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家宴
为了给杨戬和嫦娥创造更多独处的机会,哮天犬在华山足足待了五日才与杨菡一起回到天廷。才走到真君殿前,便听到身后传来星徵充满活力的声音:“三娘等等我!”
杨菡停住脚步回身一看,星徵正向她疾步而来,金乌在她身后,看姿势是想拉着星徵,却赶不上星徵的动作,于是右手落在半空中来不及收回,虽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远远望去,那样子格外滑稽。
难得能看到一向端着的金乌露出这种看起来很是尴尬窘迫的姿态,杨菡心情大好,只是碍于星徵如今与金乌的关系,她不好出言讥笑,只能克制地移开视线,脸带笑意地看着走近的星徵,说道:“你今日怎么想到来天廷?禁足令解了?”说着,她脸上的笑意渐深,视线下意识地又看向慢慢走来的金乌。
星徵瞪了杨菡一眼,先是与哮天犬打了声招呼,这才一脸不快地对杨菡说道:“什么禁足令?简直是一派胡言。”
见星徵与杨菡没有进殿的意思,哮天犬想着先去向杨戬复命,告了个罪便转身进殿。目送哮天犬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杨菡这才回头对气嘟嘟的星徵说道:“没有吗?那我上次去汤谷时还听到有人抱怨她被关在汤谷哪里也去不了,闷得都快长草了?”
此话一出,星徵神情一滞,有道仿若实质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后,仿佛是嘲笑她之前在汤谷时说的话是如何的口不对心,星徵不敢回头看金乌,只得强作镇定地装傻充愣道:“没有啊……三娘记错了吧?我在汤谷待得开心极了,一点也不觉得闷,怎么会抱怨呢?”说罢,她这才回头,望着笑得高深莫测的金乌,讨好地说道:“相信我,我说的全是真心话,真的。”
金乌脸上笑意更甚,伸手轻轻揉了揉星徵额发,看似温柔地说道:“我信。”只是这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别有深意。
星徵身子一颤,瑟瑟地挤出一抹苦笑,回身瞪着杨菡,却不敢出声,只能无言地控诉杨菡故意挑事。
杨菡冷冷一笑,也不言语,就这么看着星徵作怪。
当年在黄河,星徵也受了不小的伤。一开始以为她是因为施展幻境消耗过多所致,但彼时她身上有金乌的本源真火护身,金乌确定绝不会伤重至此,后来猜测是受了宓妃或者厄支浑的偷袭,金乌担心会她会因此留下隐疾,态度强硬地要送她回紫微垣请北极大帝诊治。
可星徵却固执地不同意,追问原因她却言辞闪烁避而不答,杨菡心细瞧出几分端倪,三两下便套话问出实情。原来当日嫦娥与金乌困在幻境中不知外界发生的变故,可星徵却将一切都看在眼中,情急之下,她以灵识告知阵内三人,嫦娥这才破阵而出。
但星天幻境解阵又岂是一念之间便可达成的易事?强行破阵而出,二十八星宿或许无恙,而她身为施术者,又是幻境中星,定会遭到反噬,灵气逆乱都是轻的,严重的话甚至会当场身死道消。只是为了捉住宓妃与厄支浑,众人付出众多,若是让宓妃逃了岂不是功亏一篑,时间不等人,因此星徵并未对三人说强行破阵的后果。
幸而事先金乌将自己一半的本源真火打入星徵体内,这才险险保住她那条小命,不过当时星徵的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儿去。幻境乍破,困在其中灵气如汹汹洪潮反涌入她的体内,冲击着她脆弱的灵识,星徵来不及消解这些不受控的灵气,连人形也难以维持。好在金乌及时在一旁帮着星徵将体内的灵气泄散入黄河中,这才让星徵能稳住身形。可即便如此,她仍旧万分危险,只能靠着宝莲灯勉力支撑。
知晓缘由的杨菡又急又怒,向来和善的她罕见地疾言厉色喝斥星徵莽撞,不论星徵如何示弱求饶也不假辞色,一向与金乌不对付的杨菡甚至第一次站在金乌那一边,勒令星徵伤好前不准她离开汤谷半步。
就算是杨戬也十分介怀,去汤谷探望伤情时虽不像杨菡那般恶狠狠地训斥,但是全程都板着脸,语带责备地训诫星徵,让她难以招架。
杨家兄妹尚且如此,更别提金乌。本就冷言少语的他更是沉默得让星徵心惊胆战,每次看着她,金乌那眉头拧得都快长在一起了,无论星徵如何讨好宽慰,他都视若无睹。自知理亏的星徵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胡搅蛮缠,也担心这事被北极大帝知晓后又会惹来一顿训示,便小心翼翼地收敛性子,听话地在汤谷好好养伤,好不容易才说服金乌答应不将这件事告诉北极大帝。
如今虽说星徵已然痊愈,但杨菡一想到那一日星徵的惨状仍旧心有余悸,生怕她好了伤疤忘了疼,以后再犯行事冲动的毛病,打定主意今次绝不能就这么让这丫头敷衍过去。
没想到金乌此时却上前一步,拉着星徵的胳膊让她回身面对自己,同时不悦地瞟了杨菡一眼,然后低头看向星徵,说道:“我去皇极殿一趟,晚一点来接你。”
星徵一听,忙道:“你去忙你的别管我了,好久没见到三娘,我要和她好好聊聊。”
被金乌莫名其妙瞪了眼的杨菡此时心中正觉不快,见金乌眉头一皱像是打算反对,便走到星徵身旁挽着她的胳膊说道:“你好久没去华山,还不知道华山最近有什么变化吧?我在后山种了片桃林,这几日开得正好,有时间不如去瞧瞧?”
