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火树星雨
白衣仙长竟幽幽醒转，嘴角流下血意来，却兀自要强道，“也好！在云海裂旋中下坠时，不久便会天火焚身，说不定在将我灼得还有一丝残识之际，能见到星儿的影子……一损俱损的好！”
紫虚冷着面色，“你们洒星使，比你洒脱得多。”
那白衣仙长竟撑起身子啐了一口，“紫虚佬儿，你推星儿下裂旋，怎敢再提起她？”
他便说起了当年这位魔道洒星使的事来。
那位魔道洒星使，当年奉了魔道蓝袍使密令，让她来天上执行任务。却不曾想被紫虚神尊所抓，狠心地推入了云海裂旋。
紫虚叹了一声，“事情的真相并不是这样。”
原来当年恶蛟下坠造成云海裂旋之后，太上老君的丹炉就毁了，那炉中丹药遗落下界，幸亏被四大神所的仙佐们费了九九八十一日寻回，交还太上老君以新炉重炼。
要是旁的丹药遗失了便也算了，但是此丹却是一颗气运丹，每一千年才得一颗，炼成后送至天宫天机道奉养，观察天道气运，关乎人间兴衰，直至新的气运丹送达才会更换。
这位洒星使以为自己只是来天上掀个炉子！不曾想跨入三十三天兜率宫大门之际，她才知道自己这任务，竟是来掀太上老君的炉子！索性，老君不在宫中，只剩几位仙童看管。她以魔气迷烟迷倒了仙童，果然见得丹炉中烧得正旺，一颗硕大如明珠的药丸正在火中翻腾。
她想也没想，便将丹炉倒悬而置，果然也就是“掀了”个炉子。
可这是颗气运丹，本清气在脚下，浊气上浮；现下炉子倒置，那丹药便慢慢滑向了浊气一方。
人间运势最先应验，顿时大乱！洪水肆虐，战火频频，这丹药也作废了。
紫虚抓到她之时，她还坐在云海边看日出。
紫虚提着她于人间行了一圈，回到三十三天，“你可知错？”
她喃喃自语，摇头不止，“怎会如此严重？”
“你既承认犯下了此等祸害苍生的大罪，便随我回通天紫宫，自入锁魂塔中，了此残生吧。”紫虚念在她对仙童手下留情的份上，不曾立即扑杀。
她的目色眺向远处的云海，“我知我这错事错得离奇，也难挽回了。若是不做，便对不起蓝使大人抚养之恩；若是做了，却是对不住人间百姓，我身在魔道，也分得清善恶。我会付出代价！”
说罢，她便猛然扑向裂旋之中，跳了下去！
紫虚飞升拉住她的手，不肯松开，“糊涂！跟我回通天锁魂塔，尚能留存一命！而若掉下裂旋，你便会烈火灼身，魂飞魄散了！”
她摇摇头，竟绽出一个笑意来，坚决道，“神尊莫要为我可惜，生得毫无意思，倒不如一死，魂飞魄散……我也不怕！”
说罢，她便拨开紫虚的手指，坠了下去……紫虚眼睁睁地见她浑身腾起丈高的烈炎，被裂旋中的天火贪婪地舔舐吞并……
夜心见紫虚神尊怅然若失，便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原来这位魔道洒星使，竟是个如此敢作敢当的性子，让人钦佩……”夜心感慨道。
“不可能！”白衣仙长狠厉地大喊，“绝不可能！都说是你紫虚佬儿推下去的，怎会是星儿自己求死呢！你个紫虚佬儿会如此好心，全她一条命么？”
他好生可怜，曾经信了几万年的故事，一朝崩塌。曾经恨了几万年的人，却不是始作俑者。
紫虚神尊神色冷忧，“当时无旁人在侧作证，我知世人难有人信。”
“当然不信！你即便说了谎，也只有你自己知道！”那白衣仙长大声斥责！他摇头若波浪，浑不相信。
紫虚神尊垂目，夜心听得一声轻叹。他深处高位，受人奚落质疑，定不会少。高处不胜寒。
夜心心念一动，她握住了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我信你。”
他似有些意外，侧头瞧来，虽看不清容色，却能猜到满面俱是疑惑。
“因我是神尊，不会骗你么？”
“不，”夜心露出笑意来，“因我信——身在紫尊之位的人，这人做得了紫尊，做得了神界第一，得仙界万民敬仰，他的人品毋庸置疑。”
紫虚神尊凝视着她。
