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单不该接

壬寅年，癸卯月，辛酉日。
  破日。
  宜破屋、坏垣、解约、分手、求医、祭祀，其余诸事不宜。
  兖城，作为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文化小城，今日的天空灰蒙蒙的，还有几分阴冷。
  一位身材瘦削，相貌平平的青年，懒洋洋地走下床，趿拉着一双拖鞋，胡乱地洗刷了一番。
  除了一双聚光的小眼神采奕奕之外，全身上下绝对属于扔到人堆里也认不出来的那种。
  这位青年正是钱一。
  钱一左手抚摸着脸上稀疏的胡茬子，右手掐指一算，冷不丁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擦，今天不太适合出门呀！”
  这时，“咕噜”一声，钱一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家里已经断粮，如果今天不出门摆摊，方便面都没得吃了。
  钱一忍不住腹诽起钱半仙，这老爷子身价不菲，却一分钱也没留给自己。
  自从钱半仙离家之后，钱一为了生活，只能每天出门去摆摊。
  他老人家整日里游山玩水，朋友圈里晒得净是和美女一起旅游的照片，真快活成神仙了。
  钱半仙留下的值钱东西，就是钱一现在居住的兖城这个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小房子。
  钱半仙的理由是：留下一处栖身之所足矣，房子能且只能留个小的，如果留个大房子，要是租出去几间，万一当上包租公，人没准就懒散了。
  没得选啊，得出门！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钱一磨磨蹭蹭地出门了，同时在心里默念着：历代祖师爷保佑。
  城区天桥。
  它除了作为行人穿越马路的通道之外，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算命先生们的接客之所。
  没有了往日的熙熙攘攘，街道上很是冷清，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天桥，也是步履匆匆。
  钱一双手插着袖子，慢悠悠地走到天桥的一个角落，这个小角落是钱一的定点位置。
  好的位置一直被另外几个算命先生占据着，在钱一出摊这段时间，他们彼此之间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各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从兜里掏出一张破旧的海报，红底黄字，钱一把它平铺在地上，找了几个小石块压在四角。
  海报上零星地印着几行字：看相、择日、起名、合婚、风水、占卜等。
  坐等开张了！
  肚子也等着呢。
  恰是初春，坐了老半天也没见一个顾客，钱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转头看了看另外几位老先生，他们都已经接到了活，口若悬河地忙活着。
  不过，钱一慢慢习惯了，顾客的第一选择往往偏爱挑选年龄长一些，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先生。
  假如这位先生再是个盲人，那就更吃香了。
  钱一经常自我调侃地跟人讲：“你看他们一个个长的歪瓜裂枣的，我这长相绝对是瘸子里面的将军了。”
  如果不是有着真本事，有些老顾客过来捧捧场，钱一早就混不下去了。
  无聊透顶之际，从天桥的阶梯处迈步走过来一对情侣。
  钱一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礼貌性地扫了俩人一眼，心里边开始职业性地分析着。
  这对情侣约摸二十四五岁，女孩长相甜美，有些微胖，属于旺夫耐看型。
  男孩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皮肤看起来比女孩子还白，生着一双桃花眼。
  女孩挽着男孩的胳膊走上天桥，俩人经过钱一的摊位时，只是瞅了一眼钱一，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向其他摊位。
  在几个摊位来回转了几趟，发现这些摊位都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男孩魏子博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小声跟女孩说道：“亲爱的，你说咱俩双方父母都已经找人定好结婚日子了，就没必要再算了吧。”
  女孩李苒笑嘻嘻地解释：“算着玩玩呗，我听闺蜜说天桥这里的先生可厉害了，不仅算的准，而且能够给出很好的建议。”
  其实，李苒很喜欢魏子博，他人长得帅，家境和自己家里也算得上门当户对，说起来还是自己主动追求的他。
  可是自打结婚日子定下来之后，李苒心里面总是紧张兮兮的。
  “行吧，你看他们都忙着呢，要不咱俩改天再过来？”魏子博指着几个摊位说道。
  李苒四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停留在钱一那里，拉着魏子博边走边说：“你看那里，那里不用排队。”
  魏子博撇着嘴嘀咕道：“就他？看起来像个大骗子，能不能行？”
  “准不准，咱听听就知道了。”李苒安抚着，俩人已经来到了钱一的摊位前。
  “你好，师傅！你这里都能算些什么啊？怎么收费？”李苒问道。
  钱一正襟危坐，指了指海报说道：“这上面的都可以，看你想问什么？我这里按事收费，正常情况下一事100元，但我一天里最多可算三件事。”
  “什么是不正常的情况？”魏子博不屑地问道。
  钱一解释道：“如果需要我帮忙解决问题，就要视问题的严重程度，再商议价格。”
  魏子博这下更把钱一当成了骗子：“我就说吧，还是会讹钱的。”

