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灵台宴（二）

“说起来我早就该去广寒宫拜访仙子，我经常听青鸟提起仙子，很是仰慕仙子风采，十分渴望能与仙子结识。只是这些日子华山俗务缠身，一直不得闲，万幸今日总算是见到仙子真容了。”杨菡明亮有神的双眼看着嫦娥，诚挚的神色加上她清脆悦耳的嗓音，更显出这番话的真诚。

        倒是嫦娥听了之后神色慨然地弯了弯嘴角，心中暗道：想必是青鸟请托杨菡照看自己，可杨菡却完全不提这些话，估计是怕这话说来让自己不快。虽说自己断不会因着这些小事生出什么别的思量，但杨菡这般思虑周全，也确实让人感激。不愧是瑶姬的女儿，这么体贴的玲珑心思，着实令人感叹。

        又想到青鸟千里迢迢托人照拂自己的情谊，嫦娥心中五味杂陈。在圣域时嫦娥一直带着对仙族的怨恨独居一隅，对众仙交好之心皆是漠然以对，可青鸟却全然不理她的冷漠，每次都热情洋溢地与她相处。年深日久，便是石头也化成冰，更何况嫦娥亦非天生冷情之人，面对青鸟也不再刻意漠视。但嫦娥认为青鸟接近自己是受了西王母之令，所以与之相交总有保留。

        可今日才知青鸟的一番热忱，嫦娥顿觉汗颜。又想到岐骜、翠娘、玉绫等人，嫦娥便没了与人闲话的兴致，她神色黯然地低头望向怀中的玉兔，纤长柔荑轻抚玉兔洁白的被毛，无声地叹息。

        嫦娥突如其来的沉默令杨菡疑惑，她不解地看了看嫦娥，又偏头望向杨戬，可杨戬完全没有注意自己，他眉头轻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嫦娥。杨菡眸光微闪，正要出声，却听殿外黄钟震响、仙乐齐鸣，龙吟凤鸣不绝于耳，想来是主客到，又见嫦娥杨戬皆收敛神色，整理衣襟起身迎驾，杨菡抿抿唇，便也跟着起身。

        殿外人影绰绰，只见两队金甲力士执长戟快步入殿环场而立，接着是手持香灯宝扇的仙娥缓缓而来，几道身影掩映在宝扇华盖之后，进入殿中才看清来人真容：玉帝在中，左手边是道庭尊老太上老君，右方却是一位容貌清矍的中年男子，白净无须的脸上笑容可掬，端地是一团和气，但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凛冽气势令人心头一震。身着金甲红褂的金乌落后一个身位，徐徐跟在三者身后；他身旁有一妙龄女仙，一袭淡蓝宫裙裹着玲珑身姿，乌黑秀发绾成典雅宫髻，一支造型别致的步摇垂在耳畔，随着她的行进闪烁如星光。

        待几位大人物落座，殿内众人也纷纷入座。照例宴前三人各自致辞，这时众仙才知那中年男子的身份，竟是紫微垣的北极大帝紫微帝君！

        这紫微帝君奉命驻守紫微垣，非要事不得离开，今日却出现在天廷，想必定不是为了参加一场天廷宴会那么简单。便有心思敏捷如嫦娥，在看到出席的那两位年轻人时，便隐约猜到这场盛宴的目的；而知晓内情如杨菡，更是担忧地看着首座的星徵，生怕她倔脾气上来闹出什么大动静。好在目前看起来星徵没有什么异状，她端坐玉座，侧首乖巧地听三位大人物客套，当听他们谈到自己时还适时地露出一抹娇羞的笑容，全然没有在偏殿时火冒三丈的样子。

        倒是她对面的金乌，一直冷着脸，像根木头一样面无表情地坐着，对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任谁都看得出他此刻心情是何等不妙。

        眼看玉帝的脸色越来越冷，太白金星立刻上前奏请开宴。随着灵官一声长喝，只见天花坠下，早已侯在一旁的飞天与妙音鱼贯而入，罄钟轻扣，妙音轻轻拨弄琴弦，一连串动人心弦的旋律便流淌在众仙耳边，袅娜的飞天跃入半空，长袖翻腾，身姿挪移，美不胜收。

        这支凌宵天舞，一向只出现在极为重要的场合，便是连杨戬也是第一次得观此舞，他虽不好舞乐，但也看得颇有兴致。可眼角的余光扫到嫦娥的侧脸时，却发现她看起来心不在焉，似是有什么心事，想到方才嫦娥异常的反应，杨戬忍耐片刻，终还是开口道：“如此仙乐也入不得仙子法眼吗？”

