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梦境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只要关上门、再不开灯，那就是与世隔绝的另一个空间。这种房间不适宜人居住，cto俱乐部最初也是用它来堆放杂物，但现在，这个黑漆漆，冷清清的房间里却住着一个人。
房内侧边靠墙摆放着一张单人床，周桓正在做噩梦，一个做了千百次的噩梦。
每年从十月开始，到十一月，周桓只要闭上眼，就会不停地回到了这个细长细长的玻璃走道。
他站在走道的前端，他的身后是刚刚停靠到港的飞机，面前的走道上只有绿色的警示灯忽闪忽闪地亮着，照亮了散落了一地的机票，映出“首尔→上海”的字样。
外面开始下雨了。
有一个穿着绯红羽绒服的高挑身影在走廊的尽头等他。
雨声越来越大。
周桓抬腿往那个人面前走去，他一开始跑得很快，用不了三十秒就能跑完的旅程，可很奇怪，不管他怎么往前跑，走廊就像是会自己长长一样，让他怎么也跑不到那个人面前。
渐渐地，有雨水砸在了他的脚边，他的脖子里，他的脸上……
不是雨。
是周桓在哭，他一边跑，跑到在梦中失去了力气，只能扶着在不停延伸的墙壁慢慢走，每一步都像灌了铅，每一步抬起之前都要咬牙切齿的用力。
他没有在说话，张开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尽头的女孩子面容从最初周桓做梦时的清晰可见，到如今已经两年了，他惊恐地发现，那原本应该清晰的五官在越来越模糊。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马上就要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尽头的墙壁突然碎裂，钢筋水泥不断地往后砸去，风雨从缺口里呼啸着冲进去，啸唳的风声狂笑着将女孩挟裹着掉进身后的无尽深渊，女孩的满头长发散乱，她冷静的表情显得极其破碎。
“伊伊！——”
周桓奋力挣开那股限制着他的力量，心脏和瞳孔同时缩成一团，让他喘不过气来，可指尖仍然难以触碰到那掉下去的人。
只抓住了一缕风。
一缕冰凉刺骨，足以将他劈成两段的风。
女孩砸在地上的那一刻，周桓突然变成了一条金鱼，眼睛死死地鼓起来，闭不上，也不想闭上。那白色身影溅起的水成了绯红色，一帧帧在地上、在空中、在他脸上晕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那不是红色的羽绒服……是血啊。
“砰砰砰！——”
“砰砰砰！——”
“砰！！！”
门被从外面撞开，巨大的声响让周桓突然睁开眼，门外晃眼的光争先恐后地挤进这个狭小的房间。
“周桓——你醒了吗？”是经理袁昊青的声音，他有点急，但看清周桓满脸的大汗，显然又是没有休息好的面容，声音还是放缓了。
周桓掀开被子，用左手支撑着自己慢慢坐起来，开口声音沙哑：“青哥，咋了？”
袁昊青是cto战队的经理，平日里是个慢吞吞的性子，从没见过他这样着急的样子。周桓闭了闭眼，他的嘴唇惨白，眼底一片青黑，真是比职业选手还职业选手。
隔壁的人探出头来，睡眼惺忪的上单和中单走过来，异口同声地问袁昊青：“什么事啊？”
cto上单徐罗是个枪炮嘴，一箩筐地倒豆子，“咋了咋了，怎么这么早敲桓哥门啊，他昨晚怕是比门口的猫都睡得晚。”身为队长的张隶倒是沉稳地多，看着袁昊青一脸菜色，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他伸手拍了一下luo，“别说话。”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袁昊青。
“你们昨晚没上网冲浪？”袁昊青对他们一无所知倒是感到有些惊诧。
“呵，”徐罗尴尬一笑，“不是昨天旺哥说让我们戒网吗！”
旺哥是他们领队，细心也啰嗦。
“是倒是……不过你们也是难得听话啊……”
