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顾钦来访

黑色汽车一如往常地来接了顾岑回家。李妈也一如往常地在门口立着。她也一如往常地问季长官在家么。得到肯定答案的她一如往常地点点头，又一如往常地回房间。

        将门关好之后，她迅速找出了贴在抽屉内侧上方的钥匙。本想着扔到马桶里冲走，可是风险又太大了。一时间也没有什么稳妥可行的办法，她只好先藏在自己的胸衣里。

        完成了这一系列操作，她的神经还是紧绷着，没有一点点要放松下来的迹象。她暗暗焦急，这样不行的，一定瞒不过季博衍。

        顾岑做一个又一个的深呼吸，一边试图让自己完全放松下来，一边又试图催眠让自己相信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知道。

        另一厢，书房只开了一盏台灯，季博衍坐在这昏暗幽静里沉思着。

        两天前，他接到线报，抄了一家洋装店，抓了几个特务，搜出来一些还未来得及的传递出去的情报。这帮人奸诈得很，都是单线联系。有几个供出了下线，但还有两个嘴紧的，什么招儿都使了，却还是撬不开口。

        一想到那些像虱子一样隐藏在身上吸血的叛徒们还在，就让他如芒在背，不一个个地揪出来他寝食难安。

        更让他为难的是，顾岑的名字居然也上榜了。她是常客之一，最近出现的更是勤，一两周就要去一次，很难不让人怀疑。再加上前些天她匆匆送走了冯妈的举动，就更可疑了。

        只是要说实际的证据，他还什么都没有。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抓起来，好好折腾一番，总会有些收获。可是，他哪里下得去手。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便不会动她一分一毫。这样两难的处境，让他心烦意乱。

        倏得，他起身出了书房。

        卧房门被“咚咚”叩了几声，季博衍推门就进来了。

        顾岑正靠在床头看书，听到开门声后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又低下看书，表情冷冷淡淡。

        自从那次不愉快地审讯事件之后，她一直就是这幅态度，不爱搭理人。季博衍也不介意，屈腿靠在梳妆台边问她今天过的怎么样。

        她只简短地回答了“还好”就闭起了嘴。

        季博衍又问她今天去哪儿了。顾岑抬头看他，迟疑了几秒，懒懒地道，“去正阳门大街上的洋装店订了件洋裙。我大哥月底要来。”

        季博衍没有多问，反而说，“以后换一家洋装店。”

        “为什么？”顾岑一脸疑惑。

        然后又好像想到什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去的是哪一家？”

        他只是望着她，并没有回答。

        这时，李妈来问要不要用晚饭。季博衍沉默着下了楼，顾岑只是安静地跟在后面。之后一整晚，两人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季公馆里弥漫着的压抑气氛已有好些时日了，佣人们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两位周身散发着寒意的主子。大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导致宅子里面除了来回的走动和偶尔东西相碰的声音就是一片静悄悄，或多或少有点瘆人。

        这日清晨，顾岑一改往日的冷淡脸，拎着一袋东西，哼着小调下楼吃了早饭出门。

        在门厅又拿了手袋，她转头与李妈道，“今晚我不回来了，不用留门。”

        后者一愣，快速回想着她的话，确定她说的是不回来，不是不回来用晚饭。眼看顾岑要走出门去了，李妈急忙上前一步问道，“那先生那边怎么说？”

        顾岑回过头，耸了一下肩，“直说咯。”

        看她没有再言语，顾岑道一句“走了”就踩着高跟鞋远去了。留下的李妈还立在门口，惆怅的情绪爬上脸庞，心道，这让她怎么说。

        黑色汽车照例把顾岑放在报馆门口，见她进去了才缓缓离开。

        一上午时间在文字的修修改改之中很快就过去了。十二点过一刻，丁静雯来找顾岑用午餐。她抬起头看看墙上的钟表，有点诧异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再看看手中改到一半的稿子，深吸一口气道，“帮我外带一份鸡片回来好么？我今天得早些走，只是这文章还没改完。”