        这话听起来讥讽至极，嫦娥心中猛地生出一股燥意，转头看向杨戬，见他神情如常，仿佛方才的话不是他说出口似的，便强压着心内不耐道：“真君说笑了。”

        杨戬端详着嫦娥的神色，似笑非笑地说道：“今日这样的场合，仙子这么心不在焉，也不怕失了礼数？”

        嫦娥不明白为什么杨戬总是针对自己，明明那一日是他自己说的从今往后大家各不相干，怎么今天他愈发刁难？嫦娥想不出原因，一双妙目带着深深的不解，认真地问道：“杨戬，你对我若有什么不满，不如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似这样含沙射影地讥讽，难道不觉得会辱没你的身份吗？”

        杨戬气结，他一番好意，却被嫦娥歪曲成这么不堪的心思，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杨戬冷哼一声，也不答嫦娥的话，回身端起酒盏闷闷地灌了一大口。

        杨菡一转头，就正好看见杨戬俊脸冷成冰，抓着墨扇的手都鼓出青筋，一看就是恼极了。今日这宴会是怎么了？一个个气性都这么大？杨菡一边腹诽，一边靠近杨戬轻声询问。

        意料之中，杨戬什么也没有说，但杨菡直觉杨戬突如其来的火气定然与嫦娥有关。这么年，杨戬从来都没有掩饰过对嫦娥的憎恶，每每提到嫦娥，杨戬便是一副要将其碎尸万段的愤恨，可就连杨菡也不知道杨戬为什么对嫦娥有这么深的恨意。不过杨菡知道自家哥哥不是气量狭小之人，如果只是无意中的冒犯，杨戬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更何况当年嫦娥对他兄妹还有救命之恩，定是嫦娥做出了让杨戬十分痛恨的事情才会让他连嫦娥的救命恩情都不顾了定要将嫦娥视作生死大敌。杨戬这么绵长深刻的恨意，就是对玉帝也不曾有过，因此杨菡自然而然地是站在杨戬这一边。所以她想法设法地想要接近嫦娥，希望能够帮杨戬出口气，但是嫦娥在圣域，且大多数时候都处于查无踪迹的状态，杨菡就算有这心，也找不到接近她的法子。

        好不容易因为青鸟的请托才有了那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杨戬却说算了，他和嫦娥之间的过节已经一笔勾销。虽说这其中有母亲那封音简的作用，但杨菡肯定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不然以杨戬的性子，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放下。毕竟一直以来杨菡都以为杨戬与嫦娥定然是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否则这几百年杨戬这么恼恨是因为什么？

        杨戬前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快，这更让杨菡不解，对嫦娥也就更加好奇。

        这边厢杨戬兄妹各怀心事地沉默着，而坐在紫微帝君身边的星徵早已经坐不住，尤其是对面还坐着死对头，她是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这桩婚事事关重大，她是绝对不会参加这莫名其妙的灵台宴。

        为了避免继续面对金乌那张黑脸，星徵便索性整了整襟袖，在满殿众仙的注目下，迤迤然走到杨菡身旁，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委委屈屈地在杨菡耳边小声抱怨道：“烦死了，烦死了，看见他我就烦死了！”

        作为客人，星徵既然走了下来，桌上的众仙也就不好再坐着。大家举杯齐敬过一轮酒后，有眼色的仙家便纷纷散开去寻找交好的仙友去了。而满腹心事的嫦娥正在思索要不要干脆找个借口提前离席时，却听星徵轻声惊呼道：“嫦娥仙子！”

        星徵这热情到让人侧目的轻呼让嫦娥回身应对，对上星徵莫名惊喜的视线，虽然满心疑惑，但仍得体地行礼道：“小仙见过公主殿下。”

        却听耳边传来杨戬一声冷哼，嫦娥还来不及细究杨戬这次又是为何，就听到星徵语速极快地说道：“仙子太见外了，你忘了吗？当年在陵川边上，杨戬和三娘也在场，你从金乌手下救了我们啊，你不记得了吗？”见嫦娥仍是茫然的模样，星徵便急不可待地细细说起来。

        初时嫦娥还是一头雾水，但随着星徵的讲述，嫦娥脑海中慢慢地冒出零星的记忆片段，随着回忆越来越清晰，星徵才说到一半，嫦娥便想起她说得是何事。

        几乎是在一瞬间，嫦娥脑中闪过杨戬说的话。

        嫦娥恍然大悟地看向杨戬，正好对上他等待已久的视线。只见杨戬俊逸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紧紧地盯着嫦娥，低沉的嗓音缓缓道：“仙子终于想起来了吗？”

        记忆中那双带着滔天恨意的眼睛穿过时间的迷雾，逐渐与眼前的男子融合。那一日的无心之举，经过千余年的沉淀，终是指引着羁绊重重的两人，走向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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