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终章（一）

苦厄如野兽张开獠牙吞噬欢愉，我心怀忧怖，误了春闺，惊醒浮华梦，未见鸟倦归。

        我无法安然站在高山之巅，理智被冲散，善念被利爪勾破，我丢掉王冠，深陷泥潭，孤注一掷地奔向意图远去的婵娟。

        可我的爱人，

        你眼中已再无我这繁星丛中的渺小存在。

        有道是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今时今日，我去追云，为云间的月。

        月不现尘寰。

        境外天上，神明低眉，本是世间薄情客，学了几分情动，反倒骗了自己，满盘皆输。

        他重登神位，带着满身寂寥行走在天宫之中，寿与天齐，百年孤寂。

        曾经有一人为他之所求，对她的爱意是他用来困住自己的枷锁，在漫长的时光中，他已习惯护她周全，也终是心甘情愿地成为了天的囚徒。

        天地共主，相伴相依。他的所有苦难就是她，爱别离、怨僧会、求不得。

        “雪盈……”

        “你不要我了。”

        为神的天道掌控世间万物，却唯独得不到他爱的人。

        于是神明入魔，不再向天。

        然而究竟是爱而不得使他如此，还是欲望不达导致他多般恶意妄念，谁都不会知道答案。

        第一个魔诞生了。

        宿命使然，时光逆流。

        天地将无有宁日。

        忘川河旁，幽鬼王面无表情地修理着修生灵道。世失其序，神明坠天，没有什么比这更可笑的事了。天道弃了法则，为了一己之私，至苍生于不顾，焉能为天道？

        孟婆越女感受到来自境外天的滚滚天雷，不禁想到了那句预言——天道不公，无情者陷五蕴，诛罚而代之，新主奉悲。

        天下熙熙，皆有所求；天下攘攘，皆有不得。新的天道，真的能成为理想的主吗？

        世说神魔大战，斗了三万年，容“神、佛、仙、人、灵、魂、鬼、妖、魔”九业，并为“境外天、仙门、人界、幽域”四界。

        再无人能问道成神。

        仙门百家，曾有登过神梯荣升上界的仙君，尊号“抚光”，执掌无度宗，乃是肉身成佛再为神的传奇人物。这样的仙门传说，却在升神司后如烟消雾散，难寻其踪迹。

        纵然成神只像是个虚幻的不能实现的梦，却仍有千千万万个修道者奔赴。

        千百年后，无度宗又有一位天之骄子境入大乘，其受天指引下凡历劫，而今方归。

        仙人尊名林阳初，世称——怀悲真人。

        失三魂七魄，罔作人间客；得三魂七魄，便为痴情者。

        “真人！是怀悲真人渡劫归来了！”

        得仙道者，深冬不寒，盛夏不热。仙门中人，与人界往来甚密，多为世俗之欲所累，远没有达到“仙骨无寒暑”的境地。

        林阳初其人，大慈恻隐之心，妙笔文墨书丹华。

        渡劫归来的怀悲真人怅然若失，额间红痕越发似血滴高悬。玉霄岫、少阑、神云空、应颂……人间种种恍若大梦一场，他有满腹困惑想要试问上苍。仙门人界数万人来贺他修为再涨，问他何时雷劫将至，何时登佛堂。

        “顺应天意。”

        林阳初神意自若，可心中无端生出的怯懦让他慌乱。

        历劫之前他那师尊曾道“你有大慧”。那时的他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大慧，也不知会迎来怎样的命运，但现在，似乎前路已明。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是他？

        从一开始，林阳初就意识到他自己的不凡。

        “自今日起，你便无双亲。”刚出生的婴孩听到一个如玉石相击的清脆又清冷的声音如此说道。

        苍穹之下，无人可为天地之父母。

        怀悲真人辞谢来无度宗道贺的众仙门之长，堂室空静，他孤身一人来到人迹罕至的无度宗己度崖。

        崖碑上书“己度”二字，乃是初代宗主奉曦所刻，奉曦，即是那位登神梯的抚光仙君。

        奉，承也，侍候之意；抚，安也，保护之意。曦为晨之光，奉曦，抚光，皆为佐意。与这样的名相反的，便是“阳初”二字。万物未生时，天地之始伊，载阳而至。

        林阳初的姓名，是他师尊所赐。

        己度崖边云烟袅袅，林阳初拢手后收略躬身，以敬长上。

        “弟子阳初今日归来，烦请师尊解疑释惑。”

        林阳初的师尊，仙家百门未闻其姓名，甚至少见其身影。此女，只为林阳初而来。为世人所知的，是她可任意遨游于天地的通天修为；为世人所记的，是她难以以词为喻的可使山河增色、日月添彩的无上容颜。

        目盲，赤足，腕间铃。

        多少人的惆怅垂涕，求之至曙。

        崖上云烟散，山路显，有一少年步伐轻缓而至。他唤林阳初道：“师兄。”

        “难春师弟。”

        一阳才动，万物生春意。

        又或是，雪后初晴，雪过见春，月晚阳出将明。总归林阳初一想到他那位师尊，脑海中就会浮现雪与月的意象，没有什么比这两物更似她。

        雪月之后，是初阳与早春。

        阳隐月，春覆雪。然而一个是林中阳，一个是难中春，自不见天光，自难迎阳春。

        他二人，虽明面上以师兄弟相称，实际上林阳初的师尊仅有他一个弟子。难春，是师尊当年来无度宗时就带在身旁的少年，如她一样身世神秘，使人心生敬畏。

        彼时的林阳初还未出生，师尊定居己度崖十一载，只为等他这一人。林阳初第一眼见到的不是父母，亦不是师尊，而是容颜几十年未变的难春。

        仙门之人驻颜续命倚仗的是修为高低，难春无有一点修为，他就像天地间的一道灵，不食五谷不饮晨露，天生天养，日月为气，真正的仙人之上神佛有灵。

        “我入人界，曾与师弟同道，归来又见师弟，竟有些不敢相认。”

        难春无奈轻笑，他的笑，总带着些害羞的意味，又因他赤诚的性格，更让人心生欢喜。

        少年引着林阳初行走于陡崖云端，边走边说：“我才是难以想象封印记忆轮回历劫的师兄，在凡尘竟是那般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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