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经历将折扇一收，抱拳道：“尸体是子时初刻由锦衣卫送回，验尸、复验才一个时辰，大人洞若观火，判断之准确、行事之迅速，卑职佩服之至。如今丑时三刻，百姓、军营将士尚未起身，即便井水被投毒，误食之人想必极为有限。卑职建议大人可遣人快马至城北军营报信，提醒其井水有毒。”

        廖怀锋出自军伍，深知军营运作。他点头道：“军中饮食虽然严格，但水源却极少会每日详查，王经历所言老成持重，确是应尽快提醒。”说罢朗声对屋外喊道：“韩斌、王端！”

        屋外伺立的两名锦衣卫入内，廖怀锋接着说：“韩斌，你持乙字号协查腰牌至城北京营拜见五军都督府左参军李明山李大人，告知城北水源疑遭贼人投毒，极有可能已涉军营。为保证军士安全，井水、河水暂无法饮用，请其禀告上峰，立即对各水源处进行管控，待卫所理清线索、擒住贼人后再行告知后续解决办法。”

        “遵命！”左侧名唤韩斌的锦衣卫领命出门。

        “王端！”廖怀锋对另一手下说道：“你持甲字号协查腰牌至应天府衙拜见值夜的通判大人，告知城北三元巷四个百姓遭贼人水中下毒致死，巷内水源极有可能已全部浸毒，请其立刻召集所有巡城郎、值夜府兵前往三元巷管控水源，切勿遗漏任何一处。”

        “遵命！”右侧王端领命转身就要出门。“慢着！”廖怀锋一摆手，皱着眉头又道：“应天府平日里只是缉拿寻常盗贼，府兵的整发速度不及卫所，值夜通判保不定在那睡大觉。此次事件干系重大，民居水源若有遗漏恐将再死人。你将我的千户腰牌一并领去，再多带几个兄弟过去，倘若寻不得通判，你以锦衣卫缉盗为名，暂时调遣府衙所有可用之人立即前往三元巷布控！”

        王经历一听这话，急忙道：“千户大人，锦衣卫与应天府衙从属不同，双方并无直接调遣人员的权利，卑职还是建议寻到府衙管事的让他来指挥更为妥当。”

        廖怀锋摇摇头，说道：“事急从权，锦衣卫人手不足，若想将水源全面覆盖必须借助府衙之力，眼下不是考虑越权后果的时候。况且，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说罢，从腰间拿出腰牌，抛给王端，并提醒其骑马去，后者接住后抱拳领命而出。

        “应急部署已完成，接下来我等试试可有亡羊补牢之法。”廖怀锋指着尸体接着道：“深夜请陈大夫前来，一是为了尸体复验，务求结论准确，这是一切行动的基础。二来，本所仵作长于验尸，但认毒解毒非其所长。董三对我言道陈大夫学问精深、誉满杏林，还盼你能有解毒之法。毕竟管控水源能保得一时，但非长久之计。不论军中还是百姓，不可一日无水。”

        陈景亮连忙一揖到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三爷及千户大人谬赞了。适才大人下命令之时老朽一直在观察，此毒非常怪异。如今尚是四月，入夜的井水极凉，四人喝了大量井水理应手足冰凉才对，但四具尸体全身泛红，犹如内火烧身之状。”陈景亮伸手将其中一具尸体的眼皮翻开，接着道：“大人请看这里。内眼呈血色状，眼白全红，这是内火至热才有的症状。”

        王经历在一旁摇了摇折扇，问道：“又冷又热、至阴至阳，这是什么毒？”

        陈景亮沉吟一会，低头道：“如果老朽看的不错，应是中了灼心草之毒。”“灼心草？”

        “不错。”陈景亮道：“灼心草产自巴蜀深山最阴冷之处，性属热，研磨成粉极微量可做药引外敷治冻伤，但略一过量却容易短期内让伤口灼烧溃烂，因此医书中从不建议以此入药，大夫们更不会让患者内服，所以未有任何书典记录过大量内服后的情形，老朽也只是推断而已。”

        廖怀锋搓搓手，紧张的问道：“既然已知是何毒所致，那陈大夫可有解毒之法？”

        陈景亮摇摇头，面带愧色道：“请恕老朽见识浅薄，灼心草不适宜中原种植，此毒的毒性只是医书古方有只言片语的记载，中毒之人老朽也是第一次见到，更别提这解毒之法。”

        王经历急道：“水源绝不可能让我们管控太久，陈大夫，除你之外这应天府内可有其他医术高明之人可能解此奇毒？”

        陈景亮迈着步子，仔细思量了一会说道：“老朽虽不敢说阅尽天下医书，倘若我都未曾见过、不曾记得有哪本医书中记载过解毒之法，即便宫中御医来也不见得有办法。但是有一人，也许会有办法？”

        “什么人？”廖怀锋一听有人或有解毒之法，踏前一步拽着陈景亮的手臂问道。

        陈景亮抬起眼皮先瞄了一眼董三，再垂下脑袋对廖怀锋说道：“锦衣卫驯象司沈南栋。”

        “沈南栋？驯象司？”廖怀锋在脑子里思索了一下，不记得锦衣卫中有这么一号人物，转头问王经历：“你可认识此人？”王经历亦是皱着眉摇摇头。

        “大人，锦衣卫确有其人。”董三在下首抱拳道：“沈南栋于永乐二年被上峰推荐加入锦衣卫三所任职小旗，永乐五年秋天即被调至驯象司。大人您是永乐五年腊月由兵部举荐进的锦衣卫，自然不会认识驯象司的一名普通司吏。”

        “哦，原来如此。”廖怀峰释然，旋即又问道：“三所小旗被调到驯象司简直闻所未闻。为何他又有认毒解毒的能力？”

        “大人，此人虽然头脑机敏、手脚灵活，短短三年间破了些大案，但经常违抗上命、行事孟浪，永乐五年围捕大盗秦啸天时一意孤行带领旗下数十名兄弟独自行动，最终遭了埋伏，兄弟们死了六个，剩下的三个下肢残废，仅得他一人全身而退。”董三偌大个汉子，说到此处亦不免眼眶微红。在外人眼里锦衣卫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酷吏，但是在锦衣卫内部每一个一起行动的人都是刀头舔血的手足兄弟。

        董三略缓了一口气，接着道：“后来卫所内部闭口不谈此事，沈南栋也被调离原职，去了与动物牲口为伍的驯象司。至于他为何有认毒解毒的本领，我却不知道了。”

        廖怀峰看向推荐沈南栋的陈景亮，后者说道：“锦衣卫内部的事老朽不甚了解，但是沈小友却是应天府的妙人一个。据坊间相传沈小友是袁珙袁大人的关门弟子……”

        “袁大人？”王经历瞪大眼睛打断道：“是太常寺丞的袁珙袁大人？”

        “正是这位老神仙。”陈景亮显然对袁珙颇为推崇，说到他时竟是垂首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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