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拥抱
这个会场很大，大到整夜的应酬下来，每一轮去找周桓敬酒的人竟然都能不重复。
江伊坐在角落，让李三月去忙。她安安静静地待着，手边的香槟还剩下一大半。从她的角度看向远方的周桓，着实是很巧妙的。
她能清楚地看到他，他却看不到黑暗里隐藏的她。
有些成功人士的样子了，江伊感慨。她环顾四周的男男女女，也举起手里的酒杯想要学着她们的样子“品”一口。没想到举杯太高，一不小心喝多了，反倒是差点被呛到。
江伊咳嗽两声，引起身边一位男士的笑声。
她不满地看向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就仿佛一个被找麻烦的青春期小女生。那位男士连忙解释：“不是故意笑你，我就是……噗。”
越描越黑。
“咳，”西装革履的男士在江伊身边坐下，他把酒杯放下，换了个话题，“你一个人来的吗？”
江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询问，反而说了句：“不好意思，我要去找一下我的朋友了。”
说完，也不等男士回答，她就从休憩的沙发上站起来，逼仄的桌几让她只能尽力往前贴向冰凉的桌腿才能在不碰到他的情况下走出去。
男士没拦她，同样也没给她让位。他看着走远的江伊，那双在红色的贴身长裙下，随着走动若隐若现的纤细小腿，脆弱的脚踝，都令人流连。
等到江伊走到不远处，他才施施然地站起来，走到最开始招待江伊她们的女人那里。指尖点点那抹红色的背影，问：“她是谁？”
“哪个？”女人放下酒杯，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挑了挑眉，“噢？是那个叫三月的博主带来的女伴，大概是马上要捧的新人？”
“怎么，老板你有兴趣了？”她笑得暧昧。
“怎么会……”他这一句否定说得可谓是千回百转，意味深长。
会场里酒味和各种各样的香水混杂在一起，觥筹交错、灯红酒绿的声色都江伊没来由的有些反感。
她融入不进去，也没有融入进去的想法。
江伊走过一条长廊，拐个弯却闻到了浓重的烟味。明明开着窗，但是这烟味却经久不散，更浓重的地方，在这条走廊的另一头。
她站在细长昏暗的走廊起点，暧昧灯光的尽头，有一点猩红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桓靠在墙上抽烟，半抬的脸露出了漂亮的下颌线。一个个烟圈从他的薄薄的嘴唇里吐出来，抽完一根，就把烟蒂摁在身边的烟盘中。
小小的砂石烟盘里已经七扭八拐地戳着好些个烟蒂，看样子都是出自一个人之手。
他好像已经不太清醒了，想要从烟盒里再摸一根，摸了半天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口袋。好不容易找到了，烟盒却空了。周桓烦躁地捏扁那个空空如也的烟盒，没扔掉，握在手中反复揉搓。
江伊不受控制的朝他走过去，看着这个已经长成的年轻男人，她的心底好似泛起一圈波澜，又觉得那波澜是那样的不真实，她距离它很远很远。
男人贴着墙壁滑坐在地，他长长的头发垂下，完全遮住他那双最令人心动的眼睛。
很寂静。
只有高跟鞋的鞋跟在地上碰撞，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周桓听到动静，转过脸来抬头看向朝着他款款走来的女人。那抹红色恍恍惚惚、朦朦胧胧，活像一个影子，又渐渐地、渐渐地和他在梦中，在现实里早已经看到过成千上万次的灵魂重叠了。
他眯了眯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意料之外的，周桓十分熟稔地和江伊打招呼，他轻轻地说：“你回来啦？”
江伊顿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吓到了。
面前的男人强行地从地上撑起来，他现在半蹲着，借由微弱的灯光去看左手手腕上的表盘，明明已经恍惚到看不懂时间，话说得倒是很有逻辑：“今天来的有点早，这还不到三点呢。”
说完，他把手中的烟盒扔掉，就那样拽过江伊纤细的手把她拉进怀里。
江伊一时不察，整个人被拽倒，她砰地一声跪在周桓怀里，右膝磕在地上。她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要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她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可能是破了皮，甚至还留了血。
可还有另一种疼痛，来得更快更重。
她脑海中仿佛一直有一根紧绷的弦，现在那根弦，在被抱住的那一瞬间，“崩——”的一声，断了。
抱住她的人没有再做任何动作，他安静地把脸贴在江伊裸露的肩膀上，呼出的热气惹得她白皙的皮肤泛起红晕。
好疼……
时间慢下来。
江伊抬起头，头顶的红色光带让她微微眯起眼睛。周桓在想什么，她不知道，但她开始回忆，一些曾经周桓抽烟抽的最凶的时候。
是什么时候呢？
头好疼……
想起来了。
好像是……在他父母离婚以后的那段时间。
即使大人们的争吵从小学就开始。
即使好多年来，周桓早就已经习惯了凭借家里乱糟糟的场面来鉴定他的父母是否回了趟家。
即使是这般的熟悉被扔下，被抛弃……但在他们最终决定分开时，孩子的心中依旧充满了怨念。
