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恶魔
梅兰妮假装听不见姐姐的嘀咕声，闭着眼睛装睡。
等姐姐丽塔气冲冲地大步走开后，她才从小木板床上爬起来，简单整理一下裙摆的褶皱，确定没有人正盯着她看后，快速冲进后院堆置晒干粮草和柴火木的棕色小木屋。
点亮一支蜡烛，梅兰妮蹑手蹑脚走近角落里被绳索捆住的男人，绳索捆得严实，他完全没有活动手脚的机会。
男人的眼睛很亮，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左耳爬向嘴角侧，近乎是劈开了他的脸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野兽无异的气质。
梅兰妮蹲下来，举着烛台靠近他。
“你想做什么？”男人有着晒过很长时间太阳的温暖肤色，他的眼神冷漠，像一块高温也熬不化的冰。
烛火映照梅兰妮的半边脸颊，她的口吻带着些许兴奋：“你是一个打扮奇怪的陌生人，在奥兰多小镇，你这样的人很少见。”
对方答道：“偏僻的地带也会有异乡旅客到访。”
“不，你不一样。”梅兰妮站起来，她起身时拍了拍陌生人的肩膀，用一种哄小孩子的口吻靠近他的耳朵，“你叫什么名字？”
很明显，气恼的神色立刻涌现在这张英俊的脸上，似乎是忍受不了被梅兰妮这般对待。
这家伙的自尊心很高啊，梅兰妮暗自判定道。
“好啦，你不理我，我就继续把你关在这儿，像喂一条小狗那样给你提供住处和食物。每天一个面包够你吃吗？唔，不行诶，你体型这么大，喂小狗的方式可不适合你。”转身离开时，梅兰妮一长串的自言自语清晰飘入男人耳中。
“等等。”
梅兰妮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梅兰妮转过头：“不，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像我这样的好女孩，不是很愿意和陌生男人说话哦。”
男人压低藏在阴影中的脸，故作冷酷的面部表情有片刻时间难以自制地抽搐起来，屋子内十分安静，梅兰妮耐心很好地等待着。
“……德纳加莱。现在，换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好的，德纳~加莱~”
“如果你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你可以取走我口袋里的一枚绿宝石戒指，作为放我离开这里的报酬。”
梅兰妮拿走了戒指，靠近燃烧的烛光，细细打量。
“这枚戒指很值钱？”
“当然。”德纳加莱露出微笑，暗自嘲讽梅兰妮只是个没有见识的小镇女孩。
梅兰妮质疑道：“可是，我的手指没那么粗，恐怕戴不上。”
“它的尺寸可以随意更改。”
梅兰妮点点头，盯着德纳加莱的眼睛看了半晌，两人对视良久，随后，她转手将戒指戴在德纳加莱的手指上。
一声来自德纳加莱的隐忍痛呼声低低掠过。
接触到人类温热肌肤，银白指环的尺寸与德纳加莱的指骨完美契合的瞬间，浓稠的绿色腐蚀液体从戒指的细孔中渗出，一小片气泡卷过德纳加莱的手指头，连带着薄薄的一层皮和血红的肉彻底融解。
“这戒指有毒。是陷阱？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梅兰妮面无表情笑了一声，抓住德纳加莱的后衣领，将他拽到柴火堆旁，随手抓起一根木头在德纳加莱视线范围内凶猛十足挥了挥。
德纳加莱咽下吃痛的呻|吟，故意满不在乎地勾起嘴角：“看来它的确是不适合你。”
“哦，我觉得也不适合你诶，毕竟你的手指都被它弄坏了。”梅兰妮歪着脑袋，握在手中的木头粗糙带刺的那一面擦过德纳加莱的伤处。
“算了，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只要你给我解绑，让我离开这里，并且不向其他人透露我来过这里。下次见面，我会补偿你。”
“那这个戒指呢？”
“你不会想要它的。”德纳加莱望向血肉模糊的手指。
“在我看来，你的承诺比有毒的戒指还没用。”梅兰妮用一根极细的铁丝勾住绿宝石戒指，从德纳加莱受伤的手指头上弄下来，她等了一会儿，最终决定捡起戒指再一次戴在德纳加莱的另外一只完好无缺的手指上。
只是这一次，同她预料的有所差异，德纳加莱的手指没有遭受到腐蚀液体的侵害。
“咦？”
眼见梅兰妮重拾对戒指的兴趣，德纳加莱的呼吸急促起来，这一刻，如同一头困兽被束缚在这个阴暗谷仓内的男人，终于表现出他压制在心底的强烈焦灼。
