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百年扫地僧

景区的夜晚很静，山顶的神庙尤甚。

        料峭春寒中，树梢吐出了一簇簇的嫩叶，远观像是被粗糙的笔刷戳上去的。玉兰和迎春被神力影响，已经安耐不住开了花，在夜风中舒展着枝丫。

        骆一帆摸了摸玉兰的花瓣，想着离开的时候这里还是秋光冉冉。

        他出差去了欧洲几个月，本来以为很快就能解决的事情，却遇到了难以想象的困难，他的归期也就一拖再拖。整天和那些希腊神的负责人打官腔，忙的时候没觉得什么，空闲下来想家的思绪就会盘根错节。

        得知可以提前回国，他迫不及待改签了机票，想给陆遥一个惊喜。但他的脚一踏上院门口的台阶，就知道了让他归心似箭的理由似乎并不在家里。骆一帆按下失落，给陆遥打了个电话，还是那副欠扁的口气，“遥哥啊，这么晚你不在家待着，跑到哪去浪了？”

        “唉？你今儿回吗？已经到了？”

        “对啊，已经到了。”骆一帆在月凉如水的庭院中踱步，听见陆遥的声音，他心安下来，不由自主的撒起娇，“咋回事儿啊哥，我千里迢迢的赶回来，你都不来接我。不来接我就算了，你都不在家等我？我太伤心了。”

        “我在呃，没哪儿，我这就回来。”

        缩地术有发动范围限制，还要消耗神力，就比如骆一帆自己刚国际旅行，自然也是坐飞机更合适。但像陆遥要返回自己常居的庙，就比较像游戏里的返回出生点，是不会消耗神力的。

        挂了电话，等了一会儿，陆遥还没回来。骆一帆也不想催他，起身往前殿走去。神庙的正殿是一个面阔三间的单檐歇山顶建筑，上铺黄色琉璃瓦，绿剪边。和名寺古刹相比是简朴了点，但好在修缮到位，不显得陈旧。

        大殿里光明灯还亮着，借着这点光线，骆一帆仰头看向神像，当时塑造的时候，也不知道陆遥跟塑造的工人是怎么说的，反正这神像看上去宝相庄严的，和陆遥本人可以说是毫无关系。骆一帆顺手从仓库拿来了打扫工具，才想起来殿里还供奉着一颗避尘珠，是上次年会陆遥从郑云龙手里赢过来的。有这颗珠子在，大殿里不染纤尘，倒是用不着打扫了。他四处检查一番，消防设施、防盗设施都正常，看来他不在的期间，景区工作人员也有好好打理——自然是不能指望陆遥亲自盯着这种事。

        反正几百年来，陆遥和骆一帆之间的分工就是这样：陆遥负责拿好他的功德箱，骆一帆负责一切其他事务。

        骆一帆想着正殿一般不用担心，倒是偏殿一向不对游客开放，不知道景区工作人员会不会疏忽？

        偏殿是个祠堂，这里看起来和他离开时别无二致。供桌上供奉着十几个牌位，有些牌位看起来十分古老了，有的却还挺新，但供奉的都是凡人。想起上次和陆遥通话，陆遥问起之前在山里救的孩子，很难不让人想起那个两人共同的噩梦。

        骆一帆拿起一个牌位，这个牌位和别的不同，它虽然古旧粗糙，但可以看出是被人很用心的雕刻出来的。牌位上的名字是“小萤”，却是个小名，暗示了被供奉者夭折的命运。

        骆一帆上了柱香，袅袅的烟雾中，他难得想起了一些往事。

        小萤是骆一帆大伯的女儿，她和骆一帆一样生于明末战乱时期。骆一帆父亲死于强制征兵，母亲染病而死。他被送到大伯家的时候，不像别的兄弟姐妹那样看他就像看偷粮食的耗子，这个年龄最小妹妹很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一帆哥哥，你饿吗，我留了块饽饽。我不饿，给你吧。”

        “一帆哥哥，你能带我出去玩吗？“

        “一帆哥哥，你的名字真好听，是你爹爹给你起的吗？”

        小妹妹似乎不知道他父亲的死是他家一切悲剧的开始。而且这个名字，一帆风顺，多好的寓意，与现实对比实在讽刺。骆一帆只是说，“是我爹请村里的教书先生起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比划好多，你喜欢啊？”，妹妹点点头，骆一帆转念一想，伯父伯母叫她老七、七丫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叫赔钱货，导致其他几个堂兄妹也叫她赔钱货。这自然不是适合女孩的名字。

        骆一帆想了想，“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一定给你起个特别的。”小妹妹用力的点头。

