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偶遇
校园生活的特点就是按部就班。
许多的课程会把时间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格子。让被安排好的人们，在确定的时间里从教学楼这头，奔向教学楼那头。
偶尔，连路边反复开花的桂树也难以让人驻足。
江伊最近有些焦头烂额——学业上的。
她上一次接触书本上的知识是实打实的两年前，如今重拾课程，本身就十分吃力，尤其她从小到大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类型。因为脑力的过度消耗，导致江伊每天都很累，每次都是早早地睡了。
这样导致的良性循环就是每天醒得也很早。
又因为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武术，导致江伊从小到大，刻在骨子里的生活习惯都还是比较老派的。她习惯于每天清晨都去晨跑，在小镇的时候总是会路过乡间，跑过水路纵横的农家，再去叫赖床的周桓起床。
现在不行了。
虽然早起没问题，也能去操场呼吸清新的空气，可跑步时左膝总是会传来的疼痛，导致她只能慢走。
即使是这样，当她绕着熟悉的校园走过一圈又一圈时，也有感觉到属于曾经的她的一部分，好像是在慢慢地回来。
可是！
健康的身体再怎么能回来，聪明的脑袋也不会凭空出现。
所以，江伊只能在课后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消化课上的内容，越消化，江伊就越想转专业。
去学舞蹈吧~去学舞蹈吧~
江伊一边在操场绕着圈走，一边在脑子里天人交战。
同样的，李三月也不轻松。
大四了，临近毕业。即使是学霸如她，也要对着毕业论文发一会儿愁。同时，又因为工作室目前处于上升阶段，她作为团队的领头人，更想做好表率，事事亲力亲为。
这样一叠加，就和江伊过上了有时差的生活。
“能见面的时间只有这周周六了，”李三月给她发消息，“要不我们周六出去逛逛吧，这附近也开了一个大型商场，我带你去逛逛。”
江伊当时正在对付自己的英语作业。
她不明白为什么上了大学也还要面对英语，笔尖狠狠划过写满单词的草稿纸，自暴自弃地拿起手机摸鱼。
“好啊，要不要去看电影？”
“最近上什么了吗？”
“我看看哈。”
“上了好几部，类型不太一样，有动画、警匪，还有日系小清新，看哪个？”李三月翻看了一下app。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江伊和李三月下一条消息同时出现在微信聊天界面：
“……看警匪吧？”
“警匪吧！”江伊的回答挺坚定。
“行！就知道你喜欢看这个，最近学习不累吗，还看打闹的片子。”
江伊长叹一声，趴在自习室的桌子上。她长长的头发垂落，外面有阳光照进来，洒在她那身薰衣草色的长裙上，整个人看起来又香又软。
一副好风景，自有人偷偷欣赏。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即使是趴着，单手打字也飞快：“这要不来点刺激的看看，我怀疑我直接在电影院睡着了。现在的电影票可不便宜啊，好不容易去看，我还是需要武打动作刺激我的脑子。”
“行吧，到时候我开车来接你，你在门口等我。”
“一切听美人安排~”
好不容易挨到了周六，李三月在宿舍门口接上江伊。
明明她们每天也有聊天和交流，但仿佛依然有着说不完的话一样，从学校门口新修的校门聊到江伊未来的职业目标。
“不知道啊，”江伊拨弄着车上的小鸭子装饰，那还是她前几天网上买了寄给李三月的。
李三月准备停车，她状似轻佻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江伊，用手摸摸下巴，点评道：“我看你盘顺条亮的，不如毕业了来给我们做模特好了。”
“一定大红大紫，”她强调。
江伊今天出门的时候特意洗了个头。黑发散落在肩上，小巧的鼻尖一皱，亭亭玉立的美人突然鲜活起来，她说：“不，我决定回去继承家业。”
“说不定还能在网上一战成名，获得个什么‘水果西施’之类的名号。”
三月：“我提醒你啊，这个名号已经土的不能再土了，我们现在都是姐姐党争天下，应该叫‘水果姐姐’，要跟上潮流，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江伊笑着挽上她的手臂，李三月比她矮，今天穿了双五厘米的高跟鞋也就堪堪够上。两个青春靓丽的美人走在路上，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的。
在她们身后。
孙楚看着她们走进商场，也跟着她们从一楼逛到四楼，最后前往电影院。
因为隔得远，孙楚没有看清楚她们准备去看哪场电影，但是他扫了一眼最近时段的电影，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张最热的警匪片的票。
他目送江伊和李三月进了电影院，看着差不多影厅内熄了灯，才猫着腰坐到了最后一排。孙楚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十分像个变态，但他不介意做个变态。
甚至有些坦然和驾轻就熟——他回国到现在，已经跟着李三月好几天了。
他们几个在高中的时候一直是最好、最好的朋友，上了大学以后，即使不都在一个学校，但只要有机会也会聚在一起吃饭唱歌看电影，这种精神上形影不离的关系一直持续到江伊的突然消失。
