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西苑正在举行扶乩仪式。
这是个多事之秋。
东南沿海的倭患较之往年更甚,耗费巨额军费,抗倭将领也是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但就是平不了冦,眼见着是要打持久战了。南边藩国安南今年也不太平,王权争夺激烈,大明不得不派兵去帮安南皇室平息内乱。这两边都还没搞定,秋天到了,北边的鞑靼年复一年,照例又来边城抢掠物资了。
连日来不断收到坏消息,嘉靖心累,叫人请来蓝道行,想求神仙指一条明路。
扶乩不可频繁,否则对被神仙上身的人有极大损害,轻者致残,重则致命。因此,嘉靖克制着一个月才问一次,于每月十五的夜晚进行。
今夜十五,正好请神。
陆炳奉召入宫前来伴驾,西苑里的仪式还在进行中。
只见蓝道行身着彩衣花裙,脸上涂脂抹粉并簪花挽髻,扮作一个妇女模样立于高台之上,口中念念有词,不住叫喊着“请紫姑附降在身”的话,左手摇铃,右手冲天挥舞拂尘,紧闭双眼,身体抖若筛糠。
几名小太监则打扮同他相仿,也扮作女人的样子,围着他载歌载舞,场面甚是吵闹滑稽。
他身后一张撒满碎米的香案上,点烛焚香。
陆炳看那三炷香,已经燃去大半,看来仪式的时间已经持续得有点久了,不知道还要等待多久。
但跪在一旁的嘉靖十分虔诚,脸上毫无不耐之色。
渐渐,蓝道行的头上蒸腾起袅袅白烟,额头上汗水直瀑,脸颊扭曲,显得正痛苦至极。
小太监们见状,立刻停止了唱跳,迅速退开。
现场安静下来,众人屏息静气,生怕吓走了好不容易快要请来的神仙。
陆炳勾了勾嘴角。
徐阶找来的这个道士,看着有几分本事。
他不动声色侍立在场外,只作全神贯注地望着高台上神仙即将附身的蓝道行。
片晌,只见蓝道行忽的身体巨颤,然后他打了个激灵,便一跤趺坐在地,霎时好似风静树止,拂尘丢开,手中的铃铛也停止了摇晃,人微微启开眼帘睨着下界,颇威严地诘问道:“本座乃紫姑神,下跪者何人?”
嗓音已如女人般阴柔尖细。
嘉靖一喜,立刻跪行几步上前,额头深深杵在地上,“恭迎紫姑仙子临凡,余乃人间帝王朱厚熜。”
那已神仙附体的蓝道行尖声问道:“你费心请得本座前来,有什么要问的?”
嘉靖再度叩拜已毕,恭敬地问道:“请问紫姑仙子,余的天下为何总是治理不好?”
蓝道行道:“这不是显而易见么?皆因贤臣没有得到重用,而奸佞小人把持朝廷罢了。”
“那,请问紫姑,谁是贤臣?谁又是小人呢?”
“你心中明明已有答案,又何必问神仙?”
嘉靖再问道:“紫姑,余心里确实有一点怀疑,但是不太确定,怕误伤了忠臣良将,可否为余点拨一二?”
蓝道行顿了一会儿,才回道:“今夜便有奸臣奏事。”
嘉靖颇为诧异,“今夜?这会儿怎么还会有人来奏事?”
蓝道行忽然身体开始发抖,越来越剧烈,神色重新变得痛苦不已。
嘉靖见状,忙唤:“紫姑仙子?紫姑仙子?您还在吗?能不能直接告诉余,谁忠谁奸?”
