第20章 救场
林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起来地,又用了多久。大概是在他离开的瞬间,她意识到从此以后他可能会躲着自己,她便也比自己想象的更快振作起来。
亲眼看见宋机上公交后,林伊打了辆出租车,小心翼翼、费尽心机地跟着。
直到见到他走进小区。开锁,开门,走进地下室。门关上,灯亮起,他在里面呆着没再出来。
天还很明亮,碧空如洗。
林伊望着那块生着锈的老铁门,门不大,可整个屋子,大抵也只有3个门那么宽,门边有一扇小小的排气扇,老旧,但干净,如今正不紧不慢地转动着,更换屋内的空气。
他现在是住在阴暗的地下室里,身为南苏的小爷,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花坛边的有一枝桠长过了头,林伊伸手摸了摸枝上的一片叶子,拇指盖大小,纹理上攒满了灰,林伊以指肉擦了又擦,才渐渐看清尘下的鲜绿色。
鲜绿色,都已经是秋天了。它却没有老。
“嘟嘟。”林伊握着手机,等待姜晴予接电话。
姜晴予:“喂!林伊姐,我在听,您有什么吩咐?”
“我要带宋机回去。”林伊的声音很轻,也很肯定,道:“你去跟李思渊说:把别墅3楼的房间都收拾好,东西记得买全,牙刷、毛巾、浴巾你看着置办,记得置办全了,多检查几遍,可以多,不能少。”
“明白。您放心。”姜晴予应答的非常快,早有预料。
林伊揉着额角,道:“你顺便跟思渊确认了:要不要招个特助对接摄影工作室的行程。”
意思是:得着重向思渊解释并传达宋机的重要性,姜晴予心领神会,道:“明白。”
“嗯。”
姜晴予在那头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林伊迟迟没再出声,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轻轻地温柔地提醒道:“林伊姐,你知道的对吧?你在哭。”
哭?
风呜咽地喊了一嗓子,从林伊的脸颊边擦过。她冷艳的脸上,如抹着六月白霜。
林伊抬手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指间的灰渍被泪水洗淡,她舔了舔唇,清冷地笑了声,道:“谢谢你,晴予。”
“不客气,林伊姐。回来前给我发个短信,我给你们点些温补的粥点,好吗?”姜晴予依然是那么温柔。这不是她的工作,但所有的细节她都照顾地很好。
“嗯。”林伊轻声应着,挂断了电话。
秋天到了,风一阵一阵的,没有停过。
凉,干绷绷的脸,脖子上的肌肤被冷出一层细疙瘩。
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
林伊记得时间是怎么流失的。她知道这每一分、每一秒里,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想着怎么才能带他回去,想着他的家世和荒唐的如今。
她站在天色里,任它一点点暗下。
斗转星移,很多事总是不知不觉。
她的身子被吹地冷透了。
透过排风扇被切落出来的光,渐渐有了温暖的味道。
“啪。”她看见灯熄灭的声音。铁门再次被打开,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从门里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件带帽的卫衣,黑色的,在她身上穿着很大,在他身上穿着刚好。
风扑到他身上,他抬指揉了揉鼻头,掀起衣后头的帽子戴上,看了看四下,朝着北边走了。
他很白,穿着一身黑色,融入了夜色。
林伊从墙后头出来,跟了上去,不知道自己该跟近些,还是该跟远些。也不知道到了他跟前时,要说什么。
只是一个拐角的功夫,偏偏宋机就是被跟丢了。
林伊急了,绕着附近的几条巷子一条一条的搜,因为仓皇,高跟鞋没轻没重地一下下砸在地上。
她以为是高跟鞋的声音出卖了她,她甚至忘了自己跟踪时是踮起脚跟的。——她历经过几年的漫长练习,就算穿着高跟鞋也可以走出如猫步般轻盈无声的步子,她是那么地小心。
“啪!啪!”她脱了鞋子,一手砸出一只。高跟鞋被甩地砸了几番儿,跌到十几米外的远处,无辜地躺着。
林伊冷冷地看了鞋子一眼,转过身,继续往其他的巷子里寻找。
会找到的。她想:如果找不到,她就去地下室门口等着。不是说皇天不负苦心人吗。
“砰,嗵。”一些混乱、急促、无礼地闷揍声从窄道里传来。
小道不到两米宽,中央围着5个男人。前后两端各站了一人守着,身为打手的男人正狠狠地踹着跌躺在地上的男人,另两个男人一高一壮与他们并列而站,低头看着。
“你以为你能躲哪去?宋机,在这南苏,你就是藏进棺材里,我们只要想找,都他妈的都能把你给挖出去,给我来这套?”打手怒骂着,一只脚踩上宋机的胳膊。
高个子的男人是群头老大,冷眼旁观,一只手插兜,一只手夹着烟深吸了一口,吐着烟提醒道:“别伤着他的手。”
打手听闻挪了挪脚,踩到宋机的肩骨口,接近喉的位置,像望着一只丧家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老大以说教的语气,苦口婆心开口道:“你把钱还了不就没事了吗?你何必要躲我们呢?还三番两次地搬家,啧。你说说你,何必呢?白费功夫,我们又不是找不到。”
宋机躺在地上,如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毫无挣扎的意图。或打或骂,他都懒得理会。他试图把自己忘了。油盐不进。
“宋机。”老大掐着烟向宋机走进几步,居高临下望着他道:“你记不记得自己欠我们多少钱?20万。——本来是不到10万的,你看看你,又是躲,又是赖的,我们是高利贷啊,你这样耗上半年,你看看,这不就没完没了了?”
