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孤舟枕上(三)
幕晚倏忽,殿中紫鸳鸯开得极好,花叶历了秋夜的寒风,舒舒缓缓轻轻悄悄曳曳无声了岁月,晚风拂过大殿,阵阵花香伴随晚风妖娆逶迤。
谢婉打算沉默以对,目光看向在夜幕中飘绕飞舞的轻纱,目光清冷。
顾钧脸色倏地冷了下来,伸手用力地捏住谢婉的下颚,柔软的中衣舔着她纤长的脖颈,顾钧冷漠道:“谢婉,你别不识好歹,朕一句话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谢婉依旧不言不语,她的目光冷漠中带着空洞,甚至连看都不看顾钧。
“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朕先将谢元修的左手送于你如何?”
谢元修是谢婉的胞弟,时年十二岁,八个月前被武成帝送到顾钧手中为质,如今是谢婉唯一的亲人,拿谢元修威胁谢婉,等同掐着她的门脉。
顾钧周身冰冷如冬雪,眉骨间的独断与威严显露无遗,一只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所萦绕的杀伐决断之意让谢婉刹那间心惊肉跳。
她想: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帝王,不同于父皇的荒淫无度。
谢婉仿若认命地闭上眼睛,一滴泪如同坠落的璀璨珍珠从她的眼角滑落,逶迤蹁跹滴落到顾钧的手上,似乎要灼伤他手上的皮肤。
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宋懿善会让沈风送自己离开皇宫,因为落到顾钧的手里,她此生将永远活在耻辱之中。
她现在万分唾弃自己,刚刚在云崖台,她跑得再快点,就不必因为元修的安危而受屈辱。
人活着,果然是要遭罪的,反而不如死了干脆。
她睁开双眼,眼圈泛红眼中含泪,丝毫不见软弱姿态,她一字一句地问:“是否妾肯献身,你就会放过妾的弟弟?”
“或许吧。”顾钧收回手,模棱两可地回答她。
谢婉瞬间苦笑不堪,泪水更显得她剪水若瞳妩媚风流,眼里唯一的倔强与执着在一瞬间如同她滴落的泪珠飘然而下消失无迹。
她凝眸,一瞬间心中却闪过万般念头,或许她可以一死以保清白,但她的亲人与沈风以及沈风那帮兄弟的生死皆系于她的身上。
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受养之于父母,让她何以敢一死而不顾剩余亲人的身家性命。
不过皮囊而已。
“好。”
谢婉轻声答应,在点头的那一瞬间,她觉得仿佛心里有什么东西已经随着燃烧的云崖台早已化为灰烬消失得无处可寻,只剩下这躯体和她的意念,已不属于自己。
她素手如玉抬起将腰间的襟带轻轻一拉,茜红色绣海棠华服逶迤落地,露出白嫩纤长的脖颈与玲珑精致的锁骨。
再往里,就是薄如蝉翼的中衣,剩下的衣物所剩无几。
她的手刚放到系带上,就被顾钧握住,她抬眼看去。
谢婉只觉得顾钧此刻眉目间的神情实在无法分辨,一如他深邃不可明的眼眸,如两潭深不见底的幽泉。
他的情绪无法明白,他的眼眸深邃如海。
他脱去自己身上厚重的战甲与外衫,侧坐于榻上,目光悄然地打量着身侧的谢婉。
姿容胜雪,清冷似梅。
他忽然伸手搂过谢婉,感觉到她忽然僵硬而迟缓,似乎极力地忍耐着什么。
他目光里闪过一丝幽深的光芒,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发上的那支步摇,手指间稍微用力地扯了出来。
青丝逶迤了他一手,他抬手一一抚过,顺滑柔腻的触感让他的心情莫名变得舒缓。
“步摇还给我!”
