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结交
明昭的话犹在耳边，圆善的眼前闪过一抹故人之影，他默了半晌敛了神色。
又十分恣意地仰坐在蒲团上，神色漫不经心地吞了口案前的雪山龙井茶。
“我好端端地讨厌个姓江的作甚？”
“可是你看他的眼神不善。”
“我几时正眼瞧过这些个毛头小子了？”
“哼，”明昭不信，“你说谎就会吹胡子。”
圆善立刻放缓的呼吸，那白须在空中落下。然后扭起声扭头，冷哼了声便离开了听雨轩。
他走后，春雨便走上前将金丝朝凤锦帕递上前，与她试汗。
明昭执帕轻试额间密密的细汗，另一头绿萝从院外走进。
“殿下，翠星姑娘已下山了。”
她点点头，起身朝屋内走。
“沐浴。”
“是。”
-
亥时。
夜色微凉，室内一扇黄檀窗半敞。
贵妃椅上，女子长发如墨散在腰间，双眉修长如画，额间一点朱砂痣在这素白如雪的脸上增了一抹艳色。
月光皎皎，明昭摇着翡翠海棠扇，皓腕纤细似一折即断般。
“殿下，奴将这安神香点上，今夜便可安枕了。”
绿萝福了身，将安神香点好。一阵清檀香悠悠传来，明昭半阖了眸，瞥见绿萝的手腕处一道细痕，便无了睡意。
“绿萝姐姐……”
明昭半起身，将她的手拉住，袖口一拂手腕上有着一些细小的伤痕，是竹鞭。
她是大明嫡公主，照顾她的婢子需千般小心，她但凡少根头发，婢子便绽开一处皮肉。
绿萝的伤不重，却也不轻。为的便是她上次高热不退，绿萝却因耐不住她所求，给她藏了牛乳小糕。
风寒之症，不可饮牛羊禽蛋这类食物。
明昭垂眸，起身将里殿的床案前瓷瓶赠予她。
“去痕的。”
“殿下不可，这是东宫殿下给您的新年礼！”
绿萝作势要跪，明昭蹙眉将她用力拉住，手中小小金边镶嵌的瓷瓶塞入她手中。
“哥哥既赠了我，便是我的东西，送谁是我的决定。”
说完，她朝榻上躺去，背身不言。
绿萝心中一动，福了身谢恩，将窗门阖上，去了边房睡下。
那瓷瓶乃是太子从西域带回的玉肌膏，西域一年只产十瓶，价值千金，只用三次便可除痕祛疤。
次日辰时。
明昭照旧去了正殿里侧，随主持圆舵诵经。
她每次来的时辰都是与寺中弟子错开，所以是不曾怎么碰面的。
“昭昭从即日起不念这劳什子经文了！”
殿内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明昭迈入殿门的脚步顿住。
只听圆善又说：“我回来一日，她便修一日的玄真经，这娃尚未及笄，念这破经有什么用！”
“师弟！这是上头贵人吩咐的。”
“老子横竖是她师父，便有权决定！”
“圆善！你这是大逆之意！”
“哼！”
里头争吵声戛然而止，明昭退了脚步，垂眸朝另一头走去。
第一次未遵守她的「规矩」。
少女垂眸走着，这片内殿是寺内四大方丈的内殿，弟子皆在前院。
她倒是可以不用避人而行。
“砰”。
石子落地声，砸在明昭的脚下，她朝前方一望，四下无人。
“砰”。
又一粒石子砸在她的云绣缎面鞋上。
明昭这次顺着石子落下的方向朝上看，这院中的巨树上，一暗蓝衣袍的少年正坐于那枝繁叶茂的树影中。
“你没走？”
明昭隐约见他还是昨日的衣衫，很难想象他在这树上待了一夜是什么滋味儿。
那少年朝下一跃而下，这次姿势倒是帅气利落。
“饿死了，小豆芽有吃的吗？”
明昭方才还沉浸在暗沉的神色里，此刻听见他的这句“小豆芽”神色倒也鲜活地恼起来。
自上次春雨同她解释后，她便知道了这人是在戏耍她。
“你才豆芽，你全家都豆芽！”
她本就心情不好，此刻硬是将自己毕生所学的尖酸语句套着他的话还回去。
江策半眯着眼，瞧她这副炸毛的小猫模样，觉得有趣，他弯了眼角，皓目剑眉。
“喂，你叫什么名字？”
明昭绕开他，不想回答。
这还生气起来了？
少年迈着长腿，两三步便追上她的小短腿。
“咱江湖儿女要讲你来我往，昨儿个你不是知道我叫啥了吗。”
明昭想了想，虽然有些生气，但她想起父皇幼时常念叨的话，又想了想现在就算是流落江湖也是大明公主，再怎样也要对她的子民待以宽容。
但她又不能暴露了身份。
“宋昭。”
以母之姓，应当不算骗人。
“哦，你这名倒挺男人的。”
“………”
明昭扫他一眼，觉得他这人同相貌一样，片面得很。
她阿爹当今圣上为她取这名可是含了大义。
“咕”。
空气中安静一瞬。
江策也不再逗她，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她：“宋昭，有点饿。”