宋机望了那老大一眼,又尖又锐,险些划破他无言的被动。他虽无声,可该说的一句也没漏。
那老大也喜欢宋机身上的这股子傲劲儿,他轻笑了一声,略带玩味。
“这债你可别不认,我知道,你是还了欠的债,还有5个点的利息?可我们又不是银行,哪有收这么点利息的?你一厢情愿,我们可不认。欠下的这10万利息钱,我们说有,就是有。”老大已经走到宋机跟前了,笑着抬了抬脚尖,踢了踢宋机的脸。
宋机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抬手紧紧抓住老大的脚腕。
“松开!”老大的声音低沉阴森。
“松开!”打手踹了宋机的肩头一脚。
“松开。”一个女人的声音撞了进来。声音如石头一般硬,教人难以察觉人心底的怯弱颤抖。
女人的声音。
里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巷子一端的男人见林伊走过来,忍不住提醒道:“老大,有人来了。”
几人抬头望去。
这条小道上没有路灯,一片鸦色,路灯照过的光微弱昏黄,薄薄地镶嵌着她的腰段身姿,她逆着光,影子沿着她的脚一寸寸爬到了躺在地上的宋机跟头。越来越近,越来越浅。
“哟,胆儿挺大阿。”老大身旁的壮汉笑着调侃道:“美女救英雄啊。”
英雄。嗯。林伊心里突然有些欣然。
林伊走到老大跟前,静静地看着他,不冷不热,不温不火。像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但隔着安全距离。
那老大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林伊,一身黑色的正装束出她的专业凌然,她的眼睛很大,脊背挺直,如一根风雨中的竹,不屈不挠,坚韧而充满力量。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她的那双赤脚上,白如雪,实实地踩在干透的黄土地上,脚背上的骨线清晰,嫩皮上染了两道灰,精致又风尘。
男人们的身姿交叠,如一片乌曳的丛林,少女深陷其中。
老大下意识问道:“多少钱?”
多少钱,能买你。
林伊睨着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她几乎忘记害怕,她按捺心底卑鄙的兴奋,想着:她知道怎么把他留下了,留在身边。
她抬了抬下巴,意在宋机,也跟着淡淡问道:“多少钱。”
“欠20万。”那打手没忍住开了口。
老大抬眼望了打手一眼,很静,也很危险。
林伊的目光从打手身上又挪到老大身上,她微歪了脑袋,笑问老大道:“是这个价吗?你可得算清楚了。”
一句话,倒显出了几分底细。老大抬烟又吸了一口,故意朝着林伊的脸上喷。
雾后的她更带着一股朦胧的美艳。她未改动静,依然是看着他,轻轻地,又沉沉的。
不好惹。
老大道:“就这个价吧。”
“行。”林伊点点头,拿起手机道:“账号。”
“6243”老大报了一串账号。
林伊没犹豫,直接转账了。确认到账后,老大看了林伊一眼。这一回,她的目光已经冷的不能再冷,像刀片搁到了他的喉口,但凡他敢妄动,必然要吃些苦头的。——身为有钱且美丽的女人,想要报复谁,总有她的办法。
“行了。”老大朝几人示意,前前后后,走没了影。
而他们留下来的,却
宋机还躺在地上,靠着墙微弓着身子,双手交叉挡在喉咙前,像一个被人随地扔掉的垃圾。
林伊不知道要怎么宽慰他。
她与他静对片刻,他亦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似乎有一声轻轻的叹息,等宋机反应过来时,林伊已经走到他身旁,轻轻地在他身边躺下了。她没有看他。
两栋楼直挺挺地竖着,天空被切成一条窄窄的长方形,天空是灰黑色的,在一片黯然失色里,林伊发现了两个微弱的星星。靠的很近。
她觉得她和宋机便像这两颗星星,在黑漆漆地长河里流淌,从这里到那里,可能漫无目的,但是不孤单。
别走丢了。人生海海,你得知道终点在哪,可能在很远很远,也可能就在身边。
林伊道:“宋机,今年的我24了诶。”
这一次,林伊知道自己落泪了,泪是热的,躺进了她的头发里。
她侧过身,面向宋机,牵过他的手,像那一年,与他勾起小拇指,以大拇指盖章。