谢婉却仿佛丢了至宝,拼命地想要从顾钧的手里将步摇抢回来。
这是宋懿善送给自己的生辰礼,这上面裹含着宋懿善的性命和谢婉此生都无法偿还的情意。
见她如此紧张步摇的模样,顾钧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邪火,他将谢婉锢在怀中,偏生不让她碰到这支步摇,眼带冷意地问道:“你就这么在意这支步摇?”
她停止挣扎静静望了望顾钧漆黑的瞳仁,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缓缓道:“没错,这是妾夫君赠——”
“叮”的一声清脆之响,是步摇被顾钧丢到地上的声音。
谢婉想要去捡步摇,可是顾钧的手依旧箍着她,她狠狠地咬向顾钧的肩胛处,用力很大,可以尝到鲜血的铁锈味。
顾钧吃痛地放开谢婉,她立刻从榻上伏到地上去找步摇,在即将捡到步摇的时候,步摇却被大步流星过来的顾钧踩在脚下,那锦靴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或许这些血迹里有她亲人的血。
顾钧俯视着伏在地上的谢婉,眼里的寒意几乎可以杀人。
“不准捡。”
谢婉罔若未闻,纤细的手指拽住步摇的一端,想要将其扯出来。
“谢婉!”
顾钧的声音似乎夹杂着怒气,他低身捉住谢婉的手臂将她拽了起来,目光一寸一寸地盯着她,“如今这般货色的步摇,也能入你的眼吗?”
“物因人贵,人因物雅,这是妾的夫君所赠,自然贵重。”
谢婉目光直视顾钧,没有丝毫的退让。
“如你这般人,此生都不会懂。”
谢婉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格外轻盈,却在寂静的宫殿中异常的清楚,字字清晰地传入顾钧的耳朵里,让他眉头深深皱起。
“朕不需要懂。”
顾钧松开对她的桎梏,低下身将步摇捡了起来,放在手中把玩,不由垂眼露出笑意,“朕只懂,这样的步摇配不上你谢婉。”他将步摇收了起来,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日后,朕会命司制局打造这世上最华贵的赤金步摇。”
谢婉咬唇,将同样的话回敬给他:“妾不需要。”
顾钧抬眼瞧她,瞳仁漆黑,半晌才道:“就寝吧,朕这三日才睡了两个时辰。”他转身躺回榻上,不再管殿中的谢婉。
这夜似乎过得极长。
宫殿外有士兵把守,谢婉出不去又不可能和顾钧同榻而眠,只能缩在宫殿的一角,抱着自己的膝盖强撑着不想入睡,可敌不过困意入睡之时却又骤然醒来,期间睫羽轻颤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反反复复几次,她再无心睡眠,只是睁着眼看着榻上安睡的顾钧。
那根金步摇被他放置在枕边,她忽然想,拿到这根步摇在顾钧的脖颈处刺下去,所有都可以结束,自己也可以不必再受如此屈辱而苟活于世。
谢婉伸展开自己的手脚,缓解麻痹之感,随后站起身猫着手脚一步一步走向塌边,动作迅速地拿过顾钧枕边的金步摇。
高高地抬起手臂,狠狠将金步摇刺向顾钧的喉管——
这一刻,她誓要榻上之人命丧黄泉。
顾钧遽然一个转身,牢牢箍住谢婉的手腕,她当下愣在那里,顾钧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凝视着谢婉的双眼。
整个宫殿像是在一遍又一遍回响他吐出的三个字:
“不困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自嘲地将手中的步摇越握越紧。
“放下。”
顾钧说的是谢婉手中的步摇,她不想交出去,却又不得不将步摇重新放在顾钧的枕边,谢婉又继续缩回角落蜷缩着,顾钧可以听见她牙齿龃龉的声音。
“顾钧,你若是还念往日情分,就赐我一死。”
“以往你不是最喜欢在朕的身边,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你竟要死?”