“何况，在朋友有求之际，排除万难也要施加援手的人，也值得相信。”夜心意指碧澜，他还不知道夜心已经提前知晓了一切。
紫虚抿唇一笑，他的脸上隐约现出了今晚最盛的笑意。
“哼……”那白衣仙长哼了一哼，满面阴沉，“我就是死也要与星儿在一处！我已留下秘密标记，迟早整个魔道都会知晓，我——也是紫虚佬儿推入云海裂旋中的！”
说罢！他便发疯一般朝裂旋扑去！
夜心抽出腰际丝带，将那仙长拦腰勾住。
“源戟！”紫虚神尊一道雷霆结成密不透风的电网，朝那裂旋之上盖去，将裂旋洞口严实罩在其内。
“源戟仙人不能陪你枉死！更何况，你若就此一死，神尊的声名也教你毁了！”夜心松开丝带，白衣仙人滚落在地。
他一阵冷笑，笑得夜心不寒而栗。
他爬起来，重新靠着土堆坐好，“不舍得用苍元剑，又不让我坠入裂旋中的天火洞窟，紫虚佬儿，你如何杀得了我？”
怎还能说着风凉话呢！
紫虚身姿飘然出尘，端肃立于面前，“我自有方法。”
“神尊……我愿意助你！”夜心颤着声唤他。
“哦？本尊的计划，危险万分，若是你性命不保……”
“为仙界而死，死得其所……小仙……小仙心甘情愿。”夜心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却无比坚决。
听得夜心如此决心，紫虚神尊应当会欣喜吧？却似乎听到了他长叹一口气，犹疑沉重。
“好！”终于听得他应了一声，便走来在夜心耳畔简述了整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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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翎！”
夜心念咒，呼唤被白衣仙长抢去的飞雪翎，那纯白的长翎羽动了动，便忽然飞来！
却飞入了紫虚神尊的手中！
难道传言飞雪翎乃紫虚神尊的法器，竟是真的么？
当真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你准备好了么？”紫虚将手中飞雪翎递来，“记住，心随意动，方能更好驾驭它。”
夜心点点头，驱使飞雪翎对着白衣仙长处，严阵以待。
紫虚神尊推断两颗仙魄必定纠缠甚深，他的计划便是，稍后他催动驱逐白衣仙长体内两颗魂魄，夜心便找准时机携飞雪翎将源戟仙魄撞离，若是运气好，能带着源戟一起出来；若是运气差，便可能装出了源戟的仙魄，自己反而留在了仙魄纠缠之中，逃离不得，便会被紫虚神尊的剑阵所覆灭。
夜心不敢想太深，她深吸一口气，只想着当前的任务——救出源戟！
“开始！”紫虚一声令下，他双手挥动念咒，周身灵气环绕，衣袂飘飞。苍元剑于虚空之中旋舞挥来，剑身寒气四溢，冷厉逼人！
那剑身的冷峻之意直指白衣仙长的百会穴，顷刻，随着那白衣魔影的痛苦嚎叫，隐约可见一红一蓝两团气息从头顶升起。
果然如神尊所料，两颗魂魄交相吸引，彼此环绕，纠缠不息。
“御起十分法力，全力挥出飞雪翎，不留余地！”紫虚指尖流淌着法力灵气，御使着头顶苍元重剑，回头望向夜心！
“是！”神尊让不留余地，那必是死战了！夜心瞧准红蓝二气相缠的空档，身随翎动，全力击去！
意外地，那一团红气竟微微一滞，逃了开去；而蓝气却留在原地，不动如山！
如此顺利么？夜心当下便将蓝气撞出魔道幽漩，蓝气落入紫虚神尊手中。
浑身轻松，夜心正欲脱离这幽漩之际，那红气却追了上来，似乎气急败坏。
“果然，便要殉道在此。”夜心叹了一回天意。
却刹那之间，雷霆大作，一道闪电似将红气牢牢箍住，拉开了它！
夜心得以脱身，飞雪翎似有另一股力道拉着她，带她脱离了这幽漩。
她一跃回到了玄袍的紫虚身边。
“没事吧？”紫虚盯着头顶闪电缚住，还在尝试四处逃逸的红气。
“我没事……神尊，谢谢你，又救了我……”
夜心接过蓝气魂魄，将它重新注入瘫倒的源戟仙人仙体中。但他似乎伤重，难以醒转，夜心替他结了一层结界，护住他仙体。