林伊道:“你不会忘记的对吧?我24岁时,便由我来照顾你了。宋机,我们约定好了的呀。”
两只手已经变了样子,两个人也变了样子,可两颗心,还能为彼此疼着。
二楼的窗户突然亮了起来,一个少女的哼唱由远及近,在夜色里晕染开。淡的像水,又深情似海。
她唱的是一首情歌,她唱了一句: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只剩荒芜灰烬的半夜里,世界那么孤独突然鸣汽笛,所有沉寂都在一瞬间消弭。
宋机的手在颤抖,紧了又忪,松了又紧,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林伊紧紧勾着他的小拇指不肯松。她明白这份感受,她也曾为了自己的体面,而在他跟前,拼命遮掩自己的狼狈。
像是被人推进了泥沼深处,这片粘腻有力的泥沼,是为了将人钉着在这的。所以每走一步,都得用力地将脚从泥浆里□□,再迈出去。艰难前进。
想要走出去,可她不合时宜的救场却成了他脚腕上的一道意外伤,他想往前走,就得踏下去,任由这伤陷进泥里,血肉被糟蹋成土色。
如今他的呼吸沉沉,却不是因为累。
林伊知道,自己还是伤着他了。
“对不起,宋机。”林伊轻轻地投降着。
宋机深深呼了一口气,揭下了身前的防卫。
他的脸上没有受伤,他的眼睛又黑又亮,深深沉沉,他开口问道:“怕不怕。”
林伊笑了笑,握着宋机的手道:“心里没有盼头的时候,什么都怕。可心里有希望的时候,反而会忘了害怕。”
宋机在这段话语里呆了一会儿,直到将碎掉的自尊、情绪、哽咽一一收拾干净,才坐起身扯起林伊道:“地上凉,起来了。走吧,送你回去。”
林伊顺着他的牵扯起来。她紧紧攥着他的手,一秒也不肯动。
宋机看到林伊的赤脚,他抬手抱住她提起她,让她踩在自己的鞋上。
宋机问道:“脚伤着没?鞋呢?”
“没。丢了。”林伊望着近在咫尺的宋机,他的眼底很干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林伊朝着宋机讨好地笑了笑,今晚的风真的挺大的,她忍不住动了动几根脚趾。
“”宋机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口气。
“没事儿,你背我吧。”林伊说着绕到宋机背后,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上,向下按了按。
“故意的吧?林伊,你可真行。”宋机甚至能调侃两句,轻轻在林伊跟前弯下身子。
宋机的肩背宽厚,林伊圈着他的脖子趴了上去,也跟着调侃道:“行不行的,反正是赖上你了。少废话,留点力气背我吧,起驾!”
他的手比她暖,比她大,圈着她的膝盖后窝,背着她走出了小巷。
林伊将脑袋搁在宋机颈旁,她闻到了淡淡地柠檬清香,陌生又熟悉,不是属于他的香味,但是属于她的童年。
林伊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场梦醒,她和宋机的处境真的就这么颠倒了。
可从云端跌入泥潭后重新攀登,和从泥潭里爬上云端,哪个比较难呢?
林伊不知道,只觉得眼眶有些热。
整个小区的路灯都不太明亮,昏黄的昏黄,惨白的惨败,宋机每一步都走的很稳,他背着她,走出的每一步不大不小,像是精心计算过。教人找不出他的态度。
林伊很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直到快要走到宋机家了,她才道:“跟我走吧。”
宋机没反应,似没听到般。
林伊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她想了想,又改口道:“虽然是承诺过要照顾你,但你也别想占我便宜哦,那20万我给都给了,不管怎么着,你都给我干一个月的活儿,一个月后,我再补你十万。——宋机,别想耍赖。”
谁耍赖呢?宋机忍不住笑了下,他停下步子,微低下头想了一会儿,道:“嗯。”
“这还差不多。”林伊低低笑了笑,她朝他伸出手道:“你得把身份证给我,我扣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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