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美人图(完)
“我们,被困在了此方天地。”
皆为天意。
历来兴荣道教,烛雨族兴巫,晟朝兴佛法,百姓自造神仙谱系不知凡几,神话故事一代又一代相传,先人撰写后人添注,上千年的传承使得真实的人信了虚构的神。难窥天上事,遂敬而往之。天神无形无象,仙者虚无缥缈,分明乌有先生,却引苍生逐步,盼登云梯。
南共稚生在充斥着神话传说的烛雨一族,族内人人断言万物有灵,日日聆听神谕,追求超自然之法,确信世外有鬼神,但稚奴自小学帝王心术,认为所谓鬼神之事不过驭民之道,故从不信这些。
他隐隐觉察奇形怪象是因密随晟帝琅嬛阁一行。宫外的人不知,宫内的人难道还不能从晟帝屡次登高台望月中,品出点不对之处吗?少有人敢往鬼魂方面想,只私下猜测是帝王将美娇娘藏得极好。毕竟人鬼殊途,阴阳世道难重合。
可稚奴看到了。
看到晟帝独拥怀,怀中空无一物。
在外杀伐果断的帝王,在内冷静异常的父君,会老眼昏花地觉得空荡楼宇中有人吗?除非,他当真以为眼前人在月下。
叹息声随着风声簌簌,稚奴听不真切,此刻的思绪如同这琅嬛阁一般空无,只想到了前些日子禁内常有巫师走动,帝王面色不佳苍白如在病中,似有不忍,又似有狠绝。
稚奴的想法与晟帝的忧虑不约而同,若世失其序,鬼存阳间,那神佛仙魔是否也不例外?届时乾坤骤变,人,如何能胜天半子?
南共稚没有任何情感,不想当晟帝为人皇,他逃离深宫又顺着冥冥之中的指引来到了符开古寺,得见其父之愁因,又梦前尘事,方觉天意。
他,她,乃至他们,皆有奇遇。
是谁想要支起这情网?又是谁想要造孽缘断因果?
为人的少阑无从知晓。
“住持,为我剃度吧。”
我真正皈依,也盼他日成佛作祖,能亲眼见天颜,得知梦中因果。
“七姑娘!”
柳梢头,春意闹,千里莺啼,风暖伴草香。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头上带着柳枝花环,上面的叶子随风轻触着她的面庞,她是那般的瘦,轻盈盈地撑在枝干上,整个人仿佛能藏进树间。
七姑娘听到喊声却并未回头,仍是痴痴地,神色虔诚地眺望远方。从这个村,到那个村,只有一座桥的距离。在这两个地方,她会度过她人生中的全部时光,一眼就能望到结局的既定道路。
从记事起,她就在村子中,但脑海里时而闪现的大宅院和欢声笑语告诉她,村子不是她的家,她更不是这户人家里的七姑娘。她原先应该有名,只不过没有人再那样叫她。
女孩一天天长大,长成花骨朵般的少女,又一夕间成为人妇,历经沧桑,笑越来越少,最后只守着人去楼空的村落,数着飘下的春花夏雨秋叶冬雪,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
她已经走不远了。
也终于,真的走了。
在她走后许久,陆陆续续有人搬进村庄,他们说,胜利了。人们看到桥旁那一堆枯骨,只随意地将她埋到柳树下,然后各自占据了院子,升起了炊烟。
又一年,新村民热情地招待了一支部队,有个晒得有些黑,勉强能被称作男人的少年扬着笑脸和村民一起剥玉米,打听着一个辫子乌亮乌亮的跛脚姑娘,可没有人能答上来他的话。他猜测着什么,看上去惴惴不安。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短暂的休息后准备离开,男人回头深深凝望着村子,久久不语,最后带着信仰和诺言再次踏上征程。直到历史都翻向新篇章,他也没有再回来。
再也不会有人记得那个姑娘,在岁月的洪流中,连我也会忘了她。
它只是一座破旧的桥,建在小山村里,底下是绵延的河流。唯一的桥,见证每一个人的故事,甚至可能要比当事人,更了解她的过去。
夜静更深的天,悄悄为这个村子送来了一个小女童,便宜的,连一吊钱也没花上。
幼时她总吃不饱饭,饥肠辘辘时最喜欢耗尽所有力气爬上那株柳,每次她眺望远方时都是在想着能有人接她回家。可过去那么久,都没有人来。
有一天她背上行囊,打算亲自走出这个地方,桥支撑起它有些破碎的身板,盼着她走过。
可惜期待只能落空。
它眼睁睁看着她的所谓家人拽着她的辫子从地上往回拖,她手脚还在挣扎,眼神却变得空洞了。
七姑娘真正过桥的那天,一顶小轿子,一身红嫁衣。
“什么精贵的姐儿哦,两个村子间的嫁娶还要坐轿子。”
“别说了,她那腿,走不了。”
“她爹娘还真狠心,为了防止她跑,拿针往她腿肚上死扎,得亏嫁的那户不介意她是个跛子。”
桥难得的起了怜悯之意,但片刻后就消散了。
毕竟,它只是座桥而已。
她嫁过去三年,因为怀不了孩子又被赶了回来,夫家当着众人的面呵斥她,她一直听着,嘴唇轻启间说的是“抱歉”。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不能让丈夫有后道歉,只有桥知道,她是在对她自己说。
她对那个不能也不想再反抗的自己有愧。
还没等她家再盘算着把她嫁给谁当姨太太,炮火声就响起了。社会变天,人们都开始逃命,没人会带上七姑娘这个走不远的人,因此,她成了村子里唯一的存在。
也是那个时候,桥才真正注意到她。
春播种,秋丰收,她划着一张张日历,旧历已然划完,没有新历,她就按着旧历继续划。乱世中的事情都是无法预测的,期间她还救了一个逃亡路过此地的少年,少年说着,他想在这未知中闯出一片天。
七姑娘又几乎每日都来到河岸边遥望着远方,等着风为她传来希望。她编着小时候带过的柳枝花环,转啊转,好像春姑娘。桥觉得此时的她才真正拥有了童年,同样,她也确确实实是痴了。
某个寻常的晚间,她就那样躺在桥边,怀着笑,再也没有迎来曙光。
那是他与她的过往,还是他与她的将来?
梦醒的少阑仿佛大病一场,七姑娘的一生,与旁的苦命人相差无二,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瞬间,只不过是一份淡淡的绵愁,轻飘飘地落在了他心上。
它一直都在看,看她的苦,看她的不幸,看她的静逸,看她的翘首以盼,看她的没有明天。他感到了无力。
苍生皆蝼蚁。
少阑此生初见莫善歌,仿佛有个声音在他心上说,就是她。
然后呢,他要做什么?
爱上她吗?
爱情是上天赋予生灵的最炽热的情感,是一场憧憬与叹息,可他不曾拥有。
日照万物生光辉,水天空阔,不见其尽处。比之爱情,他更好奇这天意,为何要让他拥有这份情?
少阑将视线从天上引回凡间,一一看向此世中人。恨不能杀了他的江沛,不过是在囚己;看似悲天悯人的老住持也只是个看客;还有……哦,阿难,这个顺流飘来的孩子,怎么就这么巧,被难得下山的他捡了回来,他还潜意识里,给他取名为阿难?
名唤阿难的尊者今生与他的姑娘素不相识,说着愿录三千佛谒,转千万周音的轻狂浪子也早已魂归,唯留那庄周梦蝶的青年僧人在檀香古寺一跪余生。
天神,我已接下相思青丝,你又要,为我写下怎样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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