一刻后，膳房内。
他选了几样简单的食材下了碗肉沫阳春面。
香味四溢，明昭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他看起来还是挺吊儿郎当一人儿，居然会下厨……
犹记得诗书里写着，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江策将两碗阳春面盛好，端到一旁的木桌上。明昭坐在小板凳上望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灶台，他竟收拾的一尘不染。
“我吃过早膳的。”
明昭没有动筷子，坐在一旁的江策许是饿急了，大口吃着面条，却不觉得粗鲁，反而有一股子自内而发的洒脱恣意。
“你尝尝，老子做的可是天下第一阳春面。”
又一个天下第一……
最终明昭还是拿着筷子，小口尝着他的天下第一阳春面。
入口便是细腻的丝滑感，肉沫小颗却极其入味，比之她早膳用的莲白银子羹与一应精致的点心都要细腻可口。
这是她第一次吃阳春面，此后的很多年明昭都再没寻到与之相较的第一阳春面。
日光透过膳房的漏窗照进，江策抬眸看着安静的小姑娘正小口小口地认真尝他的阳春面。
少年忍不住眉眼弯起，狭长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阳春面都没吃过的小豆芽菜。
最终还是吃了小半碗面条，撑到不行，江策将两人的碗筷洗净后，同明昭离开了厨房。
而那干净的木桌上放着一小串铜钱。
他行走江湖，向来坦荡，从不欠人。
君子亦需果腹，亦莫欺少年穷。
膳房外的曲径中，两人慢悠悠地散步消食。
“吃不完就别撑那么多。”
江策看她一副忍着难受得模样，只觉得这孩子太过老实。
“那不是给你一个面子吗。”
少女走到前方的凉亭处坐下歇息。
江策此刻都觉得有些晒，却见少女一身如意云纹披风，似乎从第一次见她便是戴着披风的。
“宋昭，春日里你还着披风，不热吗？”
“我们这边都兴这样穿。”
明昭小声回着，底气却是不足，毕竟昨日里翠星还穿着翠绿薄衫。
江策挠头，背上的木剑随之晃动。
“真搞不懂你们这种世家千金，裹得跟个粽子似的。”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师父？”
明昭越过他的话题，想起他来大相国寺的目的，便开口问他。
“？”江策蹙起剑眉，眼中有些不确定地绕到她跟前坐下。
“你不是没出家门吗？”
“………”明昭停顿一瞬，随口回，“带发修行，不入佛门。”
“还有这种？”江策虽有所思，片刻一本正经地看向她，“那我岂不是也可以带发修行拜圆善为师？”
亭外侧边，微波浮动，泛起一片涟漪。
明昭朝江策望去，问他：“你为何要拜我师父？”
这人连圆善假和尚的身份都不清楚，为何一直寻着要拜圆善为师，明昭不解。
江策垂眸看见少女懵懂澄澈的眼，笑了笑：“小姑娘。”
她这般年纪怎会懂呢，江策笑叹口气。
圆善明显对他拒之千里，他又如何能取得他的信任呢。江策朝湖面看去，目光微垂。
“宋昭，你可以给我说说圆善吗？”
一时间听着他喊宋昭还有些不习惯，她想起圆善这人脾气颇怪，特别是现在和主持圆舵吵架之后。
“我师父这个人不耐磨。”
她只这样提醒他，别的都也不会多说。
江策倒是醍醐灌顶，不耐磨的意思不就是让他脸皮厚点。他想起少时，贫苦落魄也是厚着脸皮活了下来，如今他倒也不甚在意。
“谢了，小娇娥。”少年郎桃花眼一勾，端的是一副风流俊俏姿态。
已近日中时分，亭外的幽径传来脚步声，应当是和尚们准备午膳了。
明昭想起自己也算是“逃学”，这个时间绿萝应当在殿外等着她回听雨轩了。
“我得回去了。”她起身道别，朝亭外走去。
江策长身站立于亭中，正思虑着如何靠近圆善。前方梳着双环垂髻的少女却回眸，她一双鹿眼弯起，俏过满园春色。
“江少侠，我师父住在寒烟小筑，朝东走便能寻他。”
“行。”
少年回她，音如三月春风，干净中带着朝气，是少年郎特有的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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