江伊消失的同时，李三月也同步消失过一段时间，等她再出现，面对周桓和孙楚对“江伊”这个人相关的一切质问就再也绝口不提。
那个时候孙楚就像现在这样蹲守过李三月很长一段时间，但也没能再见到江伊。
两年了。
已经两年多了。
孙楚坐在电影院的最后一排，透过鸭舌帽的帽檐去看侧前方的两个年轻女孩儿。
电影很精彩，但是他一点剧情都没有看下去，满脑子都是江伊的笑脸。
等到电影散场，她们携手走出影院门口，李三月突然接了个电话，有些事情需要先回去处理。
她转身对着江伊抱歉，刚准备说自己要先走，不能约饭时，却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孙楚。
他带着一个黑色的鸭舌帽，帽檐下是不安分的一头灿烂黄毛，应该是新染过的。
李三月在电光火石之间想起来，他曾经问过孙楚，为什么总是要去染头发，而且永远是这个颜色，即使是教导主任要求他染回去他也要对着干？当时的男孩儿挠了挠头，没说话，眼神里全是前面正在和周桓打闹的江伊。
她就隐隐有些猜测。
再后来，就算是最初误会过。
误会过那份因为他对江伊好，连带着对自己也照顾有加的“好”，在某一次彻底看清孙楚望向江伊的眼神后，也彻底清醒了。
但清醒是一回事，放手与否又是另一回事。
这就是理智和情感的永远博弈。
在这一刹那，李三月还知道了——他肯定是跟着自己来的。
她看着他十分拙劣地装出偶遇的样子，热情地和江伊打招呼时，感到了十分愤怒。
江伊陡然看到已经很久不见的好友，倒是大吃了一惊，下意识环顾孙楚的周围，一面笑着回应他：“好巧啊，你也在这边看电影？”
孙楚摘下鸭舌帽，笑的有些勉强：“嗯！……江伊，好久不见你了。”
李三月直接上前一步把江伊挡在身后，她的姿势带着明显的戒备，小声和江伊说：“伊伊，你刚刚不是要上厕所吗？先去吧！”
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气氛真的很尴尬。
尤其是江伊，她知道自己在孙楚眼里其实就是不说一声就消失的“曾经的好友”，现在三月又这样说，自己应该是需要避一避，让他们处理一下的。
况且三月曾经……
江伊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李三月的背影，完全忽视了一旁孙楚盯着她的热切眼神。
目送江伊走远，孙楚才转过头来看向这个欺骗了自己两年的“朋友”。
李三月抬眼，和他对视时一脸坦然。
“你是不是一直知道她在哪？”孙楚问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反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前两天问你的时候，你还那么坦然地和我说你不知道！”孙楚的声音大起来，引得来来往往的人纷纷侧目，他咬牙切齿般地指责面前这个人，“我那么信任你！当初我跟了你多久，我反反复复问你知道不知道江伊去哪里，你说你不知道，你说你也在找她，你和我说的那么真实！”
“我！那么！那么！信任你！”
面前的男人眼眶通红。同样是带着血丝的眼神，李三月认真地盯着他看。两年前，孙楚的眼神里写满的是无助和期待，是绝望与挣扎。
而现在，则是□□裸的愤怒。
望着这张脸，李三月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那些线索串在一起，让她感受到了莫大的讽刺，于是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极致的冷漠。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她很想见你吗？”李三月一字一句地问他，“你自己做过什么，你不知道吗？你以为你还有资格见江伊？”
“我做了什么？我怎么没有资格！”
孙楚惊骇，他涌出一股心底秘密被窥破时的羞愧，仿佛火山喷发时带起的岩浆，烧得他颅内生烟。
他口不择言：“周桓也在找她！就算她不想见我，周桓……”
李三月打断孙楚，她的声音冰凉，带着深深的嘲讽：“我一直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当初你要带着张可意一起去韩国，是，你和我说是她缠着你，但是她缠着你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什么那次非要带她去？而且你带她去了韩国以后，周桓就回不来了，你明知道，你明知道张可意和江伊不对付，你为什么非要在那个节骨眼带她去？！”
“最后，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会在这个时候这么清楚地肯定，江伊已经回来了？”
“你是靠什么确定的？”
孙楚的睫毛颤抖，他别过脸去，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有我的难处……我也有我的办法。”
李三月听到这句意料之中的推诿。
她嘴角轻扬，冷笑一声，“我看你不是有你的难处，你是有你的打算吧。你怎么想起的跟着我来找人？你现在不把这个问题说清楚，那我们就当着江伊的面去谈！”
“……”
“不说是吧，好，我现在就让江伊回来。”李三月作势要给江伊打电话，孙楚一步上前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是我，是我问了张可意，她……提到了江伊，所以我想，是不是江伊出现了。”孙楚心一横，把什么都说了出来，他的眼神坚定地盯着李三月。
