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窗下有人，房顶有洞
张真人一手道家罗盘，一手浮拂尘开始沿着林如海家的祖坟走来走去，众人或小心翼翼地跟在张真人后面，或远远地站在一边望。
不多时，算好方位与时辰，张真人的道童与下人一起开始摆祭设坛。
“天地有灵，先有尧舜，万物归顺，后有禹汤，横扫八荒，今灵泉山系，佚名山处，有林氏祖坟，今五世代孙海之妻林贾氏病陨扬州城，正所谓人死还乡，落叶归根……”
等到午时三刻，天地阳气最重的时刻，张真人便开始拿出了祭稿当众诵读。一来告知山间精灵，此地乃林氏祖坟，莫来侵占。二来则是告知八方林贾氏将要埋入此地。
时间静静流逝，张真人也终于念完了这张由林如海操刀的祭表，最后随着张真人手腕一抖，那张祭表无火自燃，这才了结。
然后又是杀白鸡杀黑狗的一阵忙碌之后，众人又开始拜祭一番。不知道跪了多少时间，好多人腿脚都麻了。
寻常人做法事加上设坛也不过一两个时辰，而张真人却从一天之中太阳最热的时候开始，三四个时辰还未结束，也没什么蒲团供人垫着，地面又硬又不平，直跪得人腿脚发麻，渐渐的就有一些人都开始心里不痛快。
“此地坐北朝南，面向幽谷，”张真人将佛尘一甩，往远处眺望，“视野开阔，前程似锦，另有潺潺溪流，见水发财。”
众人寻着张真人的朝向望去，睁大了眼睛仔细查探，唯有林家的世代守墓人摸着胡须笑而不语。
林家祖坟地处半山腰，因着有守墓人打理的缘故，近处倒是树木丛生春意盎然。雨村再往外看，远处云雾缭绕看不真切。
贾雨村揉了揉眼，努力向那边看去，因着年少时彻夜点煤油灯读书害了眼睛的缘故，贾雨村的眼睛便有些不太好，看远处的东西更是比常人更加模糊。
贾雨村努力眯着眼找了半天，白的绿的交织在一起，仍旧是什么也看不见。
“在哪呢？”随从中也有不少人在纳闷。贾雨村悄悄舒了一口气，原来他们也看不见。
这灵泉山说是一座山，实则是一个纵横东西的大山脉，内有无数山峰起起伏伏，绵延不绝。且由于地质原因，留不住雨，故而溪流极少。
“一群肉眼凡胎。”张真人旁边的侍奉童子立马会意，冷笑一声，“即使是条真龙放在你们眼前你们也看不出来。”
一个小小童子未免也过于嚣张，不把他们看在眼里。贾雨村被众人簇拥着，冷不丁也被扫进肉眼凡胎一堆里，纵是这些年修身养性，颇有成效，但仍是心有不悦，况且自己此时还代表着林家的颜面。堂堂三品大员林如海又岂是一个小童可以嘲讽的
贾雨村正欲发作，却又被贴身小厮拉了一把，“老爷切记三思而后行”
这是在提醒贾雨村前车之鉴，因处理一个欺男霸女的混混而被混混背后的世家整治，留了乌纱帽不说，十年寒窗尽皆付之东流。
“一个小童竟然敢如此嚣张，难不成有什么底气怎么这么难伺候”气还未发出便已先矮了一截，雨村暗中打量童子，此时的他有些后悔了，自己不该接这趟差事。
贾雨村是黛玉的老师，日常教黛玉读写诗书，而且之前也曾中过进士，做过一地的父母官，才能出众，只是因做人过于刚直，不够圆滑，得罪了不少人，被上司寻个错处给罢免了。后来云游四方暂且在扬州落了脚。
说是黛玉的教学先生，实际上也是林府的客卿，即使是做林如海的谋士也能完全胜任，林如海费了很大劲才拉拢过来，日常以宾客之礼待之。
不过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次贾敏去世，众人扶灵柩回姑苏，林如海也无兄弟姐妹帮扶，考虑到那诸事繁忙琐碎，害怕自己应付不过来，便请了贾雨村一起回乡帮忙。