“好啊好啊。”杨菡的邀请星徵当然答应,恨不得能够立刻就去华山住上三两日,不,最好待上个十天半月,她真的在汤谷闷久了,太需要出来透透气。
金乌自然看得出杨菡横插一脚是故意挑衅,但是看着星徵脸上的雀跃,他狠不下心出言阻止,只能冷着脸妥协道:“三日后我去华山接你。”说罢,也不给星徵开口的机会,转身离开真君殿。
看着金乌的身影消失在云海中,星徵无奈地吞下讨价还价的话,不甘心地喃喃道:“走那么快干嘛?我话都还没说完……”
见金乌走了,杨菡便拉着星徵边走边调侃道:“还怕你丢了不成。”
“婆婆妈妈的,烦死了。”嘴上虽然这么抱怨,可星徵脸上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陷入爱情中的星徵整个人都洋溢着幸福的味道,身为她的好友,杨菡就算与金乌再不对付,也希望两个人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遂道:“他也是担心你,你那性子,谁知道一眨眼又会做出什么蠢事。”
“我错了我错了!”眼看杨菡又要旧事重提,星徵哀叹一声举手求饶,未免杨菡继续念叨,星徵赶紧转移话题道,“我听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传言,这事儿杨戬知道了吗?”
提到自家那个大情种二哥,杨菡忍不住抚额一叹。星徵见杨菡这个反常的模样,心念一转便明白此举何意,她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惊讶地说道:“不会吧?杨戬真的把嫦娥仙子给……他、他居然是这种性子吗?完全看不出来啊……”
星徵这个人呢,迟钝的时候是真的迟钝,可一旦脑子活泛起来,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都能从她口中听到。杨菡哭笑不得地一把拉过星徵的手臂,无奈地解释道:“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啊!哎呀你别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不是你想得那样!”
眼见星徵仍旧是狐疑地望着自己,杨菡只得耐心地将前因后果告诉她。
嫦娥伤重昏迷后,本想将她送回广寒宫调养,药王却说广寒宫的灵气过于阴寒,不利于伤势恢复,甚至这九重天上的灵气都过于精纯浓厚,会刺激她体内的天罚加重伤情。以往她重伤昏迷,西王母便将她安置在圣域禁地中休养,那禁地中有座法阵,能够隔绝三界灵气,对于修行者来说这禁地待久了有损修行,可对嫦娥而言却是大有裨益。杨戬闻言,便向玉鼎真人求得一个类似效果的法阵,然后费尽心思地在三界搜寻布置法阵需要的灵物,又担心嫦娥养伤期间会有意外,便将这座法阵建在真君殿,就近看护。
听杨菡这么一说,杨戬全程行止不过是急公好义。但星徵却觉得不对劲,她凑近杨菡,促狭笑道:“你这话说得杨戬好像没有半分私心,三娘,莫非你连我都不说实话吗?”
杨菡方才所言确实不是全部实情,一则隐去魔气之事,事干重大她不可忘言;再来,便是略过杨戬与嫦娥的情感纠葛。二哥既然说嫦娥仙子拒绝了他的感情,她再对星徵说她二哥对嫦娥是如何的种种情深便不合适了。可若是对星徵隐瞒,杨菡也觉得不可,想了想,杨菡便慢慢说道:“嫦娥仙子渊清玉絜,我二哥动心也是自然,你也知道我二哥的性子,他看重的人自然是要放在眼前看护着,莫说一同出生入死的嫦娥仙子,便是你,若不是知道金乌会好好照顾你,他也绝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星徵点点头,赞同地附和道:“杨戬有时候像极了我父君,什么事都操心,总拿我当小孩子。”
见杨菡扭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星徵顿觉懊恼,生怕杨菡又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星徵连忙说道:“那嫦娥仙子呢?我感觉她好像一副不愿沾染红尘的样子,她接受杨戬了吗?”