微弱的烛光落在绿宝石戒指上，浅淡的光源沉入透亮的宝石，散发一种诡谲的美感，如果，梅兰妮没看错的话，这颗质感纯净的宝石吞没了靠近它的光线，正在不显眼地越变越亮。她差一点就受到蛊惑将戒指戴在食指上，最终还是退缩了。
“它是我的了。”将绿宝石戒指塞进裙子腰侧的内兜，梅兰妮宣告道。
自暴自弃似的别过头，德纳加莱脸色阴沉，低声说：“不要拿走它。我可以给你其他你想要拥有的东西。”
“平时呢，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问题是，我不相信你。”梅兰妮摆手拒绝，她走到门边，手搭着门把，对德纳加莱微笑道：“你是我的俘虏，记住这一点，让我们好好相处，可以吗？”
梅兰妮的身影远去了。
俘虏？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在他面前这般不敬，还能好端端活在这个世界上。
想起两日以来受到的羞辱，比他与恶魔签订契约后的这十多年来遭受的还要多，德纳加莱低下头，丝丝血腥气涌上喉管。
狰狞的青筋在他小麦色的皮肤表层如爬行的软体虫一般蠕动，在他的周围，炽热空气波纹般流荡，很快，谷仓内的温度急剧攀升，白色的熏腾蒸汽萦绕其间。
望着谷仓缠住锁链的木板门，德纳加莱脸上有残忍的笑意一闪而过，他咬破舌尖，血液溢出嘴角，顺着光|裸的前胸不断向下流淌，一直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
他双眼紧闭，默念着恶魔的名字。
轰——
落在地面的血，混着灰尘变成一个个黑点，在高温的炙烤下，飘浮向半空，划出瑰丽多变的轨迹，它们好似在舞蹈，互相碰撞间激起的声响，如来自远古的悠长呓语，一阵时间后，这些微小的、不为人知的奇怪生灵突然汇聚成一团，噼里啪啦炸裂成碎末，德纳加莱的上方开始飘起一阵黑烟。
这股黑烟散去后，某种不祥的东西从深渊里爬出来了。
它伸长脖子，倒挂在横梁上。
“我——要——杀——了——她。”
德纳加莱向深渊里爬出来的东西一字一顿轻声道。
“你不是打算把珍贵的交易品送给她吗？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她。”恶魔倒悬下来的脑袋凑近德纳加莱的脸。
“阿尔萨米附身过的宝石有多珍贵，她不可能明白。我原本想的是指环的负面效果，足以吓退她，趁她还在不知所措地哭哭啼啼，我就有机会脱身离开，去完成我来这里的任务。”
“真想不到，德纳加莱，以奸诈闻名的盗匪集团头领，会输给一个小女孩。”恶魔嘲讽道，“是你技不如人。”
“这次只是她侥幸，下次我会直接杀了她。”
恶魔虚伪地叹息一声：“这是契约的最后一年了，最开始得到我时，你发誓要尽量有限度地使用我的力量。希望你还记得，对我的依赖性越强，你的下场会越凄惨。”
德纳加莱身上的绳索瞬间瓦解成粉末，他起身拧转僵硬的手腕，与恶魔再次对视的瞬间消失在原地。
-
梅兰妮走出谷仓，深呼吸一口气，脸上笑容灿烂地准备去给畜棚里的黑白花奶牛挤|奶，她提上铁皮桶和戴好橡胶手套，还没走近畜棚就被姐姐丽塔抓住。
丽塔让梅兰妮把今天家里养的五只母鸡下的新鲜鸡蛋放在篮筐里，提到不久前失去了小儿子的玛瑞安太太家里去，以此表达关心，帮助她渡过最近一段时间的困难生活。玛瑞安膝下有两女一子，长女去年嫁给了邻镇的一位真||理|教会牧师，还未出嫁的女儿伊莎贝拉是梅兰妮的好友，两人的关系非常亲密，一直以来，相互间都忠诚地守护着仅有彼此才知道的秘密。
伊莎贝拉家里发生的一连串不幸事件，让梅兰妮深感担忧，她能理解姐姐这种想要尽可能地去帮助朋友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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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前的早上，丽塔给梅兰妮拿来两条裙子，一条是崭新的用暗绿色亚麻布做的长裙，但款式老旧耐穿，另一条则是做工精细、裙摆边缘缝有白蕾丝的浅粉色塔夫绸裙子，是妈妈送给丽塔的价值不菲的成人礼物。丽塔说，梅兰妮只能要其中一条，梅兰妮毫不犹豫地选了姐姐穿过且不怎么喜欢的漂亮裙子。她可以自己改一改，重新加工后的漂亮旧裙子和会像刚从时装商店买回来一样。
