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饴糖
“姐姐!”陈岩满头大汗地冲进书房。
正负手站在里间门旁的江楚抬头, 一见到他,陈岩立刻冲了过去:“江夫子,我姐姐怎么了?”
因为他冲得太急往前趔趄了一下, 江楚抬手扶了他一把。
陈岩道了声谢,起身时却没错过江楚袖子上和手上已经干涸的暗红色,面色一沉:“我姐姐是不是受伤了?”
江楚这才留意到自己身上和手上的血迹:“这不是她的血, 这是蛇血,她没受伤。”
听见她没受伤, 陈岩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拧起眉:“蛇血?这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里间传来动静。两人齐齐转过头来,见到大夫出来,陈岩忙迎了上去:“大夫, 我姐姐怎么样了?”
江楚落后一步,眸色沉沉地望着大夫, 血迹干涸的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头。
大夫擦了擦头上的汗:“这位姑娘,是否受了惊吓?”
“惊吓?”陈岩扭头看向江楚。
江楚低声道:“方才在郊外, 她曾差点儿被一条银蛇袭击,虽没有被咬,但恐是被吓住了。”
大夫捋捋胡须:“这便对了。方才我问了伺候的婢女,这位姑娘这段时日都有些苦夏没胃口喜凉碗, 这热就存在了心里头, 若是受了惊吓或是什么别的引子,这热就发了出来。看着凶险,实则能发出来也是好事, 免得在心底存成了症候。我开些药, 吃上几日即可。只是这段时日不可贪凉, 静养些时日即可。”
“有劳大夫了!”陈岩这才松了口气,忙拱手揖礼,还亲自收拾了旁边的书案,给大夫磨墨,一边细细问着这段时日如何照顾。
江楚立在一旁,目光牢牢地盯住大夫笔下,将所有内容都记下。待大夫写完,江楚这才开口:“容与,药我让人去抓,你就在此处,我送大夫出去。”
陈岩也实在放心不下陈苗苗,闻言眉一舒展:“多谢江夫子。”说罢,他朝大夫一拱手,径直往里间去了。
说是送,那大夫偷瞄了一眼江楚,身子不知不觉微微前倾,倒像是跟着江楚一般。江楚倒是没留意这些,回忆了这两日的事,忽然道:“大夫,你方才说,惊吓或是别的引子,都可能引发这热散出来,还有些什么引子?”
大夫慢条斯理道:“这就有很多了。比如,本就心中存着热,但是在日头底下待得太久。再比如,太过劳累也容易。还有,饮了烈酒……”
听到前两样,江楚的脚步蓦地顿住,眸色一沉。他正要说话,门口的小厮领着方才驾车的护卫匆匆进来:“头儿,山长那边有请,说是有急事相邀。”
“我知道了。”江楚转向大夫,正色道,“若是前两样引发,或是几样一起引发,这药可有不同?”
大夫一怔:“若是不同引子导致,这药略有不同。”
江楚转向看门的小厮:“劳烦请大夫将其他方子写下。”见小厮领着大夫去了,江楚这才看向护卫:“穆天,你让穆地去再请几位大夫来,跟陈少爷也说一声,然后将几张方子对比一下,若是一样了你再去亲自盯着抓药。”
“属下明白。”穆天立刻应下,“头儿,那书院那头。”
江楚收回看向书房方向的视线:“我自去即可。”
又送走了一位大夫,陈岩与穆天对比了所有大夫的方子,发现有三位都是一致的,穆天和陈语一起拿着这张去抓药了。
陈岩松了口气,端着一碗温水回到书房的里间。石榴已经给陈苗苗更好了衣,方才那件衣裳搭在旁边的木架上,胸口那一串血迹触目惊心。陈岩放下碗,上前将她额头上的凉水手巾取下来,又换上一条新的:“这一路上到底怎么回事?”
石榴的活儿全被陈岩接了手,只得在一旁立着:“方才我到了山脚后,就先去更衣了。我还以为姑娘和少爷都一并上山了,正说要去寻你们,那位穆大哥就过来寻我了,说是姑娘晕倒了。我见到姑娘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了。”
陈岩眉眼一沉:“意思是,她出事的时候你们都不在?”
