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兄长
博台上的风向来迅猛，杨菡却偏爱此处，每当她心烦意乱之时，便会在此静坐观想。
他们兄妹上天原本是为了寻找大哥，如今几百年过去，不仅大哥的下落依旧杳无音讯，就连母亲也数百年不曾见过。蓦然回首，他们这数百年的时光竟好似虚度，现在更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入漩涡中，兀自挣扎却无法解脱。
什么上古秘辛，什么神魔之争，当古老传说化作现实降临，杨菡只觉得不解与愤怒。她不明白为什么过去的罪孽与错误要让现在的人来偿还，就像她不理解为什么嫦娥对于隐神近乎病态的执着，这或许是上古先民质朴的天性，或许是她极度的自律，又或许是心作樊笼才会困于方寸……但不论原因如何，杨菡都不忍见她如燃烧的烛火一般不顾一切。
还有二哥，明明是个豁达不羁的通透人物，坠入爱河后也沾染凡俗烟火气，变得患得患失进退失据，有时行事偏执犹胜嫦娥，性格转变之大，让杨菡深感不安。
思绪飘飘，那些平日来不及细思量的担忧一一浮上心头，压得杨菡无法喘息。羽睫轻颤，她缓缓睁开眼，眼前是烟岚云岫千山一碧，斜阳淡照下，燕鸟迎风展翅，蜿蜒山路中，樵夫踏歌前行，却是寻常景致。
她独坐山亭，沉浸其中，原本愁眉不展的杨菡渐渐舒怀，此刻灵台清明，心意澄净，先前的诸多纠结，化为唇畔一抹悠然浅笑。
待杨菡起身离开博台时已是夜幕初垂，此时浮云掩月，清辉不减，虫鸣更显幽静。远远地便看到瑞香的身影在院门前徘徊，杨菡无奈地摇头轻笑，这孩子恋家的性子与她如出一辙，前些日子她让瑞香去找她好不容易结识的伙伴聚一聚，原本估摸着瑞香会逗留个七八天，没想到不过两三日便回来，想来是回来没见着自己心里着急，这才一直在院外等候。
“瑞香。”
杨菡轻唤一声，瑞香便似乳燕投林飞奔而来，脸上洋溢着亲昵的笑意，扶着杨菡的手臂，带着微微的抱怨说道：“仙子今日回来得可真晚。”
杨菡抿嘴一笑，故意调侃道：“要是知道瑞香姑娘回来，我岂敢晚归累姑娘久等？下次不敢了。”
“仙子……”瑞香撒娇地轻轻晃了晃杨菡的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瑞香的性子杨菡也是了解了七八分，对她这个反应是见怪不怪，主仆二人随意说着话，慢慢走回内殿。
晚间向来是杨菡静修读经的时候，往常瑞香送上清茶一盏便会去做自己的事情。今日却不知为何，她放下茶盏并未离开，站在几案前犹犹豫豫地却不说话，只是怯怯地看着脚下。
杨菡见瑞香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放下手中的书卷，将瑞香拉在身侧坐下，笑着问道：“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瑞香咬唇点点头，思量许久才鼓起勇气说：“我去芳儿那里，遇到她的一个旧友，听到一个传言。”
“传言？”看瑞香这副模样，这传言大概是与她有关，但若是与她有关，瑞香为何面露为难神色？杨菡按下心中疑惑，问道，“什么传言，你说给我听听。”
“是……是关于仙子兄长的。”
“二哥？”
杨菡忽生薄怒，这些年二哥行事是严厉了些，但何曾苛待凡界生灵，这更不是那些凡间小妖可以随意编排他的理由！瑞香跟在她身边多年，何时学会了捕风捉影？杨菡端起茶盏浅抿，打算趁着瑞香这个恶习还未养成好好教育一番。
却不料瑞香摇摇头，瑟瑟不安地说道：“不是二爷。”
这下杨菡有些迷糊，她的兄长，不是二哥，那还能是……
大哥杨烨！
手一软，茶盏顺势落下，滚烫的茶水溅了杨菡一身，而她浑然不觉，呆呆地愣在原地，脸上神情瞬息万变。
倒是瑞香被吓了一跳，她起身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替杨菡擦拭身上热茶，可才收拾了一半，左手却被杨菡猛地一拉，她反应不及跌坐在地，下意识地看向杨菡。
此刻的杨菡脸上带着克制不住的惊喜，可眉眼间有泛着厉色，双目赤红，紧盯着瑞香急切问道：“你究竟听到些什么，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我！”
跟在杨菡身边数百年，瑞香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失态，吓得动也不敢动，可身子仍是不由自主地发抖，紧张地说道：“我听说妖域有位将军，他的父亲是西族大将，母亲是天廷的仙子，那位大将人族本姓杨，与那仙子育有二子一女，那位将军便是长子。八百多年前，恒婆婆从妖域外带回来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年，便是这位将军，少年伤好后记忆全失，却不知什么原因这些日子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世，便求得妖皇恩准，来到天廷寻找家人。”