        丁静雯点点头应下，就转身出去买午饭了。顾岑继续埋头干活。期间除了塞了几口饭，就没离开过办公桌。一直到下午4点的样子，她又匆匆出了报馆，招了个黄包车，朝着北平饭店去了。

        前台的侍从给4025的客房挂过电话之后，恭敬地引着顾岑来到电梯口。

        恰好此时电梯到了，两层铁栏哗啦啦地被电梯员从里面拉开，一对褐发碧眼的夫妇走出来。顾岑礼貌地笑了笑并与对方问好，随后迈入电梯道，“四楼，谢谢。”

        此时，她的心情无疑是激动地。

        自冯妈回去之后，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了。一个人漂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经常会觉得心里空唠唠的。加之最近洋装店的暴露，更是切断了她与家的联系，紧绷的神经不敢有一丝懈怠。

        如今大哥的到来，给了她许多安慰，至少能有人商讨一下，就算不能出出主意，倾诉一下也是好的。

        顾岑立在房门口，抬手轻叩了一下，还没等屈起的手指第二次落下，门就被打开了。顾钦倚在门边，仔细地端详她。

        迎着他的眼神，她一下娇蛮起来，一手推开他，大摇大摆地走进门，手上东西一丢，一屁股坐在沙发里，头仰靠在后面，眯着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顾钦见她这副模样，不禁失笑道，“要不要给您老人家揉揉肩？”

        顾岑一副大爷样，手在自己肩上点了点。

        顾钦摇了摇头，笑盈盈地走过来立在身后一下一下给她捏着。

        而后，他忖度一下，开口问，“最近怎么不见消息传来，收成不好？”

        她继续眯着眼，满脸享受，徐徐地说，“洋装店被抄了。”

        肩上的手立刻停住了，急急地说，“那你怎么还在这。我现在安排你撤离。”

        顾岑拍拍肩上的手，试图去缓和他的焦躁，“我好像还没暴露，并没有人来找我麻烦。要是现在离开，怕是要连累不少人。”

        顾钦一哂，“你倒是圣母，被逮起来自己小命就不保了，还有心惦记其他人。”

        顾岑不禁长叹一声，“都是爹生娘养的，他们凭什么为我送命。”

        顾钦屈指在她脑袋上一弹，她睁开眼，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坐下。

        “杜鹃是个嘴紧的，多半不会供你出来。”

        顾岑偏头瞧着他这一脸自信，哼了一声，问，“你许她什么了？”

        顾钦随后靠进身后柔软的靠背，幽幽地道，“还能有什么。爹娘弟弟的无忧生活。”

        呵，这小姑娘可真傻。顾岑无奈，眼睛一转又打趣道，“要是哪一天有人拿你的幸福生活收买我，我一定。”

        她停住去看着他的侧脸，片刻之后吐出几个字，“不管你死活。”

        顾钦低沉地笑起来，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两人安静地歪了一会，顾钦缓缓开口提议道，“你做掉他，我再给你安排一出假死戏脱身。”

        他音调温和又坚定，一副认真地口吻。顾岑听得心里一惊，她从来没想过要季博衍死。他残暴也好，冷酷也好，可终是没碰过她一指头。相反，她倒是承蒙了他好些照顾与庇佑。

        在这动荡的年代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眼下只是她的立场与他的不同罢了，为何要置对方于死地？或许还有其他折中的办法，又或许还有合作的可能。顾岑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之后，堂而皇之地回答道，“我不是刺客，不干杀人的勾当。”

        顾钦转过头来，久久地凝视着她。最终，只是淡然一笑，“行吧。不过你这一丁丁点儿大的胆子还真不适合从政。”

        说着，他还拿手比着自己尾指的指尖晃了晃。

        顾岑脸拉得老长，冷清的目光嗖嗖的地甩在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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