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无名之辈

　　天帝历十万两千九百零六年，于中次三经萯(béi)山之首，敖岸之山，有临界之墟洞开。
　　神熏池遵天帝令，筑高台，玉祭之，聚万兵，先登人世间。
　　——中山经历师，功曹元辰，寅记。
　　山海界，中央第三列山系，萯山山系第一座山。
　　敖岸山巍峨，矗立半空，幽花摆锦，野草铺蓝。涧水相连落，溪云一样闲。重重谷壑藤萝密，远远峰峦树木蘩。翠岱如屏嶂，青崖似髻鬟。
　　敖岸山有大渊林河，漂浮环绕，像锦缎般轻柔，大渊深不可见，有乙蛟抬头，龙鱼摆须，大蟹横行，黄鼋镇府，水草碎石间，有白鱼俶尔远逝，往来翕忽，那是林河河神侍从。
　　又好似行星环带，暗合天理地数，拱卫奇峰。
　　奇峰大渊相合，镇压临界之墟。
　　神熏池，高居峰头，以掌全局。
　　白发如雪，茜草束之，蚕衣白底缀红，玉足隐现。
　　手臂挽青红飘带，脑后三道神环，无规则而动。
　　眉如弯月，眼角点痣，总是愁颜不散。
　　身后有高大四角白鹿，名为夫诸。
　　夫诸半卧，周身芝兰仙草丛生。
　　神熏池靠在其背上，闭目养神。
　　忽有青鸟跳翅，禀告道：“山主，诸犍信使又来了。”
　　神熏池无言，夫诸四角散发莹莹微光。
　　青鸟得其授意，飞身回告诸犍信使。
　　待其走后，夫诸问道：“山主？”
　　神熏池折下一株兰草，有清风垂落，兰草随风舞，没入云雾，飘向东方青要山。
　　夫诸了然，没有多问。
　　奇峰山脚有异兽异人施展神通，牵云布雾，高筑营盘，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十万甲卒陈兵这片临界之墟，已经有半个月之久，方圆百里的部族城池早已迁往他处。
　　迟迟没有军令下达，每天只有操练，流言开始传播。
　　说什么，不日便是山神祭，妄动兵戈，有违天和，山神不喜。
　　还有人说，有人族奴隶作乱，后方不稳，也不适合开战。
　　也有人说，是前军游隼进入临界之墟后，没有消息传来，大概率是人世间察觉，此时动兵，对面有所警备，无异于自戕。
　　所以领兵的诸犍要上禀山神熏池和泰逢，因为这耽搁发兵时间。
　　更有人说，是熏池和泰逢意见相左，令出二神，诸犍谁都不想得罪，便磨洋工，谁让他是外山来的，虽然贵为一军统帅，但终究不是本山本族，难以服众。
　　各种消息满天飞，也不知真假。
　　反正这般拖延下去，十万甲士士气低迷，倘若有意外发生，便是溃兵之像。
　　因此，诸犍被架在火上烤，他一方面禀奏山神，言明此事的危害性，可每次都是泥牛入海，得不到任何恢复，一方面给士卒们打鸡血，稳定军心。
　　数日下来，这皮糙肉厚的老牛都遭不住了，竟然嘴角开裂，换上口腔溃疡了。
　　刚打完鸡血，还没坐下，正要喝口清茶，解解喉干。
　　有中军校旗官来报，说临界之墟出问题了。
　　诸犍一口闷完，也不管滚烫与否，红着脸，便让校旗官前方引路。
　　人世间，跨界漏洞阵图内。
　　盛冬甲被鲸吞海饮的气机惊醒，转头看向夏勉。
　　厨子此刻头顶一道血气漩涡，流转不止，竟有扩大趋势，想要吸干此处所有异兽气血。
　　夏勉悠悠睁眼，十五也作罢，细细感知，阵图内气血稀薄到难以感知。
　　盛冬甲眼神复杂，问道：“末法末期，灵气复苏之初，无师门传承，便有了十都境界的实力，天纵奇才啊。”
　　夏勉扭头看向四周，指着自己鼻子问：“我啊？”
　　盛冬甲收回刚才的感慨。
　　十五也是无语，你也是瞎，这货还天纵奇才，比老东西差上好几线呢。
　　夏勉问道：“盛队长，你没事吧。”
　　盛冬甲拍拍胸前的残破甲胄，笑颜道：“问题不大。”
　　“我还没你呢，你怎么来了？”
　　夏勉将和阮青的交易，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而后伸手，“东西呢？”
　　盛冬甲无奈笑笑，取出玉瓶交给，夏勉，“没多少，差不多十粒。”
　　夏勉腹诽，嫌弃太少，十五说道：“别不知足了吗，这个时代的人世间还能拿出品质补差的丹药，可见底蕴深厚。”
　　夏勉转念一想，也是。
　　便顺理成章的收起来，想多套点消息，“盛队长，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一个人在这，没完没了的，对面一旦发现这个问题，肯定不惜一切代价堆死你。”