这番说辞漏洞百出，杨菡本不该信，可她偏生像着了魔似地紧捏着心中窜出的一丝丝希冀，冷着脸喝问道：“怎么就确认他是我大哥？是不是有人故意教你说这些话诓骗我？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说！”
瑞香小脸煞白，身子抖成筛糠，急忙摇头否认道：“我没有和外人合起伙骗仙子，我也是问她们许久她们才告诉我的。那恒婆婆捡到那位将军的地方就是灌江口。”
“啪嗒”几响，是杨菡的身子软软地靠在几案上撞倒书简的声音。
八百多年前，灌江口，受伤的少年，杨姓妖族，天廷仙子……
点点信息连成一条让他们苦苦寻觅的线索。是大哥吗？是大哥吗？瑞香说的这位妖族将军，真的就是他们的兄长杨烨吗？
杨菡脑中乱作一团，一个声音扯着她的耳朵大喊：这种拙劣的谎言你怎会信？另一个声音踩在她的心上质问：为什么不信？好不容易有了线索，至少要与那人当面对质，万一是真的呢？两个声音撕来打去，吵得她头疼欲裂，心烦意乱。
沉默良久，杨菡回头神色莫名地望着惴惴不安的瑞香，冷冷地问道：“那位来天廷寻找家人的将军叫什么名字。”
“辛夷，她们说他叫辛夷。”这一次瑞香答得很快，没有半点迟疑。
杨菡听到这个名字却愣住，辛夷……不就是当年妖域派来协助处理厄支浑一事的那位将军吗？怎么会这么巧？
这一定是个阴谋。
想到这儿杨菡瞬间冷静，她一言不发地看着瑞香，思索许久才平静地问道：“这个消息，你是从妖域那边听到的？”
瑞香根本承受不住杨菡毫无感情地注视，她趴伏在地上，浑身汗如雨下，听到杨菡的问话，战战兢兢地点点头，期期艾艾地说道：“芳儿的朋友是妖域的小妖，她昨日偷偷溜出来找芳儿，我是无意中听到她和芳儿闲聊才知道的。”
杨菡微眯着眼打量了瑞香许久，才又开口问道：“你先前犹豫，是担心我若追问这个消息来源，会暴露那个芳儿与妖域私下往来的事情？”
瑞香闻言一颤，身子趴得更低了。
杨菡见状心中已有了判断，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她起身去寝殿换下身上被茶打湿的衣裙，尔后走到仍旧趴在原地的瑞香，声音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地说道：“我出去一趟，在我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出这里，瑞香，你听清楚了吗？”
瑞香听出其中的言外之意，杨菡的怀疑让她红了眼，此刻她却无法辩解，只能委屈地点点头，目送杨菡离开。
杨菡急匆匆地落下云头，却看到一道小小的身影跪在真君殿前，杨菡走进一看，竟然是玉兔！心中虽然急着要把大哥消息告诉杨戬，但杨菡仍是停下脚步，蹲在玉兔身边，不解地问道：“玉兔，你跪在这里干什么？”
玉兔规规矩矩地向杨菡行了礼，然后不服气地紧盯着真君殿的大门，嘟着嘴说：“我是来告状的。”
“告状？”这下杨菡更是不明白，这天廷谁会为难她呢？
玉兔认真地点点头，怒视着从门中缓缓走来的身影，提高了声音说道：“我要告广寒宫玉兔打坏月宫宝物，毁尸灭迹，不听教诲，屡教不改的！”
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玉兔告玉兔？
“你这不叫告状，叫自首。”说话的是跟在杨戬身后的哮天犬，他嬉笑地看着玉兔，完全没把玉兔的话放在心上。
玉兔撇撇嘴，别过脸说道：“自首听起来好像是不要脑袋了，不好听，我就要告状！”
“那你知道你在真君殿前胡说八道，被别人听去告到玉帝那儿，别说脑袋，连你那条小命都保不住了。”哮天犬快走几步蹲在玉兔面前，故意板着脸吓她。
玉兔梗着脖子，硬气地说道：“所以我来真君殿告状了。”
这莫名其妙的对话杨菡是一句也听不下去，她索性起身走到杨戬身边，看向仍在和哮天犬拌嘴的玉兔，疑惑不解地问道：“玉兔这是在做什么？”
杨戬剑眉紧蹙，叹了口气说道：“玉兔想去陪她母亲。”
杨菡点点头，但很快便反应过来，那余氏不是几十年前就已经去地府轮回了吗？玉兔要怎么陪，去地府守轮回池吗？
杨菡的疑问让杨戬眉头皱得更紧，他拿起折扇敲了敲隐隐作痛的额角，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玉兔的打算：“玉兔要跟着余氏入轮回。”
什么？杨菡惊讶地望向捂着耳朵不听哮天犬劝诫的玉兔，这兔子知不知道入轮回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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