就是两年前的冬夜，李三月站在路灯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自己不知道江伊在哪里的那种眼神。
骗子。
李三月看出来了，她和他，都在骗人。
他们无声地对视着，谁也不肯服输。
最终孙楚妥协，他叹了口气，道：“对不起，当年的事，我确实……做错了。”
李三月没有接受这个道歉。孙楚也清楚，他真正应该道歉的人是谁，但是他现在……还没有那个勇气，去说出真相，说出那句对不起。
“我当年就问过你，为什么要带那个女人去找周桓，你从来不肯承认你的过错，你从来只谈你的难处。”李三月看着面前这个自己青春时期那么爱过的男生，终于愿意正视他的软弱，他的软弱让他永远只会躲在背后。
真让人失望。
“你和江伊说了吗？”
“说了什么？”李三月反问，她打量着孙楚犹豫不决的脸色，立刻明白他想说什么，“说是你带张可意去的韩国，见的周桓吗？”
“你觉得这个东西由我来说，真的合适吗？这不是应该由你解释吗？”
孙楚突然烦躁，“她也没给过我和周桓解释的机会啊！周桓甚至以为！甚至以为……”
“以为什么？”
江伊适时回来，看两个人气氛不对，加紧脚步也只听到了后面四个字，摸不着头脑。
“没……没事！”孙楚闭嘴，有些僵硬。
他们在门口站着，电影院这个时间点的人流量大得很，都好奇地打量他们。
现在这个情况……江伊显然不可能独自开溜。
一是孙楚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二是也没有办法让他识相点自己主动走开。
于是，李三月也抛弃工作勉强留下。他们三个人僵硬着吃了一顿尴尬得不能再尴尬的晚饭。
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
江伊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觉得倒霉。
怎么能这么巧？怎么能这么巧！一出门就碰到了这个大冤家！
其实江伊醒来以后她们也有过那么一次两次聊到曾经的人和事，但也都只是随口提起，很快就会翻篇，李三月也能感觉到她就是不想多谈。
可是最近那些人，这两周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也太多了吧？这好像比前几个月加起来都要多得多啊！
也怪她自己，人睡了那么久，脑子恍惚一些也实属正常。她甚至问过医生，医生说这就是常见的“脑雾”后遗症，是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她的记忆和情感，也许还有思维，但这个症状会随着时间被慢慢淡化，只要健康作息，身体好了，自然就会好起来了。
脑雾在江伊身上最明显的反应，不是记忆的丢失，而是情感的丢失。
她明白自己曾经对周桓在意得要死，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曾经非常、非常、非常地爱周桓。但是这些，都不妨碍她现在能作为一个局外人，去“检阅”自己的感情。
是的，“检阅”。
这就是生理造成的矛盾。
对于江伊而言，她并不想破坏这种矛盾，她对自己这样清心寡欲的样子自己很满意。甚至觉得这是上天给她的一个机会。
但是如果这种症状迟早会好起来，那她到时候……会不会又陷入无法自拔的地步呢？
江伊不知道。
尤其是江伊其实也有从各方听说有人来找过她以后。
她出事的时候有些突然，休学手续也突然，在父母对辅导员及学校的强烈要求保密下，她班上的同学和有所交集的朋友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这个人就宛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所以当开学时，曾经的辅导员说起有过两个男生先后去问她江伊的情况时，江伊也没什么太激动的表现……想的是，再怎么样，再怎么样，也会出于“好友”的身份，来礼节性地找她吧。
这两天的事情，让江伊从“彻底销声匿迹”这种侥幸中跳脱出来。让她明白，其实这种突如其来的会面始终无法避免，而且不可控……
江伊放下筷子抬头看向孙楚。
她应该怎么办？
“好了，饭吃完了，该走了吧？”李三月瞪着孙楚。
孙楚假装没看到，问江伊，“我送你回去？”
李三月踹了一脚他的椅子，“喂！”
江伊拉住李三月，还没说话，就看到孙楚转向李三月，示意她震动不已的手机，说道：“她刚刚不就说有急事要先回去吗？不会耽误事情吗？我没事，我可以送江伊。”
李三月还要再说。江伊却在刚才盘算出一个打算——她彻底明白，装鸵鸟，总归是只能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的，于是，她要尝试面对。
就从孙楚开始。
她看着三月，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你先去吧，我等下到宿舍了给你发消息。”
“那你，送我出去，我有话要说。”李三月提起自己的包，让孙楚跟上她。孙楚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他们在饭店门口站住，李三月深深地看了一眼孙楚，最后嘱咐一句，“不要提周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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