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喜提狼崽
天色渐暗,暮色黄昏。
两个时辰后,周江南煎完药端着一碗滚烫的药汁来到正苑,推开房门便闻到屏风后飘来的血腥味。
想到沈长老之前经常咳血,周江南立刻变了脸色步伐加快绕进正屋,却在看到屋内情形时愣了神。
原本整洁的软榻变得脏兮兮,凌乱不堪,上头躺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小小身量三十几寸,血渍与泥土糊在身上厚厚一层都看不出原本面貌,只能勉强判断出是个小孩。
沈长老靠在榻边,眉眼间多出了几分倦色,精神似乎比白日里更差了些,看样子似乎有些虚脱,见他进来叹息道:“来得正好。”又指了指榻上那小孩,“药先喂给他吧。”
周江南诧异道:“哪儿来的孩子?”
“捡来的。”沈越山揉着眉心,“伤得不轻,命倒是保住了,恐怕还需要多养一段时日。”
话音未落,沈越山眼前发黑恍惚一瞬,口中尝到点点血腥味,他垂眸未做声,微微抿唇,原就颜色浅淡的薄唇顿时失了少许血色。
为了保住这孩子的命,他方才足足输送了近一个时辰的灵气,以目前这幅残躯的情况,其实并不方便动用灵力。
只要动用,便牵动体内残存的鬼息暴动,寸骨生疼,损耗太多所产生的痛感只会一层一层叠加,产生令人难捱的痛感,连神魂也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
周江南用布包着药罐手柄,往碗里倒药汁,喋喋不休:“咱们这里可偏得很,荒山野岭冒出个孩子还伤那么重,我瞧多半是有隐情……”
周江南一回头,看到沈越山愈发苍白的脸色和额间冒出的薄汗,情况看起来比榻上的严重多了,他有些慌张:“不然药还是长老先喝吧,我去重新煎一锅给这孩子。”
“无妨。”
沈越山忍着骨子里泛起的疼痛,低咳两声无力道:“他体内灵脉碎得厉害,小小年纪命还悬着,更需要这药来温补。”
此言有理,周江南无法反驳不知该说什么,又不好去怪受伤的孩子,泄了气闷声道:“等会儿我去给大师兄传讯,让师兄过来瞧瞧,总不能让这小子喝光掌门给您备的灵药。”
“也好。”
感觉到身躯泛起的疼痛愈加明显,沈越山往卧房内走去,开口嗓音略带虚弱沙哑道:“我约莫是要休养几日,这孩子你就先照看着。”
周江南应了声“是”,端起晾着的药,听着幔帐后时而传来沈长老压抑的闷咳,心头颇不是滋味。
他只好撒气瞪一眼榻上又脏又惨的小孩,沈长老身子难得好些,为了救你小子又熬坏了。
想着,周江南眼底冒出疑惑之色。
真怪。
海谷九百里,沈长老喜静,居住山脉是海谷最偏处,这三四岁的孩子到底哪儿冒出来的?
沈越山这次的消耗太大,以他身躯目前情况受不住过于庞大的灵气,只能慢慢汲取天地灵息来滋养。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情况,到底能活多久,一直以来他都把鬼气压制在可控范围之内。
但因这回动用灵气过多,平衡打破,鬼息已然控制不住四处作祟。
剔除鬼息的过程极其痛苦,鬼息与他的神魂几乎相融,痛楚不雅于他硬生生又将神魂再次撕裂。
平日剔除一丝两丝沈越山可以面不改色,可剔除得稍稍在多一些,他便有些抵不住了。
那种痛疼叫他几近虚脱,大汗淋漓打湿内衫,说不出话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大口喘息。
即便如此,耗费大半个月,他也只扫出神魂当中残留的一小部分,还有大半存留继续和他的神魂融合在一起。
好在情况已经逐渐趋附稳定,身躯的疼痛已渐渐消退,他可以不用再费力继续剥离鬼息。
好不容易放松后沈越山眼皮支撑不住,阖上便睡了两日,直到第三日清晨才彻底醒来。
打开窗子,正苑静悄悄,院中盛放的桂树已凋零大半,唯有空气中残留些许淡淡几缕香气。
沈越山帕子捂着唇闷闷咳了两声。
风中带来的寒意比半个月之前重,桂树枝头挂得霜比先前厚上一层,他关上窗子披上外裳,往隔壁房间走去。
周江南怕吵到他休养,把那个捡来的孩子提到隔壁去休养了。
孩子正躺在被窝里,沈越山走近看,他已经被打理的干干净净。
原本被泥污和血水覆盖之下的,是一张白净稚气的小脸,如粉雕玉琢,面容带少许冷傲之意,可以得见日后生长开的俊朗模样。
“倒是有几分模样。”沈越山伸手轻轻掐了掐小孩的脸蛋,松开手就浮出一个手指印。
还挺嫩。
他轻笑了声,给小孩探了脉,或许是用得灵药都是极佳珍品,小孩的伤几乎好全没留下什么暗伤。
“沈长老。”周江南听到响动进屋唤了声。
沈越山低声问:“他一直没醒?”