为什么？为什么扔下我？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选择我？
我该去哪里？
江伊四处找他。
从常去的小店，到城里几乎每一个网吧，她都跑过不下三四遍，但依旧没有找到周桓，他那几天，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直到那天半夜，她本来躺在床上，但是听到对面的房子传出来一些微小的动静，立刻就从床上蹦起来，拿着周桓给她的钥匙就闯了进去。
空空荡荡的房子里，蹲着一个这几天四处游荡的男孩，书桌上的电脑开着，显示着游戏界面。
而地上……就像是他这几天把所有的钱都买了烟，满地都散乱着空空扁扁的烟盒、还有抽完了的烟头。周桓在江伊闯进去时，甚至还在地上捡那些没有完全燃尽的烟头抽。
房间里的窗户紧紧关着。
空气里那浓厚到能压死人的气味让她怒从心中起，冲上去对着周桓就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那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昭示着她可完全没有手下留情。
“周桓，你这是在干什么？你不吃饭了？你想死了是吧？你自己看看你在干什么！！！”江伊冲着他破口大骂，“你是不是脑子也被门夹了，找死你自己直说！”
周桓看向她，少年的眼底红色血丝弥漫，他的表情太过冷淡了，没有任何想象中的崩溃和歇斯底里。
他只是随口用舌尖舔了舔口腔内部磨破的伤痕，和江伊说：“你别管我了行吗？”
“我不管你？！”江伊原本还因为那冲动的一巴掌有些愧疚，听到这话，整个人像濒临爆炸的气球，“你有没有点良心啊？要是我不管你，这世上还有人管你吗？有人在乎你吗！”
她指着这一地的狼藉：“他们走了就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结局，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关于你的事情他们管过吗！不一直都是我在管，现在有什么区别吗？没有区别！你能不能别难过了？”
“你要是说真的让我别管你，周桓，你死在外面都没人理你！”江伊一口气说完全部的激进发言。
周桓静静地听着，他看着江伊，突然笑了。那和少年完全不搭边的茫然与绝望从他的眼中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江伊气呼呼的脸。
周桓很早以前就已经意识到了，他是一根了无寄托的风筝。他也知道，江伊一直都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她的愤怒是为他而生，就像是被抛弃的人是她一样。
江伊清楚的记得。
他到最后也没有哭，看向她的眼神，不管是死寂的，还是冷漠的，还是渐渐带了点温度的。都没有哭。
可是现在……
谁能和她解释一下，这个环抱着她的男人，为什么会在她的脖颈上留下冰冰凉凉的眼泪呢？
她不知道，所以只能选择推开他，落荒而逃。
李三月来找她，在靠近门廊的时候撞上了捂着额头的江伊。她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就被江伊拉着急匆匆走远。
直到暴露在灯光之下，李三月才注意到江伊的右膝。
她差点跳起来：“你！你！你这是怎么了？”
“噢……没事，”江伊的头疼慢慢缓过来，她下意识回头看一眼，见没有人跟上来才长出一口气，“刚刚摔了一跤，这鞋……穿得不顺腿。”
“真的？”李三月跟着她往身后看一眼，心里有了个猜测。想问，又在半道把话吞进了嘴里。
有个年轻男人往前走，路过她们时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在看到江伊的时候露出了有些狐疑的表情。
丁宣：好像在哪里见过……
等下！
他停下脚步立刻回头，但身后早已空无一人。他加快脚步往前走去吸烟区，果然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消失了有一段时间的周桓。
人坐在地上，像是喝醉了，闭上眼睛正在睡觉。
他走过去推推周桓，周桓睁开眼睛看向他，视线从茫然到清晰。
丁宣：“青哥说回去了，走吗？”
周桓点点头，想扶着丁宣站起来，手掌撑在地上的时候却摸到了一点黏腻。他把右手举起来，灯光下的手心一片绯红。
是血。
丁宣下意识：“我曹！你手受伤了？磕在哪里了？要不要紧？”
“不……”周桓松开丁宣，他用左手摸了摸右手手心的一点血迹，“不是我的血……”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瞬间放大。
“不是你的就行，”丁宣长出一口气，职业选手的手本就是他们最珍贵的宝藏，更别说周桓这种还有旧伤的，更是得倍加小心。
“噢对了，我刚刚在过来找你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女生，”丁宣小心翼翼地去看周桓的表情，一边忍不住八卦，“那个女孩子的脸，我刚看到就觉得特别眼熟，仔细想想，竟然是和你钱包里那个‘小太阳’巨像……”
“在哪？”周桓完全清醒过来，他紧紧抓住丁宣的衣袖，“她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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