梅兰妮比丽塔更爱打扮，丽塔视为累赘的长裙，从很久以前，就是梅兰妮觊觎的珍宝。感激地向丽塔传递她的深重爱意后，梅兰妮站镜子前，穿上对她来说有些长了，裙摆拖在地板上抹灰的裙子臭美。
因为父母宠爱梅兰妮和丽塔，大多数时候都顺着姐妹俩的心意，所以家里唯一的全身镜就摆在了最需要它的人房间里。
“真好看啊。”梅兰妮幸福的叹息与窗外的呼救声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响起。
靠近窗边，往下探出脑袋一看。
是伊莎贝拉和一个戴着面巾遮住脸的陌生男人！
梅兰妮震惊地睁大眼睛，下楼去厨房拿了一根擀面杖，冲向已经被捂住嘴巴仍在奋力挣扎的伊莎贝拉，使出平日作为家中专业挤|奶女工所培养出的大力，重重朝试图绑架伊莎贝拉的神秘人后脑勺劈下。
“怎么办？我根本不认识他。”伊莎贝拉无助地望着梅兰妮。
沉默半晌后，梅兰妮转头望向身后的棕色小木屋：“估计是你有些倒霉，遇上强盗了。谷仓里存放有爸爸当屠夫时用的工具，我们一起，把他拖到那里面绑起来。好吗？”
伊莎贝拉与梅兰妮对视一眼，默契地一人抬头一人抬脚，这才将昏迷的强盗拖进因为正值夏日许久没有人进去过的谷仓。
将突然出现在小镇的这位明显不怀好意的陌生人关押起来后，由于伊莎贝拉急着回家照顾近日精神状态糟糕的母亲，该怎么处置他便成了梅兰妮需要负责的事情。两天的时间过去了，穿过弯弯曲曲的田间小径，梅兰妮边走边想：德纳加莱为什么要袭击伊莎贝拉呢？她试着从德纳加莱那里套出话，可那家伙的嘴巴很紧，眼里流露的傲慢让梅兰妮觉得十分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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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伊莎贝拉家还有一段路程，经过小镇中心的镇长宅邸时，平日踩高捧低的奥兰多镇镇长大儿子杰克，正一脸讪笑地吹捧三位疑似贵族又身穿魔法师长袍的年轻人。
高个子的有一头绿藻似的绿色头发，矮个子的五官特别精致，当中唯一的女生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他们一眼瞅中正好路过的梅兰妮。
与三人组视线相撞的那一刻，梅兰妮直觉不妙。
“请问，你知道该怎么去荧洞森林吗？”身高与梅兰妮齐平的美少年礼貌地走到她跟前。
“荧洞森林？哦，你是说小镇西面的森林吧。”
“没错，我能请你当我们的向导吗？”美少年拿出了五个塔泽尔金币。
梅兰妮手里提着的沉甸甸的鸡蛋按照正常的市场价格售卖，要足足卖两百多筐才能赚取五个塔泽尔金币，相当于她一家人半年的伙食费。
真大方啊。心里知道姐姐要求的事情一定要去做，可是，当梅兰妮的视线落在那闪闪发光的金币上却怎么也挪移不回来。
“当然，没问题，我应该是你们在小镇上能找到的最好的向导了。”说这话时，杰克走到梅兰妮身边，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并小声威胁她最好是能让高贵的魔法师大人们感到满意。
梅兰妮露出小恶魔般的微笑，在杰克背对她往酒馆方向走时，捡起路边的一把小石子，精准无误地砸中他的后背、膝盖窝和小腿。
“很好，这是定金，明天中午务必要准时出现在这里。”假装没看见梅兰妮的报复行为，美少年将两个金币放在梅兰妮的手心。
风和日丽，云层稀薄，拂面而过的微风中飘散着橘子花的香气，比金币更灿烂夺目的太阳点缀着蔚蓝的天空，来自风暴与商贸女神赐福的国家伦多萨斯，因研究被禁止的黑暗魔法而遭受驱逐的五王子奥古斯都，第一次与改变世界的少女相遇。
感受着金币特有的质感和纹路，梅兰妮心情变得很好，她对奥古斯都粲然一笑：“你真是个好人，我喜欢你。”
奥古斯都的表情有片刻的错愕。
“放肆！”站在奥古斯都身后的少女，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挡住梅兰妮直勾勾望过来的视线。
梅兰妮挥挥手，提着一篮子鸡蛋，转身就跑：“明天见，我会负责任地当好你们的向导。”她人已经离去，欢快的声音仍盘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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