“紫虚佬儿……我便陪你耗着，你那苍元剑，如今也刺不中我的魔魂！”那红气东冲西突，灵活非常。若不是闪电所缚，它早已逃逸。
紫虚挥了挥手，竟收了苍元剑。
夜心还不曾反应过来，便被紫虚在她周身划出了一道金光结界。
“神尊！”夜心拍着结界大喊！
他玄袍宽袖边上绣着讲究的花纹，似要暗暗沁出幽香来，再身后雷电交加，闪电若隐若现。
“信我，别出来。”
夜心愣了一瞬，话音未落，忽见不知何时开了虚空，一巨鼎从虚空中轻盈飞出，其上热气腾腾，可见其内熔炎灼灼，烘得人满面热浪。
“你要……作甚？”红气魔影惊诧大呼！
紫虚冷淡一笑，“你惦念的天火。”
紫虚神尊凌空而起，折了身旁一株柳木板，将那鼎中热炎引入半空中，奋力一扬！
那热炎铸剑之水，便在头顶空际迅速崩裂！
若无数流星在天际乍然碎裂！
又如一树火星化作的火叶，将这小小的三十三重天一角，照得如同万千星落的银河！
四周俱是铸剑水落下的焰火，将夜心围了个严实！
可这热炎，比人间的烟火，更增了一分炽热与危险！
那红气魔魂，早就被密集而来的热炎星子，无声无息地熔散殆尽，连丝影子都不曾留下。终于，作恶的魔道付出了应有代价。
神尊收了闪电，玄袍飘飞，负手立在她身侧。紫虚神尊与那些呆板课本中所述的疏离淡漠模样，既有相似，又大为不同。他身一身玄袍，颀长的身影似巍巍高山，让人心安。
铸剑热炎在头顶往复崩开，毫不停歇！这火树之象连绵不绝！即便魔魂已诛，巨鼎内的铸剑水，仍然散作头顶漫天碎裂的光，辉映苍穹天幕上无尽的星。
夜心侧头望向他，“紫虚神尊，你……早就知道我不会死么？”
他点头。
“你如何预料到蓝色源戟仙人的残魄会留在原地？”
他面上似有一丝苦涩的笑意，“在当头而来的死局之下，只有仙人尚可能岿然赴死，而魔道，大多会接近本能地求生。”
原来如此。
眼前云海升浮，头顶万千剑炎星点洒落。那人间戏本子上所述的“火树银花”，便是此景了么？
一瞬间，夜心有些恍惚。
这算是另一种壮丽绚烂的焰火了吧！今年的生辰之日，当真叫她此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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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心！”身旁似有人来，夜心除去目上黛绫，是驰风壮士！
再远一些，连天街夜市的许多仙民、街坊也各执法器赶来了。
身旁一群衣衫一致的仙人，臂上俱绣着大大的“宣”字，看来便是选文仙府的人了！还有许多……连夜心也不认识着各色衣袍的华贵仙人们。
他们应该都是为了紫虚神尊而来吧？
紫虚神尊？
夜心侧头去寻，却哪里还有半丝玄衣身影？
众人围来，七嘴八舌地问她方才的境遇。
她大致一说，周围仙众俱发出阵阵惊叹来，又因着眼前还在连绵不息的盛放火树炎花，赤红焰火……这惊诧赞誉之声更添了数倍！
源戟还未醒转，被驰风交予了赶来的宣颂和君。
听得有女仙在不远处惊叹，“紫虚神尊颇有情调，这等火树漫天——若是为我单独所放，我必沦陷了……”
“是啊！都说他最不解风情，不曾想连诛魔都如此霸道！除了他……谁还能从虚空中移了仙府的巨鼎来，做这漫天热炎的火雨？”
“难怪沉秋仙子呀……对紫虚神尊死心塌地，怕也是被这时不时的霸气温存——给征服的吧！”
不知为何，听到沉秋二字，夜心暗暗不太舒服。
几位衣袍手臂绣着“宣”字的人扶夜心走出火树雨，面色俱是钦佩，“仙子没事吧！咱们仙府的铸剑水乃是引的天火所铸，幸亏神尊为你加了结界，牢牢护住你周全，否则……一定会灼伤你。”
几人继而摇了摇头，“只可惜，紫虚神尊他老人家似乎眼疾更重了，方才捂着双目走了。”
那几位铸剑师模样的仙人指着她手中惊道，“咦？你手中的——不正是紫虚神尊那条护目黛绫么？”
