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药（二）

“咚——咚咚——”

        病房外响起有序又沉闷的敲门声，仿佛来人恭顺有礼，但门却在下一刻便被径直打开，比人影先一步映入眼帘的是刺眼的闪光灯，刹那间照亮了整间病房。

        被媒体围在中间，远远隔开了一些距离的两个人便是今日这场戏的主角。

        走在前面的军装男子最是瞩目，银发碧眸，纳可兰帝国杜格朗特家族最为显著的特征。宛如静潭水般深情的眼、被权力织就的精美假面、看似真诚实际虚假无比的人形画皮正是他的标志。

        在应萤眼中，又或者说在无数朝晖人的眼中，那无瑕的美玉好似如他一般，永远无错，永远正义。他永远，都不会为朝晖而悔。

        应萤在心中默默唤道——彻温大殿。

        她命中注定的死敌，纳可兰帝国的储君，王长子彻温。

        厄多星历一千六百二十七年，即朝晖星历一千九百七十四年，星际接轨，两大文明互通。又一百三十三年后，第三星云被感知生命体，自此开启三大古星云建交模式。

        与朝晖一国统领一星的方式不同，厄多共二十八星，也就是共有二十八个国家，以国邦成立的顺序为序，纳可兰列第十九，却掌握着整个厄多的政权。它是独立国家，也是厄多的心脏。

        纳可兰帝国以王室为首，以财权为贵，兴阶级崇拜，以单票选举制定领导人。但纳可兰的选举，从不公平。

        它比朝晖，更像君主立宪。帝国荣光，由四大家族照耀。

        御四家即杜格朗特、卡那卡、乔、巫塔尔四大古老贵族，伴随着纳可兰的成立，千年不衰。再下一阶层的十三氏族，兴吸血鬼文化，与传说中的血族十三氏族同姓氏，为纳可兰的新贵阶层。同时，纳可兰供奉永生神庙，神云氏擅卜卦，为国民精神支柱，初代神官神云有季曾参透古语，将纳可兰之意译为“庇护所”。

        这个“庇护所”帝国，仅以上十八个家族拥有选举权。王位轮番坐，十八家族每两百年从御四家中选举出王室，再从王室中，选出至高的陛下。

        无论再怎样不甘，两百年一到，王室就要大换血，君主就要下台。因此贵族内斗已是常态，平民更是尽此一生也要攀附上十八家族。

        不公的政权，外人看上去岌岌可危的王室臣民关系，在纳可兰，实则牢固无比。

        杜格朗特家族于厄多星历一千八百年，再度成为王室。在厄多与朝晖外交两个百年后，实行文明交锋——远征计划。

        只知天家子，不知有君王。

        当时的领军者，正是刚满二十岁的彻温殿下。

        纳可兰贵族强制性参军，多数人视此为任务，而彻温，视此为荣耀。

        被喻为人形兵器的王长子殿下将这场战争称作——

        狩猎游戏。

        高墙尽毁，清水变浊，朝晖在那一年，迎来了灾难的春天。

        徘徊于深夜的纳可兰军队好似野鬼，肆意劫掠占有着这片土地，没有刺破黑暗的光，只有无尽的哀鸣与血泪。

        他们失了人性，丢了善念，心中唯留杀戮。道德的沦丧，带来了朝晖的灭亡。

        王长子上了战场，握了兵器，便化为兵器。世间再无彻温，只有名为彻温的枪、炮、刀……只有为纳可兰而战的王。

        他殉了自由之道，在这座华美的笼子里，亲自锁上锁链，带上思想的枷锁，成为他们受苦受难的王。

        他的王冠自出生起便注定加冕，由多刺的荆棘编制而成，剥夺了少年人的自由，迫使他失去反抗的力量，却为他送来了足以睥睨万物的出身，居权势之极的宝座。

        他会在沼泽中向死而生，会走过无数鲜血铺就的荆棘路。

        他会受众人的仰望，万民庆贺他为君王。

        有的人从小接受的教育是服从，有的人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创造，而身在御四家的彻温，耳濡目染的是掌控。

        掌控财权，掌控政言，掌控世界。

        进而又晋升为统治，视群众为臣民，凌驾于其上，激发他们骨子里的奴性，使得被驯服的灵魂充满这个国都。

        彻温追求正确与正义，他的正确与正义，就是纳可兰帝国，就是厄多星云。于是野心勃勃的政客，在制度之上阶级之巅，拥着至高权势，颠倒着世间黑白。

        “为了土地？”

        “为了钱财？”

        “请不要将纳可兰想的如此低劣。”

        “我们只是在推动着朝晖前进。”

        说着这话的王长子眼中恍有流光溢彩，他自傲于他的帝国，忠于他的信仰，可出身朝晖文明的应萤，其心亦然。她永远都忘不掉纳可兰远征计划的第一支旗帜定在她的故都时，那血与泪交织的场面。

        那是朝晖啊，那是她的家。

        八年，才过了八年，多少人已经开始将朝晖遗忘。

        二十岁的王长子是光看外表就能感受到他骨子里的薄凉，他当年对侵略战争的美化，是他光鲜亮丽的履历中难以去除的污点，使他在今后的舆论战中成为其他星云人民的首要攻击对象，随着他的死去，也未曾消除。

        而现在的彻温大殿，八年沉淀，学会用温和从容的假面来掩盖冷漠倨傲的内里，将征服的本性、步步紧逼的压迫感藏匿于皮囊之下，连笑也是矜贵中带着温柔。

        他抬手制止了闪烁的灯光，将浮躁声隔绝在了这道门外。病房内只剩下五个人，彻温向着沈应知与应家姐弟颔首示意，以显王室恩泽。

        在王长子身影移动间，他身后那人的面容才全然显露出来，应萤不动声色地向沈应知看去，果然见他沉下脸，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恰如他，正是他。男子走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在沈应知病床前，情深义重地唤道：“父亲。”

        站在一旁的彻温大殿暗自挑眉，他眼前看似效忠帝国的沈沉翘，到底会不会是近来操控舆论攻击王室的幕后主谋呢？

        还是说，会是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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