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替身(12)
林夏对于今天的戏有点紧张。
在开拍之前,经纪人和他耳提面命过,组里面会有一个逐月娱乐的新人来演葛向薇,和他所扮演的沈寒有着十分重要的对手戏。
在拿到沈寒这个角色之前,林夏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默默无名的状态,勤勤恳恳演戏,直到去年,因为在一部谍战片里扮演一个戏份很重的配角出圈,他的努力才开始被人看到。
《应天十九年》是他从业以来,得到的最好的机会。同组的另外两个主演和他差不多年纪,二十六七岁,在年轻一代的男演员中是少有真正因为演技而为人知晓的。
投资方要自己内定一个角色无可厚非,但是在这个行业之中,许多不经试镜就能得到的机会往往不为人所珍惜,而最后毁掉一部剧的情况,林夏实在看得太多了。
“希望扮演葛向薇的人靠谱一点。”林夏在化妆间里就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小助理看出了自家艺人的紧张,在一旁小声给他打气:“林哥!支棱起来!不要太担心啦!”她知道林夏很重视这个机会,逐月娱乐和鹅桃传媒一同立项的s级古装剧,早在开拍前就已经吸引了很多观众的注意了。
往好了想,起码三个主演都是导演试镜试出来的,配角用新人大概……影响不大?
林夏到底还是压下了紧张,他换上锦衣卫的飞鱼服,配上绣春刀,等走出化妆间时,便成了目光坚毅的百户沈寒。
这是沈寒与葛向薇的第一幕戏。
去往教坊司查案的沈寒无意中碰到扮作舞姬的葛向薇被人刁难。
【神晖九年,应天府中的宵禁早已取消,坊市的界限不再明显,这座建在淮河上的王城,呈现出繁华绮丽的景象。
夜幕还未完全降临,已是满城灯火辉煌,衬得这水上的都城宛若龙宫般璀璨,歌女的声音远远从江上传来,声音悠扬婉转,引得人往江上教坊走去。
但沈寒无心欣赏这样的喧嚣。他所统兵的百户所最近并不太平,淮河上的教坊司五月以来溺死了三个人,应天府水系发达,每年夏日都有人溺死,本不稀奇,然而死的人竟都是与太子一脉拐弯抹角相关的人。
而他派去调查的人都是身手矫健犹为善水的锦衣卫,居然尽数折在了教坊司中。
锦衣卫本就是刀锋上行走,殉职再常见不过,但死的每个人都是和沈寒并肩作战过的兄弟,他不能无动于衷。
况且,他搜集到的情报告诉他,这一切疑点最终都指向了青花会。
他望向这水上的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死去的人无法打破这片醉生梦死的繁华。沈寒按住腰上微弯的短刀,迈了进去。
丝竹声、调笑声不绝于耳,沈寒不习惯这样的场景,他身上的飞鱼服和这儿极不相称,但教坊司中的人见怪不怪,天子脚下,五品官算得了什么,王公侯爵都流连于这片繁华地,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并不值得人多看一眼——除非他今夜也是想来买下教坊司中的花魁的一度春风。
“你若能转完这一百圈,便不教你还我这家传的玉佩。”一道格外嚣张刺耳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个锦衣华服油头粉面的公子哥,面庞生得白净,眼睛却浑浊不堪,一看便是酒色堆里常年泡着的人。
“诶,还得先喝下这醉华庭。”另一个男子也开腔,“你打碎了段公子的玉佩,人连喝酒的心儿都没了。你得帮他喝!”
那白面皮儿的段公子闻言,眼前一亮,他晃了晃手中的醉华庭,满壶酒液沉甸甸地响。醉华庭是后劲极大的酒,不善酒力的人若饮完一壶,一天一夜都缓不过劲来。
他们看着跪坐在面前的少女,她面容生得明艳动人,偏生还有着未经世事的干净,大抵是刚来教坊司没多久的。
一朵花眼看着就要折在段公子这纨绔手中,众人不以为意,反而叫起好来。
花魁并不是人人都能攀折,段公子眼光倒好,一眼就从一水儿绿衣舞姬中找出最美的那个。细细看来,容貌当真是惊艳非常。
满饮一壶,再跳一百遍胡旋,才能抵掉那一块玉佩。
那舞姬不安得浑身发抖,却还心怀希望,侥幸希望自己能熬过这一遭,或许答应这段公子的要求,便真的不用赔那比她卖身钱还贵的玉佩了?