星徵问到痛处,杨菡为了维护杨戬的颜面,便不好直接回应,只得含糊答道:“仙子不是才将清醒吗?大概二哥也不会急着对她说这些事。”
星徵以前因为认为杨戬对嫦娥有敌意,就没怎么往男女情爱这些方面想过。乍听到那漫天留言时,星徵啼笑皆非只觉荒唐,可当她细细回想,却越发觉得杨戬与嫦娥有猫腻。
杨戬向来克己守礼,她与杨戬相识已久,两人间并非泛泛之交,可杨戬对她从不曾有过逾越之举;反观那一日玉兔化形时,杨戬却不顾礼数地将受伤的嫦娥抱在怀中,虽说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可那时杨戬眼中的担忧和怜惜却不似作伪。
这么一想,杨戬怕是早就对嫦娥动了心吧?
要说杨戬会因爱生恨做出轻狂之事,星徵是万万不信的。他行事确有几分狂傲,但这种悖逆之举杨戬应当是不屑为之。可这流言越传越真,星徵对着那堆不断更新的“佐证”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她都有些犯迷糊了,这才忍不住跑到真君殿打听实情。
此时听杨菡这么一说,星徵内心唏嘘不已,杨戬骨子里有股傲气,轻易不肯低头,可为了搜寻灵物,大概也要放低姿态卖弄人情。不过他对嫦娥仙子用心良苦,这片真心定然会被嫦娥仙子接受的。
想到这儿,星徵转而安慰杨菡道:“放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上天不会辜负杨戬的一番心意。”
星徵不知内情,自然认为杨戬还没来得及对嫦娥道明心意,结局如何尚不可知。可杨菡却心如明镜,此刻面对星徵的宽慰,只能闷闷苦笑,无奈应和。
说话间两人便穿过内庭,迈步入明堂时,却听脚步声起,透过微微起伏的轻透纱幔,有两道身影影影绰绰地由远及近地行来,看那身形,自然便是杨戬和嫦娥。
虽看不真切,但两人挨得极近,举止动作都透着几分亲昵,看起来关系非比寻常。杨菡心下纳罕,方才还以为杨戬定要费好些时日才能让嫦娥敞开心扉,怎的一转眼这两人便能旁若无人地亲近了?
“我还以为你们要在外面站到天荒地老。”
伴着笑声,杨戬掀开身前的纱帘,扶着嫦娥出现在二人面前。
星徵不知个中曲折,见杨戬嫦娥毫不避讳地以男女主人的姿态出现,便以为先前的期望成真,嘻笑道:“看样子,我很快能讨上一杯喜酒吃了?”
杨戬闻言低头看了身侧的嫦娥一眼,她并未因星徵的笑言流露羞涩情态,落落大方地上前对星徵见礼后郑重言道:“当日因嫦娥冒失,连累殿下受伤,未能及时登门请罪,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说罢,轻拂衣裙竟要顿首赔罪。
嫦娥此举吓得星徵赶紧上前扶着嫦娥双臂,连声道:“仙子言重了!不关仙子的事,是我自作主张,不知者无罪,仙子万万不可如此!”