“小小童子口出狂言，没有一点规矩，”不过贾雨村忍了，可不代表其余人就能忍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富贵少年出言讥讽“你家真人还未开口，你倒是开始狐假虎威起来，你倒是给小爷说说，真龙在哪里？”
那小童倒也不怕，直接从随身背着的包裹处取出一长管模样的器物，“此乃‘千里眼’，乃我们道观祖传的一宝物，可观千里。”小童得意洋洋。
“可观千里!”众人愕然，连贾雨村都坐不住了，急忙探着脑袋过去看这神物。
古代神箭手至多看百里，此物竟然能顶上十个神箭手。不过这毕竟是人家张真人的宝贝，众人便扭头看向张真人。
“诸位可拿去一观。”张真人在一旁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捋须微笑。
众人轮流把玩试用，这个东西倒像一个大号的烟斗，只是上窄下宽，贾雨村将东西竖起来看看里面，一个琉璃模样的东西堵塞了众人视线。按照小童说的方法往里面看，只见约有几十里外的两山相接之处，有一丝白布模样的东西挂在其中，蜿蜒曲折形形如白龙，似是一个瀑布，下有小潭，潭水之下另有溪流。众人不禁啧啧称奇。
“真人眼光真是相当毒辣。”一向高傲的张真人竟然夸赞这方墓穴，虽然不是自家祖坟，可到底也是自己东家。因此贾雨村的的心情还是与荣有焉，相当不错，刚刚的一点不愉快的小插曲也随之抛之脑后。
贾敏身为林府的当家主母，本因在林家祖地有一处位置，可因走得早，扬州又离姑苏极远，鞭长莫及，虽然早在祖坟划过位置，可诸多事物还未准备得当，因此贾雨村等人此行便是来勘察贾敏的阴间宅邸的。
看到已经震慑了众人，张真人继续开始念念叨叨。其余人之屏息静气的站在一旁，再也不敢惊扰张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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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不到一天，黛玉重病卧床的消息早已被传的沸沸扬扬，林如海伤心之余便将丧葬事宜大多丢在族长林祎身上，众人在称赞林如海爱女心切之一，也不免在后面嘀嘀咕咕。
不过没眼色的人到底还是少数，不管背地里怎么谈论，大家表面上一个劲地宽慰林如海。
而林祎骤然间增加了这么多工作量，简直忙得脚不沾地，像个陀螺般团团转。
忙碌之余林祎也跟自己妻子杨氏躲在林府的一间空房里抱怨:“咱们当时也没下那么猛的药啊，怎么突然就起不了床了弄得我们俩现在真是偷懒的功夫都没有了。”
原以为是那种水滴石穿的慢活，怎么下这么猛的药，而且他林祎前两天还跟林如海因“假子”的事起了冲突，这不是更容易就漏了马脚。
“怕什么”杨氏其实也有些慌乱，毕竟以前她也就顶多打死过几个不听话的婢女罢了，可从未干什么害人的事。
可是下一刻，杨氏又想起之前自己贴身大丫鬟给她支的厉害招数，杨氏将了招数在自己心理里过一遍又一遍，只觉得胆气越来越足了，竟然还反过来不屑地撇了胆小如鼠的丈夫一眼，继而冷笑道，“你不是说那丫头常年请医吃药的吗？料想也是个八字轻的，要不是林如海家大业大，出娘胎之后怕是就要折了，这种咱们见得多了，有几个养的活”
继而又咬牙:“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如积积德，把好处让给我们。”
“说的有理。”林祎也跟着点头，顺便捶捶自己的老腰，有些想念自己新纳小妾的巧手了。而且最近自己这婆娘越发有主见了，开始教自己做事了，真是令人不喜，可为了大事，还是得忍着她。
不过话说回来，纵是林祎自家也有幼童，可在他们眼里，这种别人家五六岁的幼童还未长大，压根都算不得是个人，只能算一件物件罢了，再过一两年便可买来当丫鬟。
