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费思量

阮贵妃呆呆的看着兰若，过了好一会才自己爬起来，坐在长榻上，只是身子摇晃，坐的不稳，好像随时会倒下似的。

兰若连忙坐到阮贵妃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支撑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阮贵妃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兰若身上，好像紧绷着的精神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兰若发现，在刚才阮贵妃趴过的地方散乱的放着一下婴孩的衣物，粉色的小衣小裤，那样的小，好像玩具般。

阮贵妃看兰若看那些衣物，便伸手随意抓起一件抱在胸口。

“这衣服好看吗？”阮贵妃一只手抱着衣服，另一只手像是抚摸一只柔弱的小猫般轻抚衣物，她的手没有了往日的纤细晶莹，苍白枯干的像是初冬的枯树枝一般。

“好看，是谁的衣服？”兰若搭讪着，好像说不好看阮贵妃就会崩溃一样。

阮贵妃眼中忽然充满了柔情，“这是我女儿小时候的衣服。”

她的女儿是绣屏公主。

“怎么想起来找出这些衣服了？”兰若不明白。

阮贵妃却开始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你知道吗？当初上下绣屏的时候，她那么一点点大，太医说先天不足，恐怕会不了，我就整天抱着绣屏，想保护她，生怕她被谁带走了，后来终于活下来了，可是我也要离开她了，那时候我奶水不足，绣屏没有吃过我一口的奶，十六年我没有看过我的绣屏，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是那么的想她啊，但是不能去看，也不能和任何人说，所有的泪水我都一个人咽下去了，我忍了，忍了十六年，当我再次见到我的女儿的时候，她居然出落的那么美丽，像极了我年轻的时候，我是多么的想看着她出嫁，将来生了小外孙，我一定好好的带着孩子，以弥补我没能照顾绣屏的遗憾，可是，现在……”

“现在不是很好吗？公主虽然嫁的远，但是再远也有能回来探亲的时候啊，说不定几年后公主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回来一群小外孙呢。”兰若轻轻整理着阮贵妃凌乱的长发，哄孩子般轻声说，虽然自己也知道两国这种情况，绣屏公主回来省亲的可能性不大，再见说不定就是黄泉路上了，但是也只能这样安慰阮贵妃了。

阮贵妃似乎听见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看也不看兰若，又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怎么还能见到绣屏呢？她已经不在了……”

兰若暗暗一惊，心里一种不好的预感：“绣屏公主虽然在敌国，但是贵为王妃，怎么会不在了呢？”难道有什么意外？

阮贵妃这才梦醒似的看着兰若，眸子中一片迷茫，忽然之间想拨开了迷雾似的，用干枯的手指一下子紧紧抓住兰若的双肩：“绣屏，是你回来了吗？娘亲一定好好疼你，就算生病会失去皇上的宠爱，也不会离开你了……”本来好像已经干涸的眼睛又落下了眼泪。

兰若是有几分和绣屏相似的，尤其现在兰若的娇弱更和绣屏的宁静秀气相仿，阮贵妃和绣屏十六年的分离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兰若怀疑阮贵妃已经心神恍惚了。

“娘娘，我不是绣屏公主，我是您在冷宫救下的乔金枝啊。”兰若想要挣脱阮贵妃的手，但是阮贵妃看似瘦的皮包骨头的手却异常有力。

“绣屏，你就是绣屏……”阮贵妃口中喃喃，但是最终还是看清楚了面前的人，不是绣屏，那种失望就像全世界忽然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光明，心中一片死灰一般。

“娘娘。”兰若不知要如何安慰。

阮贵妃放来了兰若的肩膀，又倒在榻上，双手依然抚摸着身下的那些小衣服，宛若在抚绣屏。

兰若看到阮贵妃这副样子，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起身到大殿门口询问宫女，这才知道昨天晚上传来消息，绣屏公主和她的夫君赫连王爷回到北辰国后没多久就因为水土不服病死了，福儿感激阮贵妃待她的一瓶情义，为公主殉葬了，主仆两个人都葬在了北辰国的皇陵中，阮贵妃昨晚一直哭到现在。

兰若用手扶住大殿的门，朱红色大门在午后强烈的阳光下想融化涌动的血一样，兰若一阵眩晕。

与绣屏公主相处的日子并不是很长，但是兰若总是记得那个晚上第一次见到绣屏的时候，那样一个温婉怯弱与世无争的女子，还有福儿，她们是结拜的姐妹，这宫里的女子的命运都没有好结局，而且都是兰若在意的人。