杨菡也在一旁柔声开解道:“仙子心地柔善,但那日之事确非你的过错,仙子若执意行此大礼,这丫头定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被星徵拉起身的嫦娥脸上神色未变,盈盈妙目直视星徵,神色认真地说道:“二位仙子仁厚,如此出言宽慰,令嫦娥汗颜。也罢,区区口舌之言怎能抵消嫦娥罪孽?无论如何,殿下之伤确由嫦娥造成,日后殿下若有需要,嫦娥定当竭尽所能万死不辞。”
星徵与杨菡面面相觑,今日方是领教了嫦娥的脾性。未免嫦娥再提此事,星徵赶忙应下。杨菡却不解地看向杨戬,不知他为何一直在一旁静默不语。
此时的杨戬正是懊悔,方才哮天犬进来复命时提到星徵与金乌到了真君殿。听到此处的杨戬无意中便提到了星徵的伤情,却不想嫦娥听在心中,杨戬深知嫦娥性情,她对于此事向来极为看重,若是叫她知晓当日破阵之事,必然会心怀愧疚无法释怀,便想着略过此节不提。以嫦娥的聪慧敏锐又如何看不出杨戬眼中一闪而过的迟疑紧张?连番追问下,未免嫦娥多虑生出他念,杨戬无奈只能道出实情。
果不其然,获知内情的嫦娥顿时神色黯然,饶是杨戬各种宽慰开导,嫦娥皆是闭口不谈沉默应对,当听报杨菡与星徵已经入殿,嫦娥更是破天荒地提出要出去走走。杨戬既是叹她一如既往的固执,又是怜她总是这般自责。嫦娥既然已有决断,杨戬便是挡了这次也还会有下次,便索性任由她去,早些了了这件事也好。
既已如此打算,当见到嫦娥打算跪地请罪时,杨戬依旧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好在星徵与杨菡及时阻止,杨戬心中才稍感轻松。
此事暂时告一段落,未免再起变故,杨戬走到嫦娥身侧,对星徵说道:“正好我这儿有些事情要与你商讨,你今日竟然来了真君殿,便同我去书房,你和金乌的婚所需要你们俩确认。”
星徵此时正觉尴尬,以为杨戬是故意出言解围,忙不迭地点头应道:“好好好,我们去书房谈,走走走。”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中逃避的意味过于明显,视线下意识地看向嫦娥,见她正好看向自己,星徵便下意识地笑笑,旋即又觉不妥,便告了罪先往对侧书房走去。
杨戬目光温柔地看着嫦娥,语气温和地说道:“三妹陪着你说会儿话,待与星徵谈完公事,不如我们请她在真君殿小宴一番,你看如何?”
嫦娥闻言低头沉思片刻,抬头问道:“当日擒拿宓妃,多亏殿下出手襄助,按理确该设宴款待,那不如邀请雷部、四海龙王等诸位仙友同聚?”
杨菡对嫦娥的不解风情算是开了眼,她眼珠一转,忙道:“仙子所言甚是在理,不过星徵与我关系亲厚不拘常礼,便是略备酒水倒也不算失礼,但若招待诸位仙友未免显得怠慢,时间仓促也来不及细细准备。不如今日且做家宴,等过些时日仙子大好,诸事准备妥当后再递帖邀请各位仙友一聚,岂不美哉?”
杨戬本意是想让嫦娥暂忘心中烦忧,莫要独自神伤,却不料她竟想到那么远,好在三妹及时出言找补,见嫦娥对三妹的话露出赞同神色,遂说道:“那就听三妹的,今日便是家宴,我让康太尉先去准备。”说话间,便唤来康太尉,略略嘱咐一番后,又对嫦娥杨菡关切一通,这才转身去找星徵。
望着杨戬离开的背影,杨菡揉着额角,对身旁的嫦娥说道:“我二哥哪点都好,就是总爱拿我当个孩子操心。”
嫦娥闻言抿嘴一笑,轻声道:“你是他唯一的妹妹,自是对你看重。”
“也不知以后我那嫂嫂可能忍受二哥的唠叨。”杨菡故意望着远处重重一叹,眼角余光却一直偷觑嫦娥神色,见她看似不为所动,可嘴角的笑意却明显更深,杨菡心中偷笑,扭头看向嫦娥说道,“我与仙子虽接触不深,但是对仙子分外仰慕,若仙子不弃,我们便以姐妹相称,我唤你声姐姐,你同二哥一样叫我三妹,如何?”
此情此景,倒令嫦娥想起那日与杨戬的称呼之争,果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在意的事情都如此相同。
有了杨戬的前车之鉴,面对杨菡的提议,嫦娥便并未多做推辞,爽快地点头应道:“三圣母美意,嫦娥却之不恭,日后若有失礼之处,还请三妹多多包涵。”
杨菡低头一笑,掩去眼底的得意,旋即抬起头莞尔道:“姐姐哪里话,以后若是二哥欺负我,还望姐姐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份上,多护着我些。”
这话便是嫦娥也无法维持淡然心境,她眉眼间羞意顿生,可看杨菡好似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剪水双瞳亮如天上星辰,干净纯粹,倒显得她自己心有杂念,误解他人言语,只得默默一叹,避过不谈。
嫦娥的神情变化杨菡看在眼中,方才她故意说得暧昧,便是有意试探,若是嫦娥对二哥无意,必然会流露羞恼无奈,可此刻嫦娥眉梢含羞眼角带怯,脸上笑意更是一直未变,想必心中对二哥亦有几分在意。
思及此,杨菡内心大定,她有心再探嫦娥心意,便引着嫦娥走到她疗伤的小院,故意叹道:“姐姐不知,我二哥不仅唠叨,还是个固执的性子。便说这院子,单是绘制图样,他便不知改了多少次,那时他还在凡间治理水患,连休息的功夫都没有,稍有空闲便伏案作稿,可画好稿样自己横竖都不满意,案前的废纸团子堆了一地,我说我帮他画,他还嫌弃,你说他是不是很可恶?”
