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陆玥还在揪住不接电话的问题不放。
顾华腾眼眶逐渐湿润，女儿的模样开始模糊，他使劲眯了下眼睛，才让泪水散去。
他缓缓附身，爱怜的将女儿抱起，紧紧的搂在怀里。她的身体明明还有余热。顾华腾此时心中的痛，就像有人用刀生生将他劈开，一点麻药都不打的那种。
老公回到家，心底突然而来的那种安全感，将陆玥心底的那股火压下去了。这时她才意识到不对劲，冲上来想要看女儿的情况。
“芮芮怎么了，你怎么不看妈妈？你睁开眼睛呀？”
陆玥在一旁逗弄女儿，像平时那样轻捏她的小脸蛋，晃晃她的小手。
见女儿毫无反应，她从顾华腾手上一把抱过芮芮，还在尝试和女儿聊天。
孙华腾背过身去。他不忍再看，后背大力的起伏，这个大男人无声的恸哭。他不敢面对陆玥，怕自己随时会发疯，会做出什么控制不了的事情。
见女儿完全不理自己，陆玥脑中闪过自己用手死死捂住芮芮的画面，她眼底又惊又恐。
绝望的眼神，脸上却露出不合时宜的笑容，“芮芮乖，别逗妈妈了”
这时壮壮跑上来环抱陆玥的腿，仰着圆乎乎的小脑袋天真的样子，“妈妈你怎么啦，妹妹是不是睡着了？”
因为妹妹不睡觉的时候，经常吱呀学语，时不时说出很多逗人乐的调调。虽然他听不懂，可是娃娃音真的很可爱。
现在妹妹在妈妈怀抱里，显得很安静的样子。壮壮觉得妹妹睡得肯定很甜。
陆玥突然露出被“点醒”的神情，眉眼温柔的望着儿子，“没错。壮壮，咱们要小声些儿，妹妹肯定是睡着了，咱们千万别吵醒她知道吗？”
说完，她附身在壮壮额头吻了下。
“嗯嗯，妹妹要乖乖的睡觉哦。”
壮壮垫着脚，小手勉强触碰到妹妹，他学着妈妈平时安抚妹妹的样子，轻柔的在她身上拍了两下。
然后，安心的抱着球去边上玩了，自从家中有了妹妹，壮壮学会了和自己玩，还学会了和墙壁玩。
陆玥和壮壮的对话，让顾华腾再次红掉眼眶。他僵住的身子艰难转过身，看着眼前抱着女儿的可怜女人。
只见陆玥温柔的望着“熟睡”的孩子，眼底是母亲对孩子的那份特有的爱。
从校服到婚纱，她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中事务。生活中经历的不如意，还有无数个难熬的日子，陆玥始终都陪在他身边。顾华腾又恨又怜，他清楚她独自带娃的委屈，实在不忍心过分苛责。
可是，他最爱的女人亲手杀了他同样爱护的女儿，这个事实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不行，必须让她远离孩子。”这是顾华腾脑海里闪过的念头。
壮壮不能再出事了。
绝对不能。
思量一阵，他突然走到不远处，拿起那个正对他们的摄像头，然后重重的砸在地上，担心破坏力度不够，他上去几脚擦了个稀烂。
陆玥仍在心无旁骛的抱着女儿轻轻摇晃，似乎这样更有助睡眠。壮壮回头时，他只当爸爸不小心摔了东西。
顾华腾极力保持冷静，让自己的大脑不要因为紧张和愤怒失去思考力。
他从橱柜里翻出很多食物，他要确保壮壮不会饿肚子，将开袋即食的食物一股脑抱进主卧室里，又从壮壮的玩具房搬了很多玩具进去。
然后将壮壮往主卧里抱，顾华腾边走边叮嘱，“壮壮听话，爸爸和妈妈要出去一会，这里有很多好吃的，你和妹妹在房间里等我们，不要出去更不要给外人开门，知道吗？”
“爸爸，你们要去哪里？壮壮也想跟你们一起去。”壮壮低头，撅着小嘴看起来不开心的样子。
“壮壮乖，那地方太偏，不适合小朋友去呢。在家呆呆等爸爸好吗？”
壮壮乖巧点头，“爸爸，你们记得要早点回来哦。”
顾华腾含泪点头，抱着儿子的双臂更用力几分。
儿子在主卧，顾华腾独自走到客厅。他明白陆玥的精神状态有些反常，只能靠智取，“老婆，你去厨房看看奶粉还够么，我不知道放置的具体位置。如果不够的话我出去买些，一会等她睡醒没奶喝可不行。芮芮我先抱着就好。”
喂奶粉的时候，陆玥怕孩子被烫到，总是将孩子放在婴儿车里，或者让顾华腾抱着。现在要站在梯子上，查看厨房高壁柜的奶粉存货，这种相对危险的事情，顾华腾知道陆玥一定会听话的将孩子给她。
因为她不想孩子受到任何危险。
听到这话，陆玥开心的点点头。女儿喝奶的样子超可爱，那小嘴嘬奶嘴的样子，简直可以当个全网最小吃播者。
于是她将女儿小心的交到顾华腾手中，自己去厨房里查证。
顾华腾松了口气，悄悄将女儿抱回卧室里，轻柔的帮她盖上被子，在她的额头深深印了一吻。
也不知道眼泪和那个吻，到底哪个先落下的。总之，女儿的脸颊湿湿的。
确保窗户反锁窗帘拉好，他再三叮嘱壮壮之后，才将主卧门反锁。
顾华腾来到厨房门口，“老婆我想起来了，车上有些东西，咱俩去搬回来，我一人搬不动。放心吧，两个孩子在卧室里可乖了。”
陆玥笑着佯装嫌弃的调侃他，“大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对了，奶粉是够的，还能吃一段时间，节约些暂时不买吧。”