这条其实不是规定，而是大部分战队在输掉比赛以后会采取的例行“规劝”，毕竟现在打比赛的选手说好听点是电竞职业选手，但本质上也只是十几岁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多数还脾气和心气比本事大。
输了比赛以后的节奏，尤其是这种重量级的比赛输掉后的节奏，那是真有可能给心理防线差的选手干碎的。
徐罗他们前两年输比赛的时候还不信邪，看了半宿，纯纯地给自己找不痛快。还有差点忍不住上去亲自和黑子干架的，但看着前辈们因为和黑子吵架被黑得更惨，不小心过界了还被联盟罚的教训，还是按下了这种冲动。
“你们自己去看吧，”袁昊青叹气，扭头，“周桓，我说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现在打开哪个网站都是这事儿……”
两个临时串门的没拿手机，转身回房去拿。
周桓摸开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大眼图标，那些满天飞的照片就这么映入了他黝黑的瞳孔。周桓手指飞快地翻着手机，那些词条里的内容充斥着网友或戏谑、或愤怒的发言，甚至把小部分理智想等真相的评论都压了下去。
房间里还没开灯。
手机幽幽地蓝光照在周桓瘦得棱角分明的脸上。袁昊青静静地看着，很多粉丝都说，周桓的脸上最好看的其实是眼睛，那双眼睛是纤长的单眼皮，因为总是不笑，看起来充满攻击性，一如这个人的打野风格。
袁昊青第一次真正面对面地见到周桓，就相中了这个少年眼中灼灼不息的对胜利的强烈渴望——这是不多见的，会有很多职业选手，拿过一次这个游戏最高赛事的奖杯以后，就会失去自己的目标和梦想，变得茫然又自傲。
已经两年了，这双眼睛里的东西，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那团火依然还在，但又好像摇摇欲坠，仿佛举着这团火焰的人已经被套上了一层壳子，离周桓而去了。
周桓看完了，他抬起头看向袁昊青：“看完了，你想让我说什么？”
门外渐渐聚齐队里的主要队员，他们都默契的没有出声打扰，甚至连呼吸声都停止了。
这个照片里的周桓，其实袁昊青一点也不陌生，他肯定地知道，这就是两年前的周桓。
是……那一天的周桓。
这个女孩，也是那天和他一起去的女孩。
两年前，hii夺冠后。
袁昊青在一场聚会上偶然听到隔壁有几个富商的儿子们聚在一起讨论英雄联盟，说到今年夺冠并且拿下fmvp的周桓。其中有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男生用很熟捻的语气说：“周桓，我大哥啊！他前几天才说马上就回国了。”
“你就吹吧，你咋认识人家的啊？”质疑声立刻就起来。
黄毛嗤笑一声，把手里的烟叼住，打开手机给他们看相册里的合照，引起一片惊呼，“牛啊！”、“厉害厉害”此起彼伏。
“噢？那他下赛季是要回lpl打比赛吗？”有人激动地问。
“那肯定得回来啊。”
“去国内哪个队啊，定了吗？给兄弟们透露透露呗！”
他起了兴趣，凑得更近，看到那个黄毛男生挠了挠头：“那我可不能说……”
话没说完，男生转过头来看到了袁昊青，他顺势冲着人家一笑，递出自己的名片：“你好，我是cto经理袁昊青，听说您认识周桓？”
cto一直是国内知名的电竞俱乐部，而袁昊青也足够有诚意，争取到了孙楚的信任，成功从这里搭上了周桓的线，但周桓并没有表达出任何的意愿。甚至说到自己是否回国打比赛，也不同于孙楚的肯定，太极打得很好。行动力极强的袁昊青当即决定自己飞一趟韩国。
同行的还有一脸迫不得已的孙楚，以及……照片上的那个女生。
孙楚当时为什么要带上这个女生来着？
噢对了，他说因为要出国，自己家里非要带着他这个“未婚妻”，不然冻结银行卡，不让走。
见到周桓的那天，周桓虽然很诧异，但还是为袁昊青的诚恳改签了自己的飞机，也耐心地接待了他们。有着孙楚这个周桓的“小弟”在中间充当气氛组，他们从饭店转战符合年轻人娱乐方式的k歌房、酒吧，有些相谈甚欢的意思。
虽然当初就觉得那个女生虽然说是孙楚的“未婚妻”，但是明里暗里都有点粘着周桓不放的意思，可周桓又很冷淡，所以还只是当她是个有点热情过头的粉丝……