“没有。”周江南摇头,放下药碗道:“大师兄过来瞧过了,给开了药一直养护着,伤好得倒是快,可人就是不醒。”
古怪,寻常人三四天就该生龙活虎了,怎么会不醒。
沈越山暗自思忖,难不成还有什么暗伤没有查到,还是这稚子身上煞气太重的缘故?
在他未曾发觉的时候,一缕鬼息从他捏着孩子脉搏的指尖流出,一溜烟便从眉心没入。
“哦对了,我得先去给掌门传讯,掌门两日前回来了,说要见长老。”周江南掏出传唤铃,匆匆忙忙往外走。
没探出暗伤和旁的毛病,沈越山无事可做便伸手把桌上晾着的碗端过来,给小孩细细喂了起来。
给昏迷的人喂药这种活计,沈越山熟练至极,在喉间穴道点一点,人的嘴巴就自然张开,药一勺勺喂进去也不会呛到,更不会弄脏其他地方。
从前庚辰仙宗有人不肯喝药,他都是用这种方法灌进去的,有些不大人道但效果奇佳。
正出神,捏着勺子的手指忽然一疼,他下意识松开勺子,勺子与药碗碰撞发出瓷器清脆的‘叮’声。
沈越山回神低眸,幼年稚子不知何时醒了坐起来,一口正咬在他刚刚捻着勺子弯曲的食指上。
小孩沉着脸死死盯着他,因眉眼压低一双眸子透出骨阴鸷冷漠,硬生生给一张稚嫩脸庞赋予了戾气。
好大的脾气。
沈越山气笑了,药碗平稳甩到桌上,空出只手一弹小孩眉心,轻松就把坐起的孩子给一指头弹回去躺着。
“我好心好意救你,你倒好,恩将仇报?”
沈越山微微眯眼,卷袖将半个多月前被咬的虎口伸到小孩面前,上头渗血牙印早已结痂,食指新咬的牙印却极为鲜明,他道:“属狗的?还咬两次?”
小孩一言不发,黑沉的眼眸阴森森瞪着他。
“叫什么名字?”
沈越山起身走到长案前坐下,墨发随衣摆一并散落在身后,他不紧不慢摆起煮茶用具,自顾自问道:“都说救命之恩理应以身相许,我不想收徒弟倒是缺个儿子,你年纪小养着正好,日后孝顺些也叫我体会一番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
淡泊低沉的嗓音如玉珠落地般在屋内渐渐散开,语调清冷直往人心里钻,就是话不是什么好话。
容荒越听,眸中寒意戾气越重,眼底深处更是似有烈焰燃烧,怒气攀升到了顶端。
好大的胆子!
如今不过一具孱弱之体,也敢大放厥词,待他过段时日恢复一些……他压下心底阴暗血腥的想法,冷冷盯着沈越山。
沈越山正点起长案上的茶炉,在仔细烹茶。
一举一动慢条斯理,长睫低垂凝望茶炉当中展开浮起的茶叶时,眼底罕见的透出几丝温和,宛如看到世上最美的风景。
“……”
皮相倒是极佳。
容荒有些烦躁移开视线,新仇旧账早晚一起算。
没听到小孩回答的声音,沈越山道:“不说话也可以,以后就叫你小狼。”他想了想,认真道:“狗蛋也行,人间有个说法,贱名好养活。”
“……”
沉默了会儿。
沈越山听到小孩咬牙切齿道:“容荒。”
或许睡得太久,声音还有些嘶哑,但很有力量,沈越山可以从中听出他不想被叫狗蛋的心愿。
沈越山遗憾道:“既然有名字,那便罢了。”
这时,门前檐下所悬挂的两只竹制铎铃随风发出琳琅轻响,伴随铎铃而来的是风风火火进屋的屈行一。
“二十多天跑了百多个门派,关系疏通不少,过段时间天府大会不必担忧有人在明面上为难……”
屈行一边念叨边接过沈越山递过的茶水,刚喝一口就察觉到屋内有第三人的气息,目光瞬间转到了软榻上躺着的容荒身上。
屈行一艰难咽下茶水:“……哪儿来的孩子?”
“我的。”
沈越山慢吞吞给茶炉里添了点水,语出惊人:“我儿子。”
原本榻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容荒,闻言眼神立刻化为刀子割到沈越山身上,若不是时机不成熟未拿回本源本体虚弱到只能自行化作幼儿……
屈行一:“?”
屈行一:“别开玩笑,我才出宗门一个月不到,你哪儿来那么大孩子,鸟孵蛋都要三个月。”
沈越山淡淡道:“义子,也是子。”他转眸看向容荒,“叫义父。”
望着那双长睫下黑沉毫无波澜的眼睛,容荒从中隐约读出‘你大可以不叫试试’危险情绪。
“……”
他忍气吞声唤道:“义父。”
沈越山满意颔首,“乖。”又看向屈行一道:“听到了?”
从未见过如此诡异清奇的认亲仪式,屈行一不知如何言说,但沈长老认都认了,他道:“那我当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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