他强装微笑，“好。”
陆玥笑着调侃他，“看嘛，没了我还是不行吧？连搭把手的人都找不到。”
顾华腾抑制心底难过，“那是必须的啊。”
然后他让陆玥往车的方向先去，自己马上跟上来。
关窗拉帘子锁门。一番操作后，从卧室到整个家，完全变成全封闭的安全空间。
顾华腾快跑追上陆玥，借口后座掉了重要的东西，他手太粗捡不到，成功的将陆玥说服上车，紧接着下一个动作便是立刻将车门反锁。
天空一片蔚蓝，但顾华腾眼前布满黑暗，看什么都是成了阴霾。
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头沉沉的埋在手间。
他什么都不能在失去了，儿子和老婆都是她生命里重要的东西。必须将孩子和老婆暂时分开，离得越远越好。
因为不知道顾华腾打算做什么，陆玥只看到抓狂的老公禁锢自己，更不知道前路是去向哪里。
她无比惊恐，在后座叫嚷着让顾华腾开门，说着她要下车，但对方不予理睬，她扬言要打电话告诉家人、告诉朋友，甚至是报警。
顾华腾只能夺过她的手机，一个恢复出厂按键，让这个机子失去了大半功能。就算如此，他还是没将手机当场还给她。
他很乱，很烦，很苦恼。
忽地，一个想法窜进脑袋里，把人送回老家。
家里有老人在，可以帮忙照料陆玥，等事情平息，也等她稳定以后……
以后？顾华腾使劲摇头，他根本没空想以后。
打火，用力轰油门。
他自己承受所有，这样做对大家都好。
小区里差点撞到晨运老人，他甚至无暇分出心神下车查看，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半途，陆玥不哭不闹，
冷静的说只想给孩子打个电话，她担心壮壮会因为想她们而难过。
顾华腾担心她胡乱打电话，说出不该说的事情，便要求拨号时打开扩音。
在开公放的要求下，陆玥只得拨去了同为座机号的《万事晓》热线，“嘟嘟”声证明接通之后，她立马关闭扩音键。恰好这时，车子正好经过转弯路口，转弯灯响起，多向的车辆产生干扰的情况下，顾华腾没空怀疑她。
时间回到现在。
林絮思和李浩听着这段自白，百感交集。
“我只想回家，我想看我的孩子……我想陪他们这有错吗？”
陆玥哭喊着问林絮思。
林絮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无奈的沉默着，因为顾华腾不接电话这么个导火索，陆玥将憋屈许久的难过发泄出来，毫无理智的做法，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这件惨剧里，她家庭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
“遇上难事的时候，如果我们稍微耐心些，也许，所有最坏的都会过去的。时间是最好的治愈药剂，可是我们很多人不懂。”李浩带着惋惜神色告诉陆玥。
他想到的是，那张迟来的支票、顾华腾迟来的身影、陆玥迟来的醒悟……
“我的女儿，她没来得急长大啊，我可怜的女儿，我再也听不到她叫妈妈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陆玥泄了气，沮丧的低语。
清醒之后的她万分懊悔，恨不得死的人是自己，只要女儿能够活过来，她可以死一千次一百次。
忽地，她起身拔下接通输液瓶的胶管头，用它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不要！”
林絮思和李浩同时劈了嗓子。
这个尖尖的头形似锥子，靠它戳穿输液包的底部胶盖，将药包里的药水输送到身体。
现在，陆玥居然想用它扎脖子。
无奈一心求死的人不为所动，将剪头往脖子上压低一些。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痛苦。可是，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你这么做没有意义的。”
林絮思尝试劝阻轻生的人。
陆玥嗤笑两声，“你不懂，你怎么会懂那种后知后觉的痛苦。我活着有什么意思？难道要在内疚中过一辈子吗……”
“我懂。”
林絮思急道。
她眼底流露出哀伤，内疚过活这种滋味，没有人比她更懂。
这二十几年来，她都在不断和自己妥协。
陆玥投来不屑的眼光，就像在说，你这两个字很苍白。
“我在和壮壮差不多年纪的时候，亲眼看着妈妈被我爸灌药伤害。那次之后，她失去了味觉。小时候家里再苦再穷，妈妈都会省出钱给我和弟弟买好吃的，后来我能挣钱了，我每天都不重样的买美食给她，多希望能有一种味道是她可以尝出来的。每次吃完妈妈很开心的说这东西好吃，却从不说它是酸的还是甜的，苦的还是辣的看着妈妈的模样，我的心痛得要死。我现在经常都会做噩梦，那天的事情不断在梦里上演，一遍一遍的伤我。我很后悔，直到今天都还在恨我自己，恨我为什么没有及时冲进去救她。”