“但这几天也太忙了，我感觉自己都快累死了。还不知道贾家那些人几时能到。”为了国公府的颜面，到时候肯定又是一通排场，一通接待。
林祎再次揉了揉自己眉头，现在林如海为着女儿甩手啥都不干了，可轮得到自己遭罪了。
婆子管家们汇报事情七嘴八舌的能把人烦死。
杨氏却宽慰林祎:“之前那么拖延时间只不过是在等那贾敏娘家来人，现在已经开始走丧葬仪式了，而且已经是第四天了，顶多再过三天那贾敏就埋进祖坟里。我们忍一忍，后天就结束了。”
说到这里，杨氏想起了贾敏的陪葬品，又无意中瞧见了贾敏的嫁妆单子，琉璃盏，彩绛杯，那些田产商铺倒不必多说，名单上器物件件都是寻常人家难以见到的珍品。
饶是杨氏在娘家时，跟着姐妹们去主屋给老太太请安，跪在地上偶然间偷瞄一眼，老太太屋里那些珍贵藏品摆件放在贾敏陪葬品里，放在这里，连进贾敏的陪嫁名单都不够格。
这就是长寒诈富和累世富贵的区别啊!
想想那些宝贝，又想去林如海对贾敏的珍重，杨氏嫉妒的都能把自己手中的绢丝帕子给绞碎。同样是女人，凭什么她贾敏就处处压人一头自己就要在这里遭受丈夫的嫌弃，就因为她出身好吗？
嫉妒的火焰险些要冲毁杨氏的头脑!恨不得黛玉立即病死，好让自己儿子上位，再凭借林如海的人脉让儿子当个官，到时候自己便是正经的诰命夫人，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不过，想是这么想的，但是表面工作还是要做好的，杨氏努力将自己翘起来的嘴角压下来，努力让自己显得靠谱一点，然后与林祎商量做些扫尾工作，好顺顺利利地得到好处而不落人口舌。
其实啊，这女人聪明起来，也是丝毫不逊色与那些男人的。
等到这二人把要做的事情敲定完之时，在屋外窗口下听墙角的一抹淡绿色身影也轻手轻脚地迅速撤离。
一会儿，一群丫鬟婆子们开始来到这个房间开始了日常打扫。
虽说之前已经安排人打扫了一遍，可那些老爷们眼睛可都长在天上。因此，这些房间即使是没有人住，也得多打扫几遍免得失礼。
“这屋子可真气派！不愧是大老爷们家的院子!”刚巧这次来了一批的新丫鬟们，丫鬟们年龄小，也没什么见识，更藏不住事，一路上见的都是些新鲜的东西，骤一见到如此豪华的屋子，忍不住偷偷比较，“比咱们府上大太多了!”
“毕竟这家的老爷以前是个侯爷。”
“就是就是，是个大官!”
“现在的主子也是个探花郎!”
“探花郎那一定很英俊吧？”
“别给我乱看乱摸乱说!”领事婆子呵斥，丫鬟们打扫完她还得检验一遍防止东西丢失，“弄坏一件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他们可是林祎府上的下人。
“认清楚谁是你们的主子，别跟个土包子似的犯痴傻毛病!”
“是……”丫鬟们被骂了一顿，知道些好歹，也老实了不少。
其中，
“哎呦!”一个粗使丫鬟叫了一声，捂着脸蹲在地上。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领头的嬷嬷转身呵斥道，“不过是整理些屋子罢了，别跟我扯什么头疼脑热不能干活的谎子，敢偷懒就把你的皮扒了。”
“嬷嬷，我不是故意的。”粗使丫鬟慌忙站起来跟嬷嬷解释，“我就是被东西砸了一下罢了。”
“什么东西”嬷嬷随着丫鬟的视线抬头看，一束阳光斜着照了下来，这之前还好好的屋顶，竟然破了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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