蓝道行大叫一声,身子往后一倒,便四脚朝天摊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嘉靖很是失望。
他还有好些问题想问,但也无可奈何,紫姑仙子已经自蓝道行身上抽身离开。
他只得挥挥手吩咐左右道:“你们快扶道长下去休息吧,另外叫太医给他看看。”
那先前几个又唱又跳的小太监便上前来,手脚麻利地将蓝道行抬走了。
另有人上来将扶乩仪式所用的那些道具都清理走,现场很快收拾得干干净净。
问神仪式结束,嘉靖照常要留在西苑继续清修。
陆炳便现身,接过小太监端来的热水和毛巾,亲自服侍嘉靖净了手,又为他另外点燃熏香,搬来蒲团在香案前摆放好。
这会儿的功夫,嘉靖换了身道袍出来。
刚盘腿在蒲团上坐好,正要同他的小饼子闲话家常,黄锦却端了个盘子进来道:“皇上,严首辅有密折上奏。”
黄锦同陆炳一样,都是兴王府旧人,一起跟着嘉靖来了京城。如今他已是司礼监掌事太监,嘉靖对他十分信任。
望着木盘中的羊皮袋子,想起刚才紫姑仙子说的话,嘉靖神色微动。
他伸手将袋子拿过来,抽出里面封了红漆的奏折,打开,很快就看完了。然后,也不合上奏折,直接面无表情地丢回木盘内,闭了闭眼,道:“烧了吧。”
黄锦轻轻应了声“是”,便端着盘子走到角落的火盆边,将打开的折子置于火上慢慢待其烧成灰烬。
陆炳余光扫到,黄锦暗中向他递了个眼神儿,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莫非严嵩的密折跟自己有关??
暗自提高警觉。
黄锦离开后,君臣两个方才开始闲聊。
嘉靖抱怨道:“陶神仙回老家省个亲便一去不返,南巡的事情,朕只好叫蓝道长随行了。途中以及到了钟祥府一切祭祀斋醮事宜,也都改由他来主持。”
嘉靖自入京做了皇帝后就再未回过家乡,老早就想衣锦还乡回去看看,但始终不能成行。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一趟,主要目的是去看看自己父母的陵墓修得如何了。
嘉靖的父亲死得早,他十二岁就继承父亲的兴王称号管理起了府务。大礼议胜利,父亲原来的陵墓就要提高规格,由王爷坟改做帝王陵,是为显陵。
另外,他的母亲于去年病逝了,嘉靖想尽早将父母合葬一处。所以南巡回钟祥去看看显陵造得如何,是势在必行的。
嘉靖又讲:“本来朕是打算叫你在京中坐镇,由仇鸾护驾随行,可严嵩说兵部接到前线战报,称鞑靼今岁又来犯边了。严嵩力陈,仇鸾身为大同总兵,不可擅离职守。明明他一开始说的是鞑子每岁必犯边,饱掠一餐后就会走,有两个副总兵督战完全没问题,尔今却又说大同离不得仇鸾了。说大同有事的是他严嵩,说大同没事的也是他严嵩,朕觉得这老头子现在办事情越来越不牢靠了。”
陆炳只耳中听着嘉靖的牢骚,不发一语。
“仇鸾不去,那只好还是你跟着朕去。”
闻听此话,陆炳这才应道:“一切皆听皇上吩咐。”
“嗯。”嘉靖似笑非笑看着他,“还是小饼子好啊,朕说什么你都照听照办。不像有些人,非得跟朕掰扯几句。要不就是出尔反尔,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都不知道这大明朝到底是谁做主。”
陆炳赔笑道:“想来那些臣僚心系天下百姓,考虑得多,所以才会如此。”
嘉靖道:“哦?难道你就没有心系百姓么?”
陆炳回道:“微臣心系皇上,再无暇分心去关心他人了。”
嘉靖点头,似乎很满意,“小饼子,你这么合朕的意,朕该赏你点什么好呢?”
陆炳忙叩谢道:“皇上对臣已经是皇恩浩荡,不敢再有奢想。”
嘉靖幽邃的目光却往他腰间一扫,“咦?朕赏你的那块螭纹瑞兽羊脂玉,怎的今日未见你佩戴啊?”
陆炳微怔,低头看了看蜂腰,微张嘴。
沉默片刻,额头抵在玉砖上,迟疑地回道:“微臣该死,微臣……微臣也不知道这玉佩何时不见了的。”
“是吗?”
“……”陆炳不敢回。
玉佩送给了楚楚,他哪里敢回?
楚楚是什么人,嘉靖自然要追问,一时叫他如何为楚楚杜撰一个清白的能经得起审查的身份??
他这块玉佩已经送出去有一段时日了,嘉靖从未问起过,然而今天……
陆炳决定死扛,咬死说不知道怎么不见了,却听见嘉靖话锋一转,又问他道:“小饼子,朕听说你同徐阶结成了儿女亲家,有这回事没有?”
陆炳再次一怔,直起身来愣愣地望着皇帝。
浑身却通体透寒,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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