林絮思悔恨的泪水一直往下掉，“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会做得更好，我曾经无数次的想，如果那天有眼疾手快的人，及时帮我救下妈妈，那该有多好……可是，我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
说到这，林絮思痛苦不已，加下瘫软连站直的成问题。
李浩心疼的将她揽在怀里，感受着林絮思字里行间的委屈痛苦。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酸菜豆米汤很咸，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那是女儿在外人面前维护妈妈的尊严。
林絮思倔强的擦掉眼泪，“可是，无论再怎么后悔难过，我都得活下去，为了家人为了自己，必须勇敢的活下去……你还有壮壮，你想过他没有？”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林妈妈就站在门外边，将这些话一字不差的都听了去。
今天和院里财务约好来领取补发的工资，准备回家的时候，保洁旧同事说好像看到她的女儿思思也来了医院。
简单打听之下，她兀自寻了过来，人刚到就看见女儿正在谈恋爱。本想偷看两眼再走，谁知下一秒遇上里头的病人醒来。
她在墙根里，等待合适的机会离开，但事情越听越不对劲。
“思思。”
林妈妈出现在门口，哽咽着喊她的名字。
林絮思闻声，猛然回过头。
母女二人泪眼婆娑的看着对方。
见到妈妈的那一刻，她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悲痛情感，“妈……”
她几步跑过去，扑进妈妈的怀里，“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在妈妈怀里嚎啕大哭，不停的重复道歉，好像要把这些年积攒的难过都哭出来。
林妈妈抚摸女儿的后背，语气带着懊悔，“思思，别哭，别哭。这么多年，妈妈竟都不知道这些事，竟不知道我的女儿会这样想。”
听到妈妈的话，林絮思哭得更委屈更大声了。
“思思，不要责怪自己，不要为这样的事情难过。世上发生的事都有定数，我不怪任何人，真的。你是妈妈的乖女儿，有你和小宇在身边，就是我最大的幸运。尝不出食物的味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你不开心不幸福，即使我吃山珍海味又有什么意思呢？”
林妈妈说自己这二十几年为母则刚的日子，她早已看开接受现实。靠着自己的努力培育一双儿女，不偷不抢将日子过得平淡充实，儿女还都很争气，又特别的孝顺。在她看来，她已经比绝大多数中年母亲幸福百倍。
林妈妈情真意切说出最真实的想法。
“对不起思思，怪妈妈没能早点知道你的想法，没能早点让你释怀，这二十几年苦了你了。不要再内疚了好吗，你没有亏欠妈妈什么。从今以后，咱们把这件事翻篇……”
听到妈妈反过来安慰自己，林絮思直接哭到崩溃。
陆玥竟然有一瞬间，沉静在这份母女温情里。
她不经意流露出微笑，心想：这样真好，还能解释，还能释怀，还能相伴，真好……
林絮思哭得像个孩子，林妈妈扶她站直身子，贴心的帮她擦拭眼泪，自嘲着说，“如果哪天妈妈的厨艺失手，肯定是因为年纪大了健忘，毕竟妈妈是有精确食谱的厨神呢。”
藏在心里多年的心事，她从来不敢主动问，她担心妈妈提及往事伤心难过。
在这种机缘下彼此释怀，原来妈妈早看开，是她自己不愿放过自己。她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轻松过，再看看世界，好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差。
林絮思脸上浮现暖意样样的微笑，“我妈还很年轻，一点都不老，真的。”
身后传来陆玥的声音，温柔而坚韧，“谢谢你，我还欠女儿一个道歉，我希望亲自去对她说……”
从悲喜缓过神来，林絮思听到这话，急忙转过身。
只见陆玥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左手捏着那东西高高举起，接着，重重落向脖颈处。
事情在瞬间发生根本来不及阻止，“不要……”林絮思惊恐踉跄的冲到床边。林妈妈吓得捂住了脸。
李浩离得近些，已经第一时间冲上去捂住陆玥喷血的伤口。
陆玥表情痛苦，随着她每一次呼吸，嘴里都会涌出血渍，她最后挣扎说出两个字，“谢谢”。
猩红刺目，天旋地转，
林絮思再次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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