嫦娥却并未接话,只是看着一旁的草木出神。
见状,杨菡又道:“还有这屋子,他不是说这里出了错,便是嫌那里处理得太粗糙,建了五次推了五次,康太尉愁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好不容易让他点头,我还以为他终于消停了,他又觉得屋里太过清冷,该布置些花草妆点,又嫌弃天廷的奇花异草无趣,还说姐姐必定更喜欢人间草木,便派人每日都去凡间采撷野花野草送到真君殿,诸位花仙对二哥可是恼恨得很。”
嫦娥闻言,幽幽一叹:“改日我当登门谢罪,一切因我而起,总不能让杨戬白白受了冤枉。”
杨菡说这些可不是想叫嫦娥愧疚,听她这么一说,连忙道:“姐姐放心,我与诸位花仙姐姐交好,早与她们说清缘由,二哥也已致礼道歉,诸位姐姐并未真的记恨。”
嫦娥虽略感宽怀,但仍旧神情郁郁,只不过不想影响杨菡心情,遂笑道:“听说院中的池水是你从华山寻来?有劳你费心了,嫦娥在此谢过。”
杨菡看了眼光滑如镜的池水,笑着说道:“姐姐太客气了,若不是听二哥提起,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忙,姐姐要谢便谢我二哥,费心费力的是他,我怎好居功。”
“他啊,自然是要谢的。”嫦娥喃喃应和,想着这些日子与杨戬相处的点滴,垂眸一笑。
杨戬啊杨戬,你的情意,我该怎么回报呢?
杨菡见嫦娥一直沉默不语,脸上神情忽悲忽喜,全然不似自己预料中的反应,一时间拿不准是不是方才说得太多让嫦娥不快,咬着唇在一旁忐忑思量。
忽听嫦娥逸出一声轻叹,杨菡抬眼望去,却见嫦娥一扫先前的郁郁惆怅,神色平静地笑道:“先前还滔滔不绝地替你二哥说好话,现在怎么又闷声不吭了?”
杨菡眨眨眼,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嫦娥怎么突然就像是换了个人,明明方才还郁结难解的模样。带着满腹疑惑,杨菡试探地说道:“以姐姐的聪慧,想来早就看出二哥对姐姐的一片真心,那姐姐觉得我二哥怎么样?”
“当他的敌人一定很辛苦。”嫦娥嘴角噙着浅笑,幽幽目光望着眼前的帝休,语气似有不忿,细听却带着赞叹,最后却都化作一叹。
可这不是杨菡想听到的回答,她看得出来,嫦娥对二哥不单单只是有几分好感,她每一次不明所以的微笑,谈到二哥时眉眼间无法掩饰的喜悦,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神态,杨菡在星徵身上看到过、在母亲身上看到过、在所有陷入爱恋的男女身上都看到过……
嫦娥心中有杨戬,比她以为的还要多,还要重。
杨菡却并未因为这个发现感到欢欣鼓舞,她看到嫦娥眼中除了温柔的爱意,还有深深的忧愁,以及绝望。
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神情呢?
想了很久,杨菡鼓起勇气问嫦娥:“姐姐不想和二哥在一起吗?”
“不是不想,是不能。”
杨菡的话让嫦娥收起脸上的笑意,她沉默良久,漠然答道。
“为什么?”杨菡下意识地追问,却见嫦娥笑笑不语转身走到一旁,便按捺心中的急躁,放缓了语气道,“姐姐既然这么说,想来也是因为不愿让二哥牵涉其中,可是姐姐难道不曾想过,以我二哥的脾气,不管姐姐遇到怎样的困难,他岂会坐视不理?不论这份感情最终是否能够落地开花,可你们一起经历的一切,那些属于你们的回忆,也是感情重要的一部分啊……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机会?”
嫦娥此刻背对着杨菡站在原地,杨菡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只能听到嫦娥略带迷惘的声音,但只要嫦娥回应,杨菡便还有可能劝说。她快步走到嫦娥身旁,看着嫦娥柳眉轻蹙羽睫轻扇的模样,显然她此刻内心有所触动,杨菡忙说道:“对,一个机会。那时我和二哥矢志复仇,这样的话在旁人听来难道不是痴人说梦自寻死路吗?可是最终我们成功了,因为我们没有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可是明知前方是不归路,也要因为私心,让无辜人身涉险境吗?”
