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立场
太阳升在半空中，飘过来的云朵挡住了它些许的光芒，随即天色稍暗。
调皮的云朵又自由散漫地移动开来，天色又明朗起来。在这明暗交替中，丁静雯和邱美清站在正阳门大街的洋装店门口等人。
两人都是斜襟衫配过膝黑裙。丁静雯的一色水蓝，邱美清的白底蓝边，领口袖口还绣着一圈小花。邱美清略显活泼，踮脚张望着，时而还和身边的人说笑两句，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快乐的小松鼠。
顾岑在街对面一眼就瞧见她俩了，下了车匆匆跑过来。
待到两人面前，她还带着点小喘，“真是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
面前的两个女孩都笑着说没事，顾岑就更挂不住了，非要一会儿请大家吃东西。三个女孩笑闹着进了洋装店。
邱美清一眼就看中了模特身上罩着嫩粉色的蕾丝洋裙。她站在模特后面，只露出头来，做一脸贵妇状望着这个眼前两个人。丁静雯掩嘴笑个不停。顾岑抿嘴，摇摇头。邱美清哀叹一声，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她早就梦想着拥有一件粉色洋裙了。
不过很快地，她又振作起来。因为不远处挂着一件竹青色的纱质洋裙看起来也很仙。顾岑鼓动她去试试，邱美清倒是真有些心动了。
只是在问过价钱之后，她又垂着头回来。
三人在店里磨磨蹭蹭了好一阵子也没挑到合适的，便向旁边的服装店进发，接着是再旁边一家。一直到又渴又饿，她们才在街上找了间餐馆进去坐下。
小店不大，菜品都写在墙上，都是面食。
丁静雯要了碗汤面，顾岑随着邱美清点了炸酱面。跑堂儿送上来一壶水和三个粗瓷杯子，又跑到隔壁桌收碗筷。丁静雯涮了涮杯子递给顾岑，又给邱美清，然后都满上水。
顾岑有点新奇地暗自瞧着周围，三三两两的食客，多是粗布长衫或者马褂黑裤，也有一桌坐着一位缎面大襟衫的老奶奶，斜对角一桌是两位斜襟衫的姑娘。
刚巧其中一位正看向她，顾岑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姑娘一怔，也回了一个微笑。
邱美清饮了一大口杯中水，大大咧咧地道，“顾姐姐第一次来吧。”
顾岑点点头，“嗯。”
只见邱美清神秘兮兮地说，“北平这地界儿，不只是大馆子才有美食，街头也有好吃的。”
顾岑一听来了兴致，要她快介绍介绍。邱美清作势摇摇头，“美食关键还是品尝，下次带你去吃隆福寺斜对面小街口的羊肉铺子，味道是这个”，说着她比了比大拇指。
而后，她又上下打量了顾岑一番，“说实话你这洋装挺扎眼的，要不你也来一身斜襟衫？”
丁静雯闻言不禁看向顾岑，在脑中拼凑着她穿斜襟衫的模样。随即又晃了晃头，这个还是不太好想象。顾岑倒是很有兴趣，连连点头道，“好啊。”
跑堂的吆喝一声过来，端三碗面上桌。瞧见碗里热腾腾的面，三人纷纷举着筷子呼呼的吃起来。
水足饭饱该回家了？
不会。
三人吃完歇息了一阵，便回到街上接着战斗去了。第一家又是家洋装店。邱美清倒是显得有些兴致缺缺，她荷包羞涩，眼看着这些美美的衣裙就是带不回家去，很是失落。
顾岑有点为难，拉着她的手道，“最后一家，然后就不去洋装店了。”
邱美清点点头，回手拉着身边的二人进了店门。
顾岑似是不经意地环顾了一圈，眼睛锁定到一抹墨绿色衣裙的姑娘之后，她开始扒拉着面前的小洋裙，灰色长款，胸前有白色蕾丝点缀。
那姑娘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后，笑盈盈地走了过来问道，“这是店里来了的新款，您要不要试试？”
邱美清凑上前来，也夸裙子漂亮，让她去试穿。顾岑又摸了摸衣料，朝着墨绿色衣裙点点头，“那你来帮我一下好吗？”
墨绿色衣裙应着，引她去内室。
在屋里等了几分钟，墨绿色衣裙叩了叩门进来，无声无息地递给她两把钥匙和一块全新的香皂。顾岑接过东西，把香皂直接收到手袋里，又将钥匙塞进一侧的暗兜。她抬头看着眼前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墨绿色衣裙点点头，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做了一个“一切小心”的嘴形。两人又等了一会才出去。
邱美清瞧着顾岑一个人出来，又向她身后望了望，小声问道，“怎么了，不合适？”
顾岑点点头，“腰有点松。”
邱美清瞥了一眼她纤细的腰肢，一脸羡慕，“你这小蛮腰估计要定做的。”
三人又逛了几家服装店，还真的为顾岑选了一身斜襟衫与黑裙。她试在身上的时候，邱美清瞧着，感叹道，“真是人好看，穿什么都好。”丁静雯也微微挑起眉毛，连连点头。
这篮衫黑裙虽遮起了她动人的曲线，但水盈盈的双眸好似盛着一湾清泉，娇俏的笑容挂在脸上，好似一朵在骄阳下盛开的莲。
顾岑也很满意这身打扮，就像街上走着的女学生，十七八岁，单纯美好，好似没有烦恼。她又不由得一叹，今年的自己也只有二十岁啊，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竟然遥远的都让人想不起来。
三人提各自提着一个袋子，在刚才见面的洋装店门口道了别。
临走前，丁静雯又向顾岑确定了一遍要不要一起坐电车。顾岑摇了摇头，眼睛望向街对面的两辆黑色汽车和车边立着的黑衣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丁静雯随即了然，带着邱美清离去了。