兰若稳定了一下心思，阮贵妃在冷宫的时候是你救了我，现在我一定要帮你站起来，兰若走回大殿，吩咐宫女们准备沐浴用的东西，然后自己搀扶起阮贵妃，阮贵妃现在又不说话了，像是个木偶一般配合着兰若，任由兰若将她搀扶进浴室的大浴桶内。

温热的洗澡水，兰若特意吩咐宫女们放了阮贵妃喜欢的各种干花瓣和牛奶，最润泽肌肤，兰若将牛奶自阮贵妃的头上浇下来，“娘娘，看，您的头发都没有光泽了，娘娘您是后宫最美丽的女子，一定要恢复昔日的光彩，您还年轻，还有皇上，皇上会照顾您的。”是的，阮贵妃不过才三十六七岁，还可以生孩子，兰若看到过在现代很多女明星都是过了四十岁还在生孩子的，以碧眼人的医术和阮贵妃的身体包养，再生个孩子不是难事。

阮贵妃没有反应，许久才缓缓的说出一句：“皇上是靠不住的。”

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虽然九重将绣屏远嫁，但是至少阮贵妃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兰若抱着一点点希望。

正在这个时候，宫女通报皇上驾到。

原来，九重一直忙于处理国事，现在才知道绣屏的事情，所以赶来安慰阮贵妃。

兰若听到后，有点高兴的对阮贵妃说：“娘娘您看，皇上这不是来了吗？”

阮贵妃的眸子里燃起了一线生机，这个世上，她只剩下这个亲人了。

兰若赶忙为阮贵妃更衣，换上最彰显阮贵妃气质的淡青色的袍子，头发绾一个懒妆髻，斜斜的戴着几朵珠花，虽然不能完全掩饰那份彻夜痛苦的憔悴，但也有一种让人怜惜的感觉，兰若还算满意。

但是当兰若搀扶着阮贵妃出来的时候，九重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兰若，然后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兰若。

九重是坐着小轿来的，进入昭阳殿后已经有宫女送上了凉茶和手巾，所以没有多少汗水，但是看到兰若的时候却很是关心甚至是有点责备：“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不注意休息，偏偏在毒日头地下跑，要是中暑怎么办？”

兰若本来希望九重可以安慰阮贵妃的，没想到因为自己的存在成了个转移九重注意力的大灯泡，尴尬的看看阮贵妃，向九重说道：“皇上，臣妾只是闷得慌出来随便走走，皇贵妃今天心情不好呢，皇上好久都没来昭阳殿了，娘娘想念您的紧呢。”

但是九重只是敷衍似的看了眼阮贵妃，那一刻阮贵妃努力的想微笑，但是因为哭的太久，笑起来的时候极不自然，像是一块干裂的面团般。

而九重只对阮贵妃说了一句：“绣屏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你要保重身体，想要什么或者吃什么，尽管吩咐下人们去弄，不要太过伤心了。”那份淡漠的口气仿佛绣屏不是他亲生的女儿。

阮贵妃的眸子里那一线生机立即暗淡了下去。

九重却过来挽住兰若的手：“这里不太适合你，你要是闷得慌，朕现在陪你去御花园的凉亭，那里最凉爽，凉亭前就是金鱼池，你可以学着钓鱼玩。”九重居然有这份心情。

“可是，皇上——”兰若的目光看着阮贵妃，而九重看着兰若的清秀面庞。

阮贵妃忽然像恢复了正常似的，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朝着九重说：“臣妾已经没事了，皇上请和嘉嫔去吧，不用担心臣妾。”

九重只答应了一声，并没有看阮贵妃，他的眼里只有兰若。

兰若只好跟着九重走，但是还是不放心的对阮贵妃说：“娘娘，晚上我再过来看您，您一定要吃点东西。”

阮贵妃依然明媚的微笑：“本宫知道，你服侍好皇上要紧。”

不放心的兰若又叮嘱了宫女多加照顾阮贵妃，才和九重走出去。

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兰若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阮贵妃依然笑的明媚，但是兰若忽然身上一阵寒意，觉得那微笑古怪的让人不安，直到阳光照在兰若身上的时候，这阵寒意还没有消退。

九重和兰若乘着小轿一路来到了御花园，九重说的那座凉亭在树荫环绕当中，异常凉爽，当兰若趴在栏杆上看着金鱼池的时候，九重也站在她身边，将手里的鱼食不断的洒进荷叶碧绿的池水中，吸引金鱼过来，好让兰若钓鱼。

兰若看着九重，绣屏的秦恒父母，一个哭成那样，一个则在这里伴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似乎看不出任何的悲伤，这个九重似乎无情无义没心没肺，但是又仿佛只对她情有独钟。

费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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