听闻紫虚神尊素有眼疾，常以一条黛绫覆目。
可神尊竟将它让给了她。
都不曾来得及交还于他，更何况接二连三的救命之恩，夜心如何能报？
此时，夜心手中的这条黛绫，似乎也略微发烫。
梨莘和朝苏她们此时也赶到了！
梨莘一副快哭了的模样，眼睛肿得老大。
珑栀眨着眼睛，“方才是紫虚神尊救了你么！哇，你真是好福气，竟被他老人家所救？快说说，他是何模样？身高几何？是俊是丑？是胖是瘦？”
一连串的问题，将夜心问得发懵。
末了，珑栀还要兴冲冲地补一句，“听闻他活了十来万岁，应当白发及腰了吧！”
众仙之中，赭色衣袍的阑望轻嗤一声，“我道他为何装模作样匆匆离去，招呼也不打一声……原是为了救人。现下救了两个仙人，闹得三十三天人尽皆知，每人都感念其宽厚仁德的贤名，迟早要传遍仙界，哼……好一桩美事！”
他身旁，一花容月貌的女子面色黯然，蹙眉冷冷地瞧向一白衣美人儿，她方才从紫虚所设的庇护结界中被宣文仙府的铸剑师们搀扶而出，“又是她？”
“妹妹，”赭色衣袍阴阳怪气，“你如此费心地学琴读书，还不如像这位白衣小仙子一样，遇个险境，还能博得稍许怜惜。”说罢，赭袍的阑望上神大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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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大殿飞阁之上。
一黄袍身影倚栏而立，常含威严的目色，此时却疑惑瞧向夜空。
那不远处的三十三重天际，火树银花如飞瀑倾洒，落入无边云海！
有仙官急急趋来，“启禀天帝陛下，问到了！说是紫虚神尊于三十三重天云海裂旋旁，救了两位仙人，才引得如此壮丽之象！听闻神尊——还伤了眼睛，匆匆离去了。”
“哦？”年轻的帝王漫不经心，“不惜伤了自己……救了旁人？”
仙官颔首，“是。”
“所救何人？”天帝饶有兴味。
“一个是三十三重天的源戟上仙，一个是……是一不知名的女仙。可能是和源戟上仙一起被困，所以……一同被神尊顺手救出的吧？”
帝王眯了眯眼睛，似乎读出了不一样的趣意，“女仙？有机会倒是要一见其人。”
身后的仙官莫名惊讶，却点头应是。
“等等——”帝王向身后的仙官招手，附耳，“你将此事不经意间散布出去，描绘得天花乱坠，虚实相合，确保沉秋要听到……”
仙官脸上浮出莫名之色来，还是应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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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心，这个送你……”温廷递来一只精巧的小匣子，打开便见着一根漂亮繁复的金簪，那簪顶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玛瑙，下面依次嵌着各色珠子共四颗。
夜心连连摆手推开，“这费了你不少银钱吧？我不能要……太贵重了！”
她哪里戴过如此贵重的饰物？
何况她也觉得不妥，这是万万不能收的。
温廷轻松一手缚住她的手腕，志得意满，凝眸望向她，“我自有法子让你自己戴上它。夜心？”
夜心被他拽着手，捂不住眼睛……
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未动分毫。
温廷一脸沮丧。
夜心弯着眼眸一笑，“这劳什子的后症，终是消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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