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戛然而止

天色已然全黑，侦缉处院子里的灯火也亮了起来。虽然微弱得不足以将每个角落都照得亮堂堂，但是这昏暗的光线还是尽力地去覆盖远方。

        郑怀远出去打了一杯温水后又回到会议室，各科室的负责人都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

        在紧里面的软椅上，季博衍略显疲态地坐着，还在认真地听着金科长汇报，另外有几人立在稍远处的一边静候。郑怀远快步走到处长身边，递了杯子给他。

        季博衍一手接过来润了润嗓子，简单地交代了金科长几句。后者连连应下，向长官行了军礼之后离去。正当季博衍打算接着听下一个人的汇报时，郑怀远有些不放心他的身体，关切地提议道，“要不今儿就先到这儿吧，明天再接着。您还在恢复，需要多休息。”

        闭起眼，双指捏了捏眉心处的鼻梁两侧，随后季博衍的声音响起，“继续。”

        郑怀远无奈，只得招了下一个人过来，自己立在一旁。

        时间如梭，待全部处理完，已经是八点都过了。季博衍身体有些酸软，面色泛白。只是对郑怀远再找军医来看看的提议，他也只是用一句“我没事”打发掉了。黑色汽车载着疲惫不堪的他驶向季公馆。

        李妈立在门廊上接过季博衍的大衣，“先生用晚饭么？”

        他“嗯”了一声，然后又问，“她用过了吗？”

        虽然并没有指名道姓，李妈自然之道他在问谁。她有一丝迟疑，顿了一下才回答说，“顾小姐还没有回来。”

        闻言，季博衍转过脸盯着她，眉头微皱，问，“她去哪儿了？”

        李妈不敢怠慢，将早上顾小姐出门的场景学了一遍给他听。季博衍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快步上楼，推开她卧房的门，里面一切如常。他绷着的心弦稍稍松了些。

        转念一想，又去了她的书房。进门看到架子上的书原封不动地立着，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顾岑最是珍视这些纸张，若是离去也应该计划着带上。

        只是随着视线的自然垂下，他发现书柜前的写字台正中央的一摞纸整齐得有些怪异。稍有些舒展的眉眼又凑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最上面的信封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视线中。清秀却有力的字迹让他如遭雷劈，定定地立在那里。

        许久，他才伸手拿信，异常平静地撕开封口。展开信纸，几列文字映入眼帘，

        季博衍处长钧鉴：

        承蒙关照，北平居旅顺遂，吾甚是感念。然冒令妹之名，行盗窃之实，羞愧万分，每每想起，吾心难安，祈蒙见恕。奈南北终有异，今日一别，定然后会无期，风雨飘摇，善自珍重。敬请

        勋安。

        顾岑谨上，十月二十六日。

        读完，他还安静地站着，只是嘴唇已然失掉了血色，拿着信纸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

        忽然，双腿发软，他退了几步，跌进沙发里。他的手抖地愈加厉害，颤颤巍巍地举着信纸又仔细地读了一遍。奈何一共只有几十个字，一眼就扫得完。

        这简短的一段，先是将他的心高高提起，而后又是重重摔下。大概只有上天才能体会在他知晓她并非亲妹的时候，是如何地欣喜若狂。他终是不用再遮掩自己那原以为肮脏的心思，可以正大光明地说爱她，可以风风光光地娶她，还可以明正言顺地与她厮守一生。

        只是，幸福到这儿也就戛然而止了，被简简单单的“后会无期”这四个字终结。头一次，他感受到脊柱发凉，毛骨悚然与万念俱灰，因为她说的没错。

        自此，两人别无选择，只能背向而行，愈行愈远。

        季博衍大口喘着粗气，颤抖的手在上衣口袋里摸索，直到拿出烟盒，点上一支。可是香烟此刻并不能安抚他的情绪，反而加重了他的焦虑。

        随即，手里的烟被摔在地上，又被男人狠狠踩过。他有如一只发怒的雄狮冲下楼，竟然带着警卫驱车赶往了天津。

        即使明明知道，当下已经太晚，根本是追不上的，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能在津浦线上拦下她。

        而此时那列搭载着顾岑的火车已经进入了山东境内，正朝着德县方向急速行驶。

        季博衍到达天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一路上几个小时，他都滴水未进，面沉如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发怔。寂静与低气压弥漫在这移动着的一方小天地中，每个人都噤若寒蝉。

        车子还未在火车站前面停稳，季博衍已然拉开门下了车，警卫们呼呼啦啦地都快步跟上他，一行人风风火火朝着有光亮的屋子走去。

        屋里值班的是一个小伙子，披着一件深色棉袄，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迷迷糊糊之间，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直到众人“砰砰”地砸门声才将他一下惊醒。

        被打扰到的小伙子嘴上骂骂咧咧地起身，顺手还抄起了炉子边的火钩子，打算教训一下门口这不长眼的家伙。

        随着门吱扭地拉开一条缝，些许光亮散了出来，微微照亮了小伙子眼前的几个人。各个身形高大，孔武有力，面色严肃。

        中间为首的一个人身着戎装，皮带紧扎，腰间还别着枪套，周身笼罩着熊熊戾气。

        小伙子当下腿软，将右手上的火钩子向背后隐了隐，点头哈腰地陪笑道，“长官好。这么晚了，您辛苦，快请进来坐。”

        季博衍并没有搭茬，直接问道，“津浦线上几趟车？”

        “每日三对，早六点，中午十二点，下午三点”，小伙子爽爽利利地回答。

        只是话音未落，面前长官的面色一瞬间沉了下来，随后阴阴测测的声音响起，在这漆黑寒冷的夜里，让人毛骨悚然，“下午三点的，现在到哪里了？”

        小伙子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回头瞟了眼墙上的挂钟，忖度着，“大概要到济南了。”

        闻言，季博衍的面色又难看上了几分，许久无言。

        一众人都在一旁恭恭顺顺地立着，谁也不敢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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