“当年我和二哥若是因为惧怕玉帝放弃复仇,今日早就化作一捧黄土,恐怕也不会让姐姐如此烦忧。可既然姐姐遇上了二哥,焉知你与二哥结缘不是不归路上的一线生机呢?或许这便是上天给姐姐的一个机会,那姐姐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也给二哥一个机会?”
杨菡的口才着实了得,让已经本已有了决断的嫦娥生生转了念头,她忍不住叹笑回首望着神情急切的杨菡,感慨道:“天廷令你待在华山真是屈才了。”
“那姐姐如今是何想法?”
杨菡没心情细究嫦娥此话是调侃还是其他,她目光灼灼盯着嫦娥,迫切地想知道嫦娥的答案。
一片绿叶落在杨菡发间珠花上摇摇欲坠,嫦娥伸手拿住叶片,拉过杨菡的手,将那绿叶放在杨菡掌心,笑道:“如你所言,一个机会。”
这边厢杨菡因为嫦娥的话喜出望外,而书房中的星徵面对问题不断的杨戬苦笑连连。
面对杨戬摊开的那一卷卷书册,星徵万分后悔答应与杨戬来书房商讨什么公事。
“星徵,我们之间近千年的交情,难道还换不来你的坦诚相待吗?”杨戬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容,便是眼中也没有流露丝毫算计的意味。
可星徵就是感到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尤其是他未执扇的左手还有意无意地在自己陪嫁人员的名录上轻点,更是让星徵顿觉呼吸不畅。
“杨戬,不是我不跟你说实话,只是我答应了父君,绝不将这件事透露给第三人。杨戬,我知道你一向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是你也清楚我的性子,我既然答应了他,就绝对不会说的,你就别逼我了。”
见星徵虽是语气哀求,但目光坚定,杨戬便知想要从她口中知道内情恐怕是不可能了。思索片刻,杨戬便说道:“好吧,我也不逼你开口说,这样吧,我问你话,若是说中了你便点点头,若是说错了你便摇摇头,这样不论我猜中与否都不是你告诉我的,不算违背了你对帝君的承诺,如何?”
星徵皱着眉想了想,觉得杨戬的提议好像可行,却又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劲,苦思冥想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最终还是犹豫地点点头同意。
见星徵同意,杨戬略一思索,便问出了第一个问题:“紫微垣将大量兵力以你陪嫁的方式调入三界,是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三界大劫?”
星徵想了想,迟疑地点点头。
“这件事除了紫微垣与玉帝,圣人们都知道并同意,是不是?”
星徵又点点头。
“此事与三界中的隐神有关?”
星徵却没有立刻动作,她蹙眉想了很久,最终还是缓缓摇摇头。
这让杨戬感到意外,他原以为玉帝的目标是为了对付剩下那几名隐神。可看星徵的反应,这件事或许涉及隐神,但他们绝不是玉帝乃至三十六天最终的目标。
那就奇了,能让圣人如此戒备,除了隐神,还有什么?
脑中电光火石一闪,一个名字窜入杨戬脑海,顿时他神色一凛,目光如炬地紧盯着星徵,轻轻吐出两个字:“魔族?”
果然,星徵听到魔族二字顿时便瞪大了眼,她的双手紧紧地揪着衣襟,许久才艰难地点点头。
心头仿佛飘过一片乌云,让杨戬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当日玉帝确认嫦娥的伤处有魔气存在,可又说这魔气与魔族无关,杨戬不知真假只能将信将疑不再追问。如今星徵却说玉帝筹划这一切是为了对付魔族,那岂不是说玉帝当日是诓骗自己?
按捺心中对玉帝的怀疑,杨戬又问道:“三界发现了魔族的踪迹?”
这次星徵反应很,她摇摇头,神色显得颇为疑惑。
这下杨戬又因星徵的回答感到不解,魔族不在三界内,那北极大帝调遣数万紫微垣兵将来三界是为何?
想了想,杨戬问道:“将大批人马派至三界,是打算将魔族引到三界歼灭?”