  李苒寻思着先听听再说，如果对方算的不准，100元钱也不多，就当花钱听书了。
  李苒开口说道：“这样，我想请请师傅帮我俩测测婚姻！”
  “敢问你们现在的关系到了哪一步？比如是朋友关系，恋爱关系，还是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考虑到是俩人一块来求测，钱一便职业性地问道。
  “已经领证了，刚定完结婚日子。”魏子博在旁边插了一嘴。
  “抱歉，这单不算。”钱一往回收了收略微前倾的上半身。
  钱半仙曾告诫过钱一：算命有三不算。
  第一，小孩不算。因为对小孩子来说，未来有无限可能，如果测到了不好的事情，反而会在心里留下阴影，得不偿失。
  第二，老人不算。多半辈子都走完了，功过是非自己心里已然有数，再算只是自寻烦恼罢了。
  第三，无疑不算。已经确定要干的事，不必再算。因为万一测到不好的讯息，求测人心里的那股冲劲必然会受到影响，所以还不如不算。
  李苒和魏子博现在的情况就属于第三种，俩人都已经订婚了，如果测的结果是坏消息，算命先生可就难做了。
  说真话，顾客必然不爱听。
  说假话，钱一又不想有违本心，所以这单干脆不接。
  只不过，这些道理没必要跟顾客解释的太多，算命还是要保持些神秘感，顾客才会更愿意信服。
  李苒有些失落，正想开口再争取一下，魏子博讥讽道：“嗨，我说你是不会算吧！不会算摆什么摊啊。”
  说着，魏子博还有些气恼地用脚把钱一压海报的石块踢走了一个。
  “咕噜”，钱一的肚子不争气地又响了一声。
  钱一心里自我安慰道：好啊，这是你小子自己的口业招来的因果，今天我就破个例了。
  “呵呵，既然你如此说，我偏要给你们算算看看！请先交钱，再把你俩的生辰八字报给我。”钱一起身寻回石块，重新把海报压上。
  魏子博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钞票，随手扔在摊位上：“原来你是等钱呢，刚刚是不是故意说不算，想坐地起价呢！有我在这里，你想都别想。”
  说完，魏子博还得意的给李苒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幸好我跟着吧，不然你可能会被狠狠宰一顿。
  李苒白了魏子博一眼，示意他别再说了。
  “师傅，不好意思，我男朋友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你是要公历生日，还是农历生日？”李苒有些抱歉地问道。
  “都可以，你知道哪种报哪种就行。比如今天，无论公历还是农历，都是指的这一个日子，不会蹦出来两个不同日子。”钱一解释道。
  钱一最开始说不接单，李苒心里也有了一些怀疑，现在听他解释着这么专业，李苒顿时安下心来。
  李苒迅速地把自己和魏子博的生辰八字报给钱一，等着他的批算结果。
  钱一小眼一眯，手指掐算了一番，娓娓道来：
  “女方八字，官星纯粹，又有财星贴身，财去生官，是旺夫之命，婚姻运还是不错的......
  “男方八字，身弱财旺，财星混杂，女人缘是不错的，但因为身弱不担财，想要婚姻幸福必须少欲多戒......”
  李苒和魏子博俩人刚开始听的时候频频点头，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待到钱一讲魏子博的时候，气氛明显开始紧张起来。
  通过这俩人的八字和面相，钱一已经判断个八九不离十，如果真结婚的话，很难长久下去。
  毕竟，魏子博可能同时在交往多个女人，但自身并没有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那种能力，所以早晚得出事。
  想到这里，钱一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如果说实话，可能会带来一系列的影响，甚至会波及自身；如果不说实话，眼前这女孩子人还不错，可能真会误了终身啊。
  毕竟，婚姻对女人来讲等同于二次投胎，这个说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察觉到钱一有些犯难的样子，李苒催促道：“师傅，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行，不碍事！我俩到底合不合呀？”
  “亲爱的，我就说他是个大骗子，你还不信！听听他都讲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咱们回去吧。”魏子博当前确实还和好几个女孩藕断丝连，心里有愧，不敢再听下去，用手扯起李苒就要离开。
  李苒也不敢再听，但是心里面的直觉告诉自己要继续听下去。
  挣脱开魏子博的手，李苒又重新蹲下身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钱一。
  魏子博在一旁咬牙切齿，目光恶狠狠地警告着钱一说话要注意分寸。
  默默地组织了下语言，钱一指了指魏子博，对着李苒说道：“想要婚姻幸福，他必须修身养性，保持和其他女性的距离才好；你呢，还是要仔细权衡，谨慎决断。”
  “言尽于此，你俩请便。”钱一指了指天桥出口，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魏子博不干了，一把扯起地上的海报，连同钱一还未收起来的那100元钱，一下下撕了个粉碎扔在了钱一脸上，气哼哼地说道：“你个大骗子，你在这瞎说什么呢！看我不砸了你的饭碗！”
  这个时候，如果不是李苒抱住了魏子博，他已经拳脚相向打钱一了。
  看着地上的碎片，特别是那已经无法修复的100元钱，钱一心里默哀：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这单就不该接。
  今天就不该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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