　　盛冬甲眼神凌厉，说道：“我也知道，但不能离开。”
　　夏勉佩服盛冬甲的决心，但现实的残酷不是决心能抹平的。
　　正要劝走盛冬甲，十五突然说道：“厨子，左闪！”
　　夏勉下意识作出反应，但还是慢了一步，胸前衣服被划开一道大口子，有鲜血渗出。
　　尖尾轨迹不变，依旧刺向夏勉下巴，自上而下穿颅而过。
　　近在咫尺之际，盛冬甲招来横刀；刀轮一闪，如御飞剑，逼得异蛇拉开身位。
　　横刀护在夏勉身前，盛冬甲转动黑铁锁链，缠住拳头，欺身上前，直取异蛇七寸。
　　异蛇吐露蛇芯，迷乱似舞，见盛冬甲起身，毫不慌乱，时机、距离合适，竖瞳陡立，一道毒雾喷涂盛冬甲面门。
　　这个距离，这个凡人不可能躲过，正歪嘴笑，盛冬甲身前亮起一道符箓，化作光盾，虎兕为面，挡住毒雾，头上的当代军盔落下面罩，抵御毒障。
　　一旁看着的夏勉，握拳一甩，“大人，食带便了！”
　　十五也看愣眼，讷讷道：“造物之术较之于老东西那个时代，似乎精细不少，好想尝尝……”
　　盛冬甲无伤突破，重拳砸在异蛇七寸之上，细密骨裂声传出，横刀也接踵而至，一刀枭首。
　　异蛇死的彻彻底底。
　　夏勉抬头看去，那跨界漏洞疑似还有山海异兽降临。
　　“盛队长，头顶！”
　　盛冬甲握紧刀把，准备殊死一战。
　　厨子取下兵工铲，苦笑传音：“玉爷，看来咱俩只能走到这了。”
　　泥丸宫内的十五跳起打厨子膝盖……不是脑袋。
　　“少废话，听我的……”
　　夏勉按照十五的指示，去兽尸京观上寻找各种兽骨。
　　头顶跨界漏洞又扩大不少，脚下的阵图也吱吱作响，有崩坏的趋势。
　　夏勉赶快招呼盛冬甲一起寻找兽骨。
　　“盛队长，认识各种异兽吗？”
　　盛冬甲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点头。
　　夏勉继续说道：“这样，我说什么，你就找什么。”
　　又补充一句，“来不及解释了，等活下来，知无不言。”
　　盛冬甲也不含糊，抄着横刀，走到自己亲手筑起的京观。
　　“类的头骨！”
　　“找到！”盛冬甲横刀剔除头骨上碎肉。
　　“数斯的翅骨！”
　　“等等！”
　　“我找到了！”夏勉扯下还算完整的数斯翅骨。
　　“三青马的腿骨！”
　　“有！”
　　“青鴍(wén)的胸骨！”
　　“鸀(zhuò)鸟的六个头！”
　　“麈(zhǔ)的角！”
　　……
　　两人行动迅速，按照十五的授意，将兽骨放在駮（bo）皮上。
　　盛冬甲打碎仅剩的五块灵石，按照伏羲八卦的方位，让灵气在各个方位流转，融为一体后，取出一把黑土散在阵图中央。
　　夏勉将阵图托起，对盛冬甲说道：“盛队长，劳烦灵气化火，点燃中间的黑土。”
　　盛冬甲满腔疑窦，还是照做。
　　黑土像火药引线一般，快速燃起。
　　夏勉心中有个大致时间，说道：“盛队长，稍后我进入山海界，将漏洞炸掉，破坏时空交接点，这个漏洞也会对面消失。但也会自动修复，下次再开启，您得做好准备了，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盛冬甲闻言，脸色一变，要从夏勉手中夺过阵图，让他前去。
　　夏勉笑道：“您知道怎么开启阵图吗？”
　　“您还有守土卫国的职责，我就一厨子，走了就走了，您不一样。”
　　盛冬甲手一顿，无所适从，握紧刀柄，愤恨不已。
　　“你救了整座城市，却连个名字都不能留下，我还有什么用！”
　　夏勉一愣，而后笑笑，望穿时空，好像看到了百年前舍生忘死的革命先辈。
　　喃喃道：“他们有些人也没是‘无名之辈’……”
　　而后敬了久违的军礼。
　　转头看向右手，我也曾用这只手保卫过国家！
　　“小子……”盛冬甲重重拍夏勉肩膀，竖起拇指，“好样的，没给当兵的丢脸！”
　　夏勉嘿嘿一笑。
　　盛冬甲虎目柔情，问道：“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我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帮你完成！”
　　夏勉心中暗喜，正等着呢，做出壮士去兮不复还的样子。
　　说道：“我怕有意外，灵石还有吗？”
　　盛冬甲搜遍全身，遗憾说道：“人世间灵石也不多……”