        在小妹妹期待的眼神中，骆一帆像教书先生那样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胡须，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突然想到之前带她去河边捉萤火虫，她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说书的说，萤火虫是可以被捉住的星星。就叫你小萤好不好？”

        “小萤？真好听！谢谢你一帆哥哥！”

        小妹妹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见到其他哥哥姐姐，还有村里的孩子，她都会一本正经的告诉人家，不要叫她老七了，她有名字，叫小萤。

        这个名字好像给她带来好运气，有天早上，骆一帆的伯父伯母把他和妹妹叫去。掀起桌上的纱罩，里面竟是碗冒着热气的饽饽。因为战乱饥荒，他们平时不是喝稀粥就是吃野菜，哪里见过这种美食。

        伯母把他们拉到桌边，拿了饽饽塞到两人手里，“快吃吧。”

        骆一帆已经迫不及待的塞进嘴里，妹妹却没动，咽了口口水，“哥哥姐姐呢？”

        “别管他们了，专门给你们做的，快吃吧。”

        骆一帆被饽饽噎了一下，抬头看了眼伯父伯母，他们都闪避了目光。奇怪，伯父伯母平时对他们动辄打骂，怎么突然这么好？但是他太饿了，不及多想，风卷残云的塞了好几块饽饽下肚。

        也许是难得吃了顿饱饭，骆一帆开始犯困，他揉了揉眼睛，渐渐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陷入昏睡之前，他听到有几个人进来的脚步声。

        “已睡着了吗？没想到药效这么快。”

        “快给他们换衣服，别误了时辰。”迷迷糊糊中骆一帆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有人在往他身上套什么东西。

        “唉，别忘了答应我们的，一个孩子一袋小米！”恍惚好像是伯父的声音。

        “老板，麻烦给上壶茶。”一位客商打扮的年轻公子出现在驿站的茶肆里。他身材高挑瘦削，长相英气，声音清透，腰间悬着一把长剑，举止潇洒有礼。老板每日迎来送往多了，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人。

        老板马上热情招呼，“得嘞！贵客您请坐，茶这就来。旅途劳顿，要不要来碟点心垫垫肚子？”

        客商，也就是陆遥，在木板凳上坐下，看向茶肆墙上挂菜单的木牌。看得出来那墙上本来挂着很多木牌，现在一大半都被取了下来，在墙上留下白印。“老板，只剩下这些了吗？”

        老板叹了口气，“这位客官，不瞒您说，不是小店不愿供给，实是现在灾害严重，这几样也是东挪西凑来的。”

        陆遥有点惊讶，“老板，此处也算是通往京城主路上的大驿站，怎么连这里都没有粮食？”

        说起这事老板也忍不住倒起了苦水，“现在南方有洪灾，要粮去救济，北面还在打仗，又要征军饷，可是救济的粮食哪里来呢？还不是从其余各省抽调的。可是男人都出去打仗，剩下老弱妇孺，再加上旱灾，各处田里都是颗粒无收啊。情况要是再持续下去，小店也只能关张了。”

        老板叹着气离开，陆遥若有所思，茶很快上来，他给自己倒了杯润了润喉咙。茶自然不是什么好茶，但是饥荒年间，好多地方连粮食都没有，能有口粗茶已是奢侈。

        晃着杯里的褐色茶水，他想起几月之间，自己一直在湖广、江西一代奔走赈济，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是好像不论他做什么，都是杯水车薪。

        中原自古注重农业，从远古时期开始，历代皇帝都是带头祭祀社稷。因为自上而下的信仰供奉，陆遥的神力丰沛。作为掌管农业的丰饶神，如果是在太平年代，他的神力可保五个省的丰收无虞。

        可是土地再肥沃，也需要有人去播种收获。如今社会混乱，大量百姓逃亡，土地无人耕种。在他的护佑之下，竟然四处都是饥荒，贵为神仙，他生气之余，也有种无力感。想到这，陆遥捏紧了茶杯。

        正想着应该再雇些人，运一批粮食去一些偏远些的村子。突然听到隔壁桌传来的谈话声，“唉，你听说了吗，又有地方在搞人牲祭祀了。”

        “是啊，好像是很隆重的祭祀。这时候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搜刮出来那么多贡品，甚至还有童男童女呢。”

        “真是可怜，听说有的地方给小孩活活灌水银。恐怕又是哪个□□趁乱作祟吧？”

        “好像是那个什么土地神教吧？他们号称现在饥荒都是因为人间不敬神，使得掌管丰饶的神仙震怒，所以才造成了这种饿殍遍地的景象啊。”

        坐在隔壁的丰饶神本尊听到这话差点没把茶杯捏碎。他把茶杯一掷，几乎是跳起来，大步走到隔壁桌边。

        “打扰，那个祭祀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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