却不知为何,星徵听到杨戬的这句话愣住了,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渐渐泛红,很快便流泪满面。还是杨戬出言关切让星徵回过神,她抬手打断杨戬的话,擦去脸上的泪意,神色坚定地摇摇头。
杨戬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未解,可看着星徵难过的模样,他也问不出口,只好温言说道:“好了,我不问了。”
星徵点点头,沉默片刻,对杨戬说道:“杨戬,你要是真想知道一切,不如去问问玉帝,他知道得肯定比我详细。”
星徵所言确如杨戬心中所想,他也打算向玉帝问个明白,先问星徵不过是担心玉帝有心欺瞒敷衍,自己提前做些准备。见星徵仍旧闷闷不乐,杨戬拍拍她的肩,略过此事不提,却问起了旁的事:“那你与金乌……”
听到杨戬提到她和金乌的事情,星徵连忙说道:“放心放心,我没有半点不乐意,他虽然不大讨人喜欢,但相处久了人还是挺不错的,我的事呢你就别操心了,我不会委屈自己。”她与杨戬虽然交情匪浅,但和他谈论情爱这种私密的事情,对星徵而言还是有些不自在。
显然杨戬也是这么认为,他虽将星徵当作妹妹看待,但星徵毕竟不是三妹,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说太多就逾越了。
谈论自己的感□□星徵觉得尴尬,不过谈论杨戬的感□□,她立时便兴致勃勃:“怎么,你和嫦娥仙子在一起了?”
杨戬高深莫测地一笑,既未承认,却也没否认,他收起摊在桌上的册子,轻松地说道:“你远在汤谷,消息倒灵通得很。”
星徵得意地抬着下巴看着杨戬:“我可是知道很多事情的。”
“那是。”杨戬将册子放到书架上,回身看着星徵,笑道,“你那好奇心,便是再去道尊座下听上个几百年,也是减不了半分。”
杨戬的调侃星徵权当夸奖,洋洋得意地一抬眉,说道:“你这话算是说对了,道尊当初也这么说过,对万事万物永不退却的好奇,这便是我的长处,想要再找一个跟我差不多性子的,还不容易呢!”
见她居然还自夸起来,杨戬失笑地摇摇头。
说笑间便见康太尉进屋,言道宴已备好。此刻再无公事打扰,杨戬与星徵去内殿接嫦娥和杨菡,令康太尉去通知其余几人。
说是家宴,康太尉仍旧精心准备了一番,他嫌堂内狭小,索性安置在内庭,支了个大圆桌,桌上以果品仙酿为主,辅以凡间罕见的珍馐奇物,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
杨戬领着众人落座,嫦娥坐在他右手,杨菡坐在他的左边,星徵习惯挨着杨菡,便坐在杨菡旁边。这样一来,嫦娥身旁的空位众人一眼便看到。
环顾四周,却不见玉兔与哮天犬的身影。自嫦娥醒转,杨戬几乎片刻不离,玉兔为此很是气恼,嚷嚷着要回广寒宫,又舍不得让嫦娥独自一人待在真君殿,好在哮天犬机警,哄着玉兔到一处玩耍,因此两人关系却要亲近些。
此刻两人皆消失不见,不用想便知定是又跑到什么地方玩耍去了。哮天犬行事虽日渐稳重,但骨子里顽心未消,碰上玉兔那么个贪玩好动的孩子,这些日子又没有什么公务缠身,两人便常常凑在一处不知道嘀咕些什么。杨戬久未见哮天犬这么开心,不想拘着他的性子,更何况有他陪着玉兔,嫦娥也不用担忧,便由着他们去了。
只不过今日众人欢聚在此,缺了他们终是不妥,不待杨戬吩咐,郭申便起身去后院寻那两名顽童。
看着郭申离开,杨菡像是想起来什么乐事,对杨戬笑道:“哮天犬最近好像迷上了侍弄花草,在华山时拉着我不停地问养花种草的事情,看来是找到了自己的爱好。”
杨戬闻言一愣,想到最近在哮天犬房中确实会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淡雅香气,便笑道:“难得他有如此雅兴,一会儿我问问他喜欢什么花草。”
姚太尉向来心直口快,哈哈笑道:“哮天犬的性格二爷还不知道吗?过几日他准嫌麻烦,撂担子不干,这事儿,长久不了。”
真君殿众人对草木之事皆是一窍不通,难得哮天犬有了这个爱好,杨菡不忍这个苗子因为几句话便偃旗息鼓,便替哮天犬辩道:“我倒瞧着他这次很是认真,不像是一时兴起,说不定他真就喜欢呢。”
此言一出,便是一向寡言少语的张太尉也忍不住笑道:“三娘不知,哮天犬以前也像这次一般。我记得当年他突然兴起说要学炼丹,二爷也是像你方才所说,还带着他去道庭走了一趟,回来在后院收拾了间屋子给他当作丹房,可这小子一炉丹都没练成就说没意思,从此再也没进过丹房,那炼丹的炉子如今还堆在库房,灰都积了厚厚一层。”
众人闻言纷纷大笑,杨戬听着旧事,想到过去种种,也只能无奈地摇头轻叹。
此时哮天犬正好急匆匆地跑来,众人见他又是一笑,让哮天犬感到莫名其妙。他坐到星徵旁边的空座上,偷偷拽了拽星徵的袖子,悄声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星徵捂着嘴乐个不停,边笑边道:“我们在感叹一位炼丹大师的夭折。”
星徵说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量,席间众人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发出哄堂大笑,便是嫦娥也忍不住笑意,又生怕伤了哮天犬的颜面,只能转过身子以袖掩面低笑不已。
郭申抱着玉兔走进席间,他将玉兔放在嫦娥身旁,然后回到座位上,手肘拐了拐身旁的直健,好奇地问道:“你们笑什么呐这么开心?”