石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少爷责罚。”
想起方才江夫子的话,她差点儿被蛇袭击。若是她一个人,那她当时该多无助,若非江夫子在场,那现在会是什么场景,陈岩光是想到那个可能,就感到一阵后怕。他坐在床前,牢牢地攥住陈苗苗的手,一双眼睛蓦地红了:“不,若是要责罚,最该被责罚的是我。”
今日拔得头筹,他虽然没说,但一直在兴头上,只顾着与先生同窗他们游玩,却忽略了姐姐。他已经没有家了,只剩下这么一位姐姐了,可是他都做了什么?他垂下头来,几滴泪无声地落在锦被中,如同他心里的难受一般缓缓晕染开来。
室内陷入了沉默,直到室外的林婶打破了沉默:“少爷,药好了。”
陈岩这才止住了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内心的翻涌压了下去:“端进来。石榴你起来吧。”说着,他接过药碗,要自己给陈苗苗喂药。
见陈苗苗拧着眉咽下了第一勺,陈岩才总算松了口气。随着那药一勺一勺地喂下,陈苗苗的眉越拧越深,还有小半碗的时候,陈苗苗就不肯吃了。陈岩有些无奈,想起小时候自己吃药的场景,低声道:“姐姐,还有几勺,吃了咱们就吃糖好不好?”
连哄带劝,总算是将那碗药全喂完了。喂完最后一勺,陈岩将一颗饴糖放进她的嘴里。一尝到甜的,她拧起的眉立刻舒展开来,嘴角还微微抿了一下。瞧见她这模样,陈岩总算是露出了一个笑,给她掖了掖被角,这才想起一件事:“为何姐姐会在书房这边?”
石榴捧起糖罐:“方才江夫子送姑娘回来,正好他派人请的大夫也到了。他问我有没有书房或者客房,我就带着来这边了。”
陈岩走到窗边,看着那阴沉下来的天空。今日江夫子不光救了姐姐,在那般急迫的时候,还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甚至还考虑到了姑娘家的问题。更别提他今日在比试场将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居然连寒瓜都备下了。难怪师父曾说,要让自己好好学学。这回,自己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轰隆一声,远方滚滚而来的闷雷与开门声同时响起。
屋内的几人朝着门口看来,见到江楚的那一刹那,屋内的杨夫子鼻中一哼:“还以为江夫子在山上乐不思蜀了。”
山长听了这话,眉微微一沉。除了知府那些高位官员知晓外,书院里头除了黄老先生及他身边的人之外,江楚的身份也就只对山长透露了。夫子们接触不到知府那个层次,之前见到江楚与黄老先生一道来,都暗中有些猜测,但后来见江楚只不过是个代课夫子,还是教看上去开课遥遥无期的射御,就不把他当回事了。而对于晴空书院的那一系列举措,他们更是不知出自江楚之手了。
尤其是这位杨夫子,仗着资历老,连黄老先生都是有些不服的,只平日里不敢放在明面上罢了。如今只有江楚,他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听了杨夫子这话,山长有心缓和一下气氛:“江夫子来了,请坐吧。”
除了山长和杨夫子之外,于夫子也在场,另外还有两位老夫子,一位姓曾,一位姓周,江楚只是知道但不熟悉。江楚没有理会杨夫子那句话,走上前来冲山长揖了一礼,在旁边坐下。
曾夫子坐直了身子:“山长,人齐了,今日叫我们来,到底所为何事呢?”
山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今日找诸位来,是因为有人向我反应,说是今日这郊外的射御比试,是我们书院里头有夫子撺掇了黄老先生,目的却是与食肆暗中联合敛财……”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山长停住了话,示意书童上前去开门。
门开了,被紫墨扶着的黄老爷子笑着立在门口:“山长,老朽不请自来,冒昧登门,实是因为回来的时候,听见了一些传言,恐有些误会,故而想来向山长说明情况。”
屋内的众人纷纷起身,山长亲自走到门口相迎:“黄老先生肯亲自登门,实乃蓬荜生辉,何来冒昧。书院里有些什么流言,竟惊扰了老先生?”说话间,他就将黄老爷子请到了上首。
黄老爷子笑着坐下:“这流言也是因我而起,故而特来说明。”他顿了顿,笑道:“昨儿个一早,我散步的时候,走到了后头的跑马场,瞧见尚未完工,晌午吃饭的时候碰到了江夫子,就问了两句。得知学子们除了读书外,竟尚未开展射御课,便突发奇想,想要探探学子们的底,就提议今儿个举办一场比试。因着我兴起,没有寻见山长,也让他们去办了。”
黄老爷子这话一出,房内的空气一滞。黄老爷子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一般,笑着道:“我就问了问,得知城内倒是没有合适的地方,就与江夫子商量,提出能否在郊外。江夫子便出发去寻了。只是这郊外虽然地方足够大,但是人烟稀少,距离又远,学子们赶不及晌午吃饭。于是我就想到了晌午我吃饭的食肆,也是书院门口学子们长吃的一家食肆,让我身边的童子与于夫子一并去问问,是否可以接下这一单。倒是劳动老板忙活了一晚上,总算是有了今日这比试。如今想来,老朽确实自作主张了,无论如何,应先向山长告个罪。”说话间,他竟真起身揖了一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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