　　阴险的厨子有些遗憾。
　　盛冬甲继续说道：“不过，我从一只异兽身上搜到了这些东西，你看有没有用。”
　　说着便将青鸾羽和烛龙鳞拿了出来。
　　十五眼前一亮，紧声道：“小子，要了？”
　　“有啥用？”夏勉斜晲，有些嫌弃。
　　十五邦邦敲他脑袋，“你懂个屁！山海册被毁了之后，部分画卷彻底毁坏，想要修复，就得重新制作卷张，这青鸾羽和烛龙鳞就是主要材料。”
　　夏勉来了兴趣，赶忙收起，连连道谢：“有用，有用。”
　　转身离开时，又说道：“对了，盛队长，我那饭馆帮忙照看一下，之前说请那群人免费吃饭，看来做不到，您帮帮忙。”
　　“还有，饭馆隔壁的贺家姐妹，劳烦抹去她们关于我的记忆。”
　　盛冬甲一一答应。
　　狡诈厨子演到最后，自己都快信了，扭头看向阵法外的故国，第一次觉得离开她，心里空落落的。
　　这份情感是真的。
　　慢慢索索交代完“遗言”，让盛冬甲给个助力。
　　盛冬甲敬军礼，而后助力将夏勉丢向跨界漏洞。
　　夏勉升空，高举阵图，眼泪哗哗的流。
　　“哭啥？”
　　“第一次离开祖国，舍不得……”夏勉擦干眼泪。
　　“瓜娃子……”
　　夏勉按照十五的提示，引动阵图，兽骨吱呀作响。
　　厨子有些心虚，牙齿发抖，“玉爷，真炸不到我？”
　　“废话真多！”说完，玉坠散发莹莹白光，笼罩夏勉全身。
　　厨子稍稍安心，抬头看向跨界漏洞，不是很大，缸粗大小，有点像黑洞，但更像一面黑色的镜子。
　　夏勉没入其中，溅起微微波澜。
　　进入跨界漏洞的一瞬间，厨子丢出阵图。
　　夏勉像是进入失重空间，没有方位，没有上下，笼罩全身的微光好像气泡。
　　十五则破天荒的飞出夏勉泥丸宫，牵引夏勉周身的气泡朝一个方位飘去。
　　刚飘没几分钟，身后的阵图爆炸，一股乱流袭来。
　　夏勉像是被重重打在后背，猛地甩出去。
　　十五尽力稳定气泡，夏勉还是摔得七荤八素。
　　爆炸余波渐渐消散。
　　盛冬甲看着跨界漏洞缓慢崩塌萎缩，满脸悲戚。
　　这个耿直的汉子被厨子骗的不轻。
　　他收起阵图，抬头望去已是午夜，蟾桂高悬，皎皎荧辉。
　　异兽京观矗立在崖头。
　　旺盛血气直冲霄汉，遮掩玉盘。
　　即便被十五吸取大半，但还是触目惊心。
　　冲天血气引来津城无数人驻足看去。
　　进驻东风快递内的京城众人，感知到后无不大惊失色。
　　黄墨森安抚众人，掐指演算，脸色一变，瘫坐在椅上，这位置还没坐热，就得换人了。
　　他不由苦笑，喃喃道：“半步五老……郭区长也要挪位置了。”
　　黄墨森脑筋转得飞快，想办法和郭区长脱离关系。
　　阮青见状按照预案，布置相关任务，而后带领津门小队赶往事发地。
　　他们赶到后，看着盛冬甲的后背不由低头。
　　盛冬甲身后有五方五星流转，须臾间又化作五岳圣帝高坐虚影，岳峙渊渟，海涵地负。
　　山海界一侧，敖岸山。
　　看守临界之墟的异兽突然被炸死，临界之墟也在蠕动，伸出黑须触手，空中乱舞。
　　而后后一阵阵心跳传来，一声跳动，临界之墟便扩大一分。
　　站在远处的诸犍面露惊恐。
　　突然黑须触手缩回，圆盾一般的临界之墟，像面镜子，光洁如滑。
　　跳动声也消失。
　　就在山海界异兽异人惊恐方定之际，临界之墟快速扩张，吞噬周围的一切。
　　距离最近的异兽异人瞬间被吞噬。
　　驻扎附近的十万大军惊慌失措，竞相逃窜，踩踏不断，惨叫不止。
　　诸犍见此惨状，施展天赋神通，战争号角。
　　“呜呜”号角声，音波回荡在天地间。
　　慌乱的大军开始令行禁止，有序撤退。
　　但临界之墟没有停止的迹象。
　　诸犍一面指挥，一面让传令官禀告山神熏池和泰逢。
　　消息传到两位山神耳中，祂们无可奈何，又上报此界官衔最大的青要山，神武罗。
　　神熏池启动敖岸山，逃离此地。
　　至于泰逢，跑的比熏池还快。
　　诸犍见状，暗骂一声，收拢残兵，追了上去。
　　十万大军还未动兵，已死伤八九成，此事传出，中央第三列山系，萯山山系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夏勉扶着一根木柱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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