不久，小车就载着顾岑回了季公馆。李妈照例在门口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另一只手正打算去接挂在她胳膊上小包，顾岑却将包巧妙地转到了另一边的手上，“季长官在书房？”
李妈想到季博衍临出门前的嘱咐，“先生出门了，说晚饭不用等。”
顾岑“嗯”地一声，上楼去了。
回到房间，她将香皂取出来放回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又拉开梳妆台中间的小抽屉，打算将钥匙粘上胶布贴在抽屉内的上方。只是手上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佣人们还在楼下忙着晚饭，这个时间应该没人会上来。
她“呼”地长舒一口气，握着两把钥匙，似是不经意地走到书房门前。左右瞟了瞟，抬手叩了两声门，停了一会儿也不见里面有动静，她随即拿出一把钥匙插向门锁。
谁料这把压根儿怼不进去。她心一沉，又换另一把，心里还默念着：拜托拜托，一定是这把。她现在可是已经黔驴技穷了，再想不出什么机会能去偷钥匙印在香皂上。
再说，近两周她去过正阳门大街三趟，被人瞧出破绽就糟了。
想着，她的手心竟生出一些粘湿。须臾间，只听“啪嗒”地一声脆响，她的心旋即落了下来。上帝保佑，佛祖显灵，终是成了。
顾岑一个闪身进了书房，里面一片乌漆麻黑。她瞬间泄了气，应该带个手电筒进来。
想罢，她又蹑手蹑脚地出去，轻轻地带上房门。还没等她回到自己房间，门廊处就传来“嗒嗒”地脚步声。她心头一紧，暗骂一句，真犯嫌，不是说不回来用晚饭。
顾岑几步跨进房间，关上门，手脚麻利地将正确的钥匙贴起来。
听着脚步声上楼，她也顾不得什么了，抓起另一把钥匙丢在梳妆盒第二层，又拿起床头柜上的书趴在床上，深深地喘了几口，翻到夹书签的位置。
季博衍立在顾岑房门口，轻轻叩了三下，屋里传来女孩儿明朗的声音，“进。”
他推门而入，温暖的橘调灯光下，小姑娘背对着他趴在床头，认真地看着手上的书。他慢悠悠走到她身边，俯身抢走了她的书，翻过来看封面，几个烫金的英文字母，他看不懂，随手丢在床上。
她翻过身“诶诶”地叫起来去接，顺道还附送了他一个白眼，不满地道，“你干嘛。一回来就欺负我。”
季博衍低低地笑了笑，似乎是心情不错。他将左手上拿着的精致盒子递给她，“喏。”
高大的身影笼罩在身前，台灯的光亮更是将他的影子拉长映在白墙上，一瞬间，仿佛满屋子都是他。
顾岑狐疑地接过小盒子，掂了掂，有点沉。但她拿不准是盒子的分量还是里面物件儿重。
季博衍一扬眉，示意她打开看。
拿掉盒盖，一只不大点的水晶小鹿映入眼帘。
虽是只麋鹿，但像小雪人一样有着圆圆的身子，脑袋是椭圆形。一对褐色的鹿角立在头顶，黑黑的一双眼睛，前面是与鹿角同色的鼻子，高高撅着。
顾岑伸手将它举在灯下，钻石般的五边形切面，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上哪儿淘得小鹿？这般精致”，她边说边上下左右转着它欣赏。
见讨得她的欢喜，季博衍不由得勾起嘴角，坐在床尾，全身放松，懒懒地靠上右边的床柱，头微微仰着，闭目养神。顾岑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扭脸去看季博衍。好似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闭眼问，“你以前在剑桥过圣诞节？”
听到个问题，她有点诧异，不过还是答道，“是啊，一到十二月，圣诞的气氛就很浓郁啦。”
说着，她回忆起来，“寒假也就三四周，都不够一趟回国轮渡的时间。所以大家就凑在一起过圣诞，做做饭，烤些饼干，装扮圣诞树。”
好似想到什么，她嫣然一笑，接着道，“那大概是一年里最想家的时候了，好多姑娘都会哭。”
不知道什么时候，季博衍已经睁开眼睛，正定定地瞧着她。顾岑对上他的眼神，又赶忙说，“我可没哭。”
他牵着嘴角微微一笑，揶揄着，“对，你冷血。”
闻言，她气了个倒仰，抄起枕头砸向他。毫无悬念地，枕头被接住。她又没好气地说，“哭有什么用。多半是生活里受了委屈，遭了歧视，又无力反抗，只能想着家的温暖暗自流泪。”
顿一顿，她又接着道，“有那时间，不如多学点本事把自己的国家建设起来，让所有人都尊重我们。”
季博衍不觉得也想起了自己在日本求学的岁月，其中艰辛也只有自个儿知道罢了。他叹了口气，“女孩子何必受这些苦。”
这顾岑就不能赞同了，她翻身坐起来，直了直腰，认真地说道，“报国路上，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吧。虽为女子，却也誓为我泱泱大国制宪奉献上自己的一份力量。”
季博衍看着她年轻的脸庞，无言。
他原本很是厌烦当代学生过于简单化地激进的言论，可她似乎有着更为实际的一套盘算。他看不真切。现在的国内的情势让他无法有更多的期待，只希望能尽自己之力避免无意义地战争一再roulin着这一片焦土，也希望能为她撑起一隅安宁。
季博衍倾身靠近她，长臂一捞，将她固定在自己胸前，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幽幽地道，“小祖宗，你给我好好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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