姚太尉伸长脖子,细细地将先前的对话复述了一遍,然后道:“我敢打赌,不出一月,哮天犬肯定放弃。”
终于知道众人在谈论什么的哮天犬此时涨红了脸,梗着脖子瞪着姚太尉喊道:“你小子别乱说!我这次可是认真的,谁说我要放弃!”
直健揽着哮天犬的肩头,模样认真地说道:“我信你。”
哮天犬感动地看着直健,又听直健说道:“等你不种花了,可以考虑种种菜,也算没浪费三娘教你的本事。”
又是一阵大笑,哮天犬恼怒地挣开直健的手作势欲咬,直健向后一躲,同时拉过郭申的手送上前,郭申没有防备身子一歪,撞在直健下巴角,疼得直健呲牙咧嘴,而哮天犬猝不及防撞上郭申的手,他冲劲大,自己便挨得疼,捂着鼻子缩回了身子,郭申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便觉手指骨传来钝痛,赶紧收回手坐直了身子,瞪了会儿直健,又瞪了瞪哮天犬,恨恼不已。
一旁的康太尉见状,凉凉地说道:“这便是一石三鸟。”
这下就连杨戬亦是放声大笑,他看着对面三人仍是气咻咻的模样,墨扇在右手不住地轻晃。玉兔腻在嫦娥怀中,笑得前俯后仰,对着哮天犬说道:“小白叔叔真笨。”
她的声音不大,淹没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调笑中,哮天犬又一直在与郭直二将嬉闹,并未注意到。但嫦娥却听到了玉兔的话,她一边替玉兔整理略微有些松散的衣衫,一边纠正道:“不能叫小白叔叔哦,要叫哮天犬叔叔。”
玉兔本来正眯着眼享受嫦娥的关心,听到嫦娥的话,立刻瞪大眼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叫小白叔叔?”
三界内万物皆可修行,但无论成妖还是为仙,非人型生灵都比较忌讳别人直呼他们真身,而哮天犬本体是白色细犬,玉兔称呼他小白叔叔,确实不妥。可这些不成文的规矩想要让玉兔理解,对于此刻心智不过四五岁稚童的玉兔而言过于深奥,嫦娥只能说道:“这是种忌讳,你先记下,等过些时日我在细细解释给你听。”
玉兔嘟着嘴点点头,可神情仍有不甘,她挨着嫦娥,嘟囔着道:“可是明明石姐姐就是叫他小白啊。”
周围太过吵闹,嫦娥只看到玉兔嘴唇微动,却没听见玉兔的话,便低头问道:“你说什么?”
玉兔又重复了一遍,恰逢众人不知为何又是一阵大笑,掩盖了玉兔的声音,嫦娥还是没听清,玉兔立刻起了小孩子脾气,她站直了身子,绷着小脸大声喊道:“我说明明石姐姐也是叫他小白,他也没有不高兴,为什么就我不能叫他小白叔叔?”
说来也巧,玉兔喊话时恰逢杨戬举手示意,众人收敛玩笑,正看向杨戬,玉兔惊天动地这一嗓子,只听哮天犬发出一声凄厉哀嚎:“兔子,别说话!”席上瞬间雅雀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人并没听清玉兔说了什么,不明所以地左顾右盼,有些人听清了玉兔的话,意味深长地看着把头埋在胳膊里装死的哮天犬。玉兔不知为什么周遭都没了动静,以为自己闯祸了,便扑入嫦娥怀中瑟瑟发抖。
而嫦娥搂着玉兔,一边轻拍玉兔背心,一边向众人道歉。杨戬握着嫦娥放在桌下的手,惹得嫦娥错愕地偏头看向他,杨戬对嫦娥安抚地笑了笑,说道:“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拘束。”
一旁的杨菡跟着说道:“玉兔一个小孩子,笑闹都是常事,姐姐这么客气,也太见外了。”
反应过来的梅山兄弟也纷纷出言宽慰嫦娥,嫦娥感激之余,便松开玉兔,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算是揭过此事。
气氛总算又回恢复轻松,就在杨菡大舒一口气之余,却听到身旁的星徵疑惑地问道:“石姐姐,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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