现在看到这个照片…袁昊青心头闪过许多猜测，那个女生为什么要在周桓喝醉的情况下拍下两张照片留下纪念，即使她和孙家只是联姻，那当着孙楚的……是不是有点太放肆了。
如今又要把照片放出来……不知道是自己放出来的，还是别的什么有心人拿到了照片……
复杂啊。
顿了顿，袁昊青开口，略去细节解释给周桓，更是解释给外面的队员听：“我知道这是两年前的照片，那次我也在，你喝多了休息的时候，我们没注意这女孩子这么大胆子，还贴上去拍照，但现在也不知道是被谁放出来的……对了，这女孩儿现在和你什么关系啊？”
周桓有点头疼，本来最近就没有休息好，连夜做噩梦也就罢了，现在因为自己的破事搞得大家不得安宁，听到青哥这么问，他有些烦躁，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外面的队友们听得清清楚楚，脑内补出一场大戏。
其实大家现在的心情都不好，刚输了比赛，谁能心情好呢？这点子事情一出，说题外的，还分散了大家一点心头的阴霾。他们之间关系又好，还以为桓哥有了对象，有点八卦可听。
听到这么说，辅助nono打圆场：“我就说那些人乱讲的嘛！桓哥这一年半年的全在基地待着，连团建都少去，别说出去和女孩子玩了，更是没影子的事，就是有心人想带节奏，赶紧澄清，该告造谣的就告！”
韩国人ad中文虽然不错，但是自己辅助语速飞快，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nono转头和他嘀咕一句，“你就点头就是了。”
金咎，狠狠点头。
张隶也说：“是，这时候发两张意味不明的照片太不正常了，最好是能找到发帖的人，总得知道是谁干的。”他看了一眼周桓，言外之意明显。
周桓沉吟片刻，“嗯”了一声。
“好了好了，”luo转头去轰众人走，“桓哥再睡会儿，我们别在这里待着了。”
“等等，”周桓突然出声叫住众人，他光脚站起来，地面的瓷砖冰凉。
“很对不起大家，”周桓弯腰下去，深深鞠了个躬，“这次比赛，我又食言了，我没能调整好我的状态，拿下这个冠军，……这次比赛之后，青哥，我的合同也要……”
众人没说话，气氛有些沉重。
张隶拨开人群走到周桓面前，打断他，沉声道：“你不要这样，如果说道歉，那应该是我道歉，我年纪是这里最大的，自己的水平现在是什么样我也很清楚，我是不如以前的我了。”
顿了顿，继续，“反观你，在身体这么差的情况下还在扛着队伍往前走，已经，很了不起了。如果你还说这些要走的话，那我先走好了！”
“队长！”大家着急了，“你说这个干什么？桓哥又干嘛这样！”每个人都吵闹起来，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不足，又说着他人的好处。
“好了！”袁昊青一拍桌子，“都别吵了，知道你们感情好，别给我在这里分锅自己背了！都走开，休息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把眼前这个造谣的给我处理完了你们再烦我！”
沉重的气氛轰得被吹散。
走之前袁昊青还帮周桓带上了门，他在关上门的最后一刻回头看了黑暗之中的周桓一眼：“睡一觉再处理吧。”
周桓没应声。
等到大家都走远了，周桓从手机里翻出一个尘封良久的号码，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拨打，而是发了条短信。
【你有张可意联系方式吧？发给我】
很坚定的语气，也很生硬。
对面回得算很快，他套上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出门，到了门口一摸口袋，空空的，又折回去，从床头拿起一个打火机还有一包全新的烟扭头去了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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