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遇故人（四）

变故发生在凌晨时分，百里璟自认为只要进了大宁地界，便没了危险，况且这么一座小镇，能威胁到他什么？

        可当他在睡梦中睁眼，隐约听见窗外土路传来声响，楼下木板门传来开关声音，并掌柜轻声说着什么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托大了，山野小镇，没有兴人，说不准有其他歹人，比如山匪，比如，这可能是家黑店。

        百里璟一面想着《水浒传》的情节，一面考虑若是如此该如何脱身，叫声“哥哥”是否可行，想着起身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却是同门外准备进屋的“贼人”来了个大眼对小眼。

        “你们是何人，打劫吗？”百里璟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打开屋门一脚踹出，苏不知也从屋中走出，同百里璟并肩站于一处。

        “吾乃金平县捕快，请两位去衙门喝杯茶。”堂下站着一个举着刀的男子，百里璟看去，倒的确穿着捕快的衣服，此时见他故作平静，确是两股战战，身旁是那个被百里璟一脚踹下去的人，想来也是被这“匪徒”吓得不轻，若苏不知拔了她背上那把墨渊，百里璟肯定他能立即弃刀逃跑。

        “你怎么看？”苏不知看了眼没什么武力值的小捕快，这要她动手她还嫌掉价。

        “没事，走一趟呗，县衙什么样我还没去过。”百里璟笑嘻嘻得收了手，在一帮如临大敌的捕快包围下从从容容得下了楼，掌柜蹲在柜台里面没敢露头，却听那人丢了银子在他柜上，“劳烦好好照料我的马，等我们回来！”

        过了一阵堂中再无声响，掌柜起身，柜上一锭银子在油灯下闪着微光，掌柜此时有些想打自己一巴掌，这样的光风霁月之人，怎么可能是奸细？

        全然忘了之前对跑堂所说的话。

        如此看来，钱真是个好东西。

        百里璟若知道掌柜此刻想法，定是后悔得以头抢地，早知道多给点银子不就成了？

        出了镇子再往前走半个时辰，便进了金平县，县衙在主街，进了大门左转便是大牢。

        捕快见二人一路上确是配合，大发慈悲给他们选了一间干燥宽敞的牢房，吩咐狱卒好生看守便带着手下出了牢门，想着大人似乎还没睡，得去禀告一声才是。

        可是再干燥，南方潮湿，又长年不见天日，牢房中始终弥漫着一股年久的霉味和干涸的血味，苏不知皱了皱鼻子，却见百里璟已是拢了些干草在一处，拍了拍示意苏不知坐下，“既来之则安之，他们既说要查奸细，我们定是无碍的，放心便是。”

        “我倒不是担心，”苏不知坐在一旁，看着高高的窗孔中透进来得微末星光，“这地方就算没有墨渊，我也能出得去，就是，不舒坦。”

        “比在汴梁福寿沟里还不舒坦？”百里璟笑问。

        苏不知却重重叹了口气，“我也不知走了什么霉运，尽钻这些腌臜之地了。”

        “哈，那还不是因为遇见了我！”看着苏不知明显不明其意，继续说道：“你的好运气可不就是为了遇见本公子用光了么！”

        苏不知心中微动，脸上微微有些发热，索幸牢房昏暗，她不知身旁那人因着什么心思说出了这句话，只觉得寂静的牢房中自己心跳“咚咚”响得厉害，又怕这么响是否会被那人听见，听见了问起又怎么说呢？

        心慌意乱之下也不知怎么依着本能怼了一句，“好好一个人，偏生长了张嘴。”

        县衙书房，被皇帝圣旨赐官的乐安站在窗口，吹来的夜风有点潮湿，又要下雨了？

        正想着，风突然转了个向吹开了半开的窗棱，把桌上一张墨迹未干的纸吹起飘落在地，乐安将窗关上转身捡起白纸，一低头的功夫，屋外已是雨打芭蕉，满地残红。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无是处。”手中半阙诗词，乐安盯了半晌，惶惶然又想起那日回到临安，章守义被枢密院领了去，他等着皇帝召见，准备将满腹抱负说与皇上知晓，可在宫门外等了半日，连小黄门也没等来一个。

        大内中走出的文武百官看着他的眼神有不屑，有佩服；有戒备，有担忧；他看不懂，直到一个身着紫衣的老大臣拍了拍他的肩说了声“回吧”，他才意识到皇上不会见他了。

        可笑他的抱负，在他们眼中不值一钱。

        后来，他收到吏部批文并一张赐官圣旨，出任建康下辖金平县城的知县。

        呵！他可是要杀敌的军人，是将军，拥有鸿鹄之志却被打成了一只燕雀。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写罢笔一扔，乐安看着墙上陪伴自己多年的长剑，还不如做个纵横江海的侠士，快意恩仇，豪情万壮，以志扶国，以能定局。

        可是他又不甘，他一生所系不过是为国谋定战机，收复失地。

        天意弄人，东风去了，负了英雄志。

        突然传来敲门声，乐安将思绪从金戈铁马中收回，哑声问“何事”。

        “大人，今夜捉了两个疑犯，从北边过来，会武，现押在大牢，等候大人审理。”

        “知道了，我即可就去。”门一打开，外面轰隆的雨势一下清晰起来，雨丝扑面，衣角已是半湿。

        “大人，明日再审罢，今日也晚了，雨又这么大。”捕快手中纸伞刚移向乐安头顶，见他已是利落得撑起伞走向雨幕中。

        “若无嫌疑，那便是我们的错，总不能这么潮湿的天气把良民关在大牢，于理不合。”

        捕快咀嚼着大人的话，总觉得此番这个父母官同之前那些都不大一样，说要严查北边细作吧，可没结果前也一视同仁，一心一意得制定了许多政策想让大家伙过上好日子，也不知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真为民生计。

        牢房门口积洼，乐安不注意一脚踩进了水塘，捕快心一跳正准备上前替大人擦靴子，却见知县只瞧了一眼，吩咐填几块砖石便再不理会湿透的鞋袜进了牢门。

        狱卒举着火把示意人犯所在，乐安一眼看去便是两个人影依在墙上睡得正香，头顶孔洞飘落的雨丝在那男子外袍遮挡下一滴也没落到女子身上。

        当真是怜香惜玉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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