“好!小娘子倒是也豪爽!”段公子摁着她纤细白皙的手,催促她喝下去。
沈寒终究不忍。对于教坊司中消遣的贵人,一个舞姬的尊严微不足道,但对于沈寒这样生而微末的人而言,当他有了一些权力,就想要庇护曾和他一样弱小的人。
绣春刀铮然出鞘。他喝一声:“松开她!”】
于是这是林夏第一次看到“葛向薇”,她跪坐在那儿,听到了“沈寒”的声音,绝望的眼中漫出水光来。她为了跳舞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都已经散乱,橙黄的灯火落在她的面庞上,花钿灼灼,鬓边霞飞,而她豆绿的襦裙散如青烟。
【段公子被这一声怒喝惊住,竟没有拿稳酒壶,他怒目看向沈寒,发现只是一个锦衣卫百户。
“区区百户也敢造次?锦衣卫镇抚使姓什么你清楚吗?”锦衣卫镇抚使段庚,正是段公子的堂叔。
但沈寒无所畏惧,或者说,当绣春刀出鞘的那一刹那,他就绝对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他也决定承担热血的后果。
葛向薇坐直了身躯,她看着那身着飞鱼服的男子无所畏惧,仿佛一柄绣春刀便让他这无名小卒有了所向披靡的诚勇。黑暗中踽踽前行了十八年,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她持刀而立。
尽管,她其实极善饮酒,千杯不醉,尽管,她已经决定今夜悄然杀死这两个狂徒。
但她忽然发现不用这么做了,今夜她不必继续劳心劳力地做一个杀手。葛向薇望向沈寒,她想着自己被教导过的,如何扮演一个家底干净被迫风尘的舞姬,想象着如何像一个纯粹的韶华女子。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她看着飞鱼服上银色的纹样在闪烁的灯火中格外的灼目,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只这一滴眼泪,林夏心中的紧张轰然落地,他知道,这就是故事中那个“葛向薇”。
整场戏拍得一气呵成,最后一幕,那两个纨绔落荒而逃,“沈寒”持刀而立,站在了“葛向薇”面前。
“卡——可以!”导演在摄像机后宣布结束,声音听得出来十分的满意。
林夏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自这场戏开拍以来,她已经跪坐了许久。
“还站得起来吗?”他问。
朝笙随意摁了摁微麻的腿,谢过了他的关心:“还行。”
她撑着椅子站了起来,豆绿色的襦裙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翕动,林夏无端想起夏日里青翠的银杏叶。
“我是林夏,你好。”
朝笙整理了一下微乱的绦带,抬眼笑道:“主演,我当然认识——你好,我是洛朝笙。”
为戏而流的眼泪还半干未干,一张芙蓉面如刚沥过一场山雨。林夏莫名又紧张了些许,他有些结巴的说道:“额……其实,我觉得有些抱歉,之前还很怕你演得不好……对不起!”
朝笙觉得有些好笑,居然又碰到了一个直球选手。她并不生气,温声道:“我确实是新人。你有这样的顾虑很正常,希望之后我的表现能让你更满意些。”
林夏更不好意思了,他出了戏,身上便少了那持刀而立时的肃杀,整个人的气质格外的清朗温和。
他挠了挠脸,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我看你很面熟……”
他很快回忆了起来:“《帝台歌》里那个没有名字的宠姬,是不是你演的呀?”他暗地里是易衡的粉丝,但是易衡是声名赫赫的大前辈,为了避免被人说登月碰瓷,林夏一向隐藏得很好,只是暗戳戳地刷了《帝台歌》区区十三遍而已。
朝笙眼眉微松,笑意更加温和柔软了起来。
“是呢。”朝笙点头,道,“刚刚看你的武戏都不用武替,动作很干净,是有专门练习过吗?”
提到这个,林夏就对朝笙的印象更好了,话匣子也打开来:“我以前是个武生,本科也是海戏的京剧表演系,后来是无意中入了演员这行当的。”
他抬手,耍刀的动作格外潇洒。
“耍这个,我可是老本行了。”
朝笙被他逗得直笑。
颜暮初刚到片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一地凌乱的古风场景中,屏风跌倒,桌案翻滚,工作人员正清理着武戏后满地的狼藉。玄色飞鱼服的男子利落地翻转刀柄,收刀入鞘,站在他面前的女孩抚起散落的发丝,看着他的动作露出了惊讶赞赏的笑来。周围一片混乱,满场子忙碌的人宛若这两个人的背景一般。
唐颂暗自叹息:“颜总,您这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她问了何希文朝笙的档期,知道她今天拍完这场戏后能休息个两天,正巧海市有一场十分重要的慈善晚宴,颜暮初要去出席,女伴当然是朝笙。
她本准备让何希文把人接过来,谁想着颜总居然决定来探班。
该说不说的,算惊喜吗?她看向朝笙,她好像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或者又是颜总身上冷淡的气场过于明显,朝笙望了过来。
朝笙先看到了维持着官方笑容的唐颂,还有些意外,视线往后探去时,不期然对上颜暮初清泠的桃花眼。朝笙眼前一亮,她匆匆和林夏说了声,提着裙摆跑了过来,裙裾翻飞,落在人眼中,就像朵青色的花。
林夏奇怪于朝笙的离去,又怕她在这片兵荒马乱中摔跤,还在后面好脾气的叮嘱了句:“小心脚下。”
朝笙应了一声。
颜暮初望向那个男演员,看到了男子脸上关切的神情。
他神情一如既往的淡而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忽然觉得,林夏和易衡一样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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