谢婉对顾钧无话可说,他害得她国破家亡,害得兄长和丈夫身死,害得幼弟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前往他国为质,居然还能问出这种问题。
她紧抿着唇,不再与顾钧说话。
这一日天亮得早,稀疏晨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殿内,谢婉醒得极早,榻上已经没有顾钧的身影,她浑身冷得直发颤。
既然死不了,她就没必要白受罪。
她走到塌边躺下,用锦衾将自己裹住。
她发现顾钧睡过的地方是冰冷的,就像他人一样毫无温度。
这一睡,醒来已经是中午。
谢婉起身整理好衣物,穿过大殿打开宫门,发现宫门之外有四个侍卫守着,看见谢婉出来伸手拦住,低声道:“皇上有令……贵人不得随意出入,还请不要为难小人。”
侍卫踟蹰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个‘贵人’之词。
他不知道要称殿内之人为何,称谢氏显得不敬,毕竟是皇帝抱回来的,称公主又显得太过尊敬,毕竟前朝覆灭,哪还有什么公主。最后才用‘贵人’这个称呼,他心里觉得,保不准以后殿内这位就是真正的贵人。
谢婉颔首示意,光上宫门回到殿中坐着,这才发现桌上有膳食,过去吃了几口。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听得外面传来参拜声,知是顾钧回来,谢婉却未曾起身仍跪坐于殿中台案后,看着殿内开得正盛的紫鸳鸯。
听见门开声,随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在她身边坐下,稍嫌清冷的声音响起,“你端坐于这延禧宫中,赏花品茗,倒是清静。”
谢婉看向身边之人,目光触及便是那一身明黄色绣金龙翻飞龙衮的顾钧,他眼眸中的情绪隐藏得似乎不大好,谢婉可以感受到他的怒气。
她大概可以想到什么事,无非就是朝堂上的那些言官谏言,让顾钧杀了自己。
以前她父皇做皇帝的时候特别厌烦这些言官,她还记得三年前苏党伏诛那次,京城中为重犯苏逊求情的官员和士大夫,全被父皇手下的锦衣卫抓进昭狱受尽酷刑,那段时间的京城血雨腥风,所有人提着脑袋做事。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如今谢婉眼前的新帝——顾钧。
“非要逆天行事,自无清静可言。”谢婉无不讥讽道:“早闻你以‘匡扶社稷,诛杀昏君’的由头在通州起兵,自诩为国为民。既是为国为民,便要受百官谏言,感受一番忠言逆耳之苦,这不过是个开始。”
顾钧轻笑,伸手捋过谢婉一缕青丝。
“你知道,朕从不是会受掣肘之人。”
他低沉的笑意弥漫在整个宫殿,顾钧伸手轻抚过谢婉的鬓角,语气温柔,“你还是那么聪明,既然聪明便该知道你与朕是一舟之人,若今日朕护你不了,你以为你想护的人能好到哪儿去?谢元修、沈风、还有你兄长尚在襁褓——”
“你闭嘴!”
他放下手,并未在意,继而说道:“为了你,这些人暂时不会死,不过你不听话,朕可就没法保证。”顿了顿,顾钧转了话锋:“这群老匹夫只会天天在朕的面前让朕杀了你稳固朝纲,朕为你发落了他们可好?”
他略微思忖,轻笑道:“朕记得这群人里,贺宏建最想杀你,拿他开刀如何?”
谢婉冷笑,“若你不怕日后被言官口诛笔伐,妾无不可。”
“甚好!甚好!来人!”顾钧站了起来,扬声而道,殿外的高詹恭敬地走进殿内跪于地上。
顾钧沉声道:“传朕旨意,贺宏建枭首。”说完又觉不够,补充了一句:“如有朝臣再敢置喙谢婉之事,下场皆如贺宏建。”
在高詹震惊的眼光下。
他冷然的笑意如沉雾中的水汽,可以看之,却触摸不得。
“怎么?听不懂朕的旨意?”顾钧令人胆寒的目光飘向高詹。
高詹心中发怵,立马躬身道:“奴婢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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