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萧成
湖风轻拂。
略带了一丝湖水的味道，先前下过雨，水汽有些微腥，不过并不教人觉得难受。
阳光穿过湖边的柳丝，斑斑点点地落在水面上，湖水轻晃，那阳光便像是碎钻，在水面上星星点点的散发着光芒。
林浅月选的房间是离码头最近的一间。
楼前竹林疏影，选的是客家的吊脚楼式样。房间在二楼，下面是一汪碧水……二楼的窗户正对着码头，坐在窗前往外望，正好可以看得见上岸的码头。
她往外看了一眼，码头上尚未有船来。先前渡了自己的船停泊在那儿，船家坐在一边儿抽旱烟，烟斗中的青雾缓缓上升，被风一吹立刻散了开来。
却是一幅平静详和之相。
坐定下来，便有茶童过来，黑色的铁壶架在炭火上，里面是清晨从竹叶上采下来的露水，泡的是洞庭茶。
条索紧结，蜷曲似螺，边沿上一层均匀的细白绒毛。
用的水晶杯，可以看到茶叶在杯中从蜷曲到舒展的全部过程，谓之观茶。观茶之形，观汤之色，观叶之美，观杯之透。
无论是这茶，还是这水晶杯，都是价值不菲。
林浅月特意选了这茶，一是表示自己的诚意，二是……她拿起杯子，轻抿了一口。茶汤清碧，入口稍苦，尔后回甘。
茶刚泡过第一泡，便已经有船靠了岸。
她从窗口看过去，只见那船上先是跳下两个侍童，然后跳下来两名侍女。远远的看不清相貌，但是那两名侍女的身段都是一流的，走起路来烟视媚行，并不像是普通人家里能训练得出来。不，不要说普通人家……林浅月微微拧了眉头，即使是林家……也不见得能训得出这样的侍女。
这侍女通身的气派，普通富户家的小姐都没有……
那夺了林家铺子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正想着，那船头又晃了几晃，那人从船里缓步而下，一身月白的衫子，并不能看得清面庞，可那身影看着也极是……眼熟……她皱起眉头，双眼紧紧盯着那人。
越看越觉得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一般，那人在岛上站稳，然后抬了头，向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即使隔得这样远，而且窗上都垂了一层纱帘，可林浅月似乎还是能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
方才，便已经觉得他很熟悉。
可他这么一抬头，林浅月便更觉得熟悉。
“这人……”她有些迟疑地回头，却见小顾愣愣地望着窗外，竟然好像也是识得的……林浅月不由得心生疑惑，小顾是她从长乐港带回来的，哪里会认得京师的人。若非要挑出一两个认得的……也只有……
“这人，你认得？”林浅月压下心头疑惑，轻声开口。她知道小顾习武，习武之人的眼力都比常人要好的多，自己虽然不能看见那人的面庞，但是小顾一定能，“是谁？”
“啊……嗯。”她一开口，小顾才回过神，一脸惊诧之色，刚刚要说话，却听楼梯吱吱呀呀地响起来，有人正在上楼。
林浅月抬了抬手，小顾便退到她身后。
退过去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因为地方狭窄了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她的手正好碰到林浅月的手臂，林浅月只觉得她手上冰凉一片，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她不由得看了小顾一眼，却见小顾眼神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是这时候并没有时间去管她，只这么一回头的功夫，楼梯那里便已经上来人了——是先前的那两名侍女。
两人一前一后上来，一眼看到林浅月。
林浅月也看到那两人，前头的侍女她并不熟悉，可后头的……她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再抑制不住自己的惊讶，脱口道：“听雨？”
是，那人正是听雨。
她在长乐港获救醒来的时候，便是听雨照料的她。
虽然之后有所不愉，但听雨终究还是照料过她一场，林浅月便也没有将那些不愉快放在心上……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再次遇见听雨。
很明显的，听雨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脸上的神色顿时多了几分慌乱与……不甘。
慌乱林浅月能够明白，可不甘？她见到自己，有什么好不甘的？莫非是为自己侍女的身份不甘？
正想着，却听楼梯再次响起。
一同响起的是带了稚嫩童音的斥责声，虽然是童声，说得话却十分老道：“听雨，望云，你们两人站在那儿做什么？怎么越发的不懂规矩了？”
听到这声音，听雨脸上顿时一白，急急往前进了两步。
她身前的那名侍女——应该是叫望云的，两人连忙快走几步，行至林浅月对面，将手里的箱笼放下。望去里面取出熏香点燃，而听雨则是取了软垫什么的铺好。
排场摆得极足。
林浅月看着这般的架势，不由得好奇起来。
这人……到底是谁？
正想着，那两名侍童已经上来了，那月白色衫子的人也缓步拾级，款款而上。等他的面庞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林浅月整个人都愣住了。
比方才见到听雨还要吃惊。
呆了片刻之后，她才回过神，喃喃道：“萧……公子？”
来人是萧成。
汉王朱高煦的好友。
抢了林家二十间铺子的人。
林浅月心中微冷，来之前林忠是怎么对自己说的？
“只怕……对方是汉王的人。”他虽然不认得萧成，却还是没有搞错，萧成……朱高煦……林浅月只觉得脑中一片糊涂，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萧成脸上带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并不若她那样吃惊。
也是……
林浅月有些黯然，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谁了……又怎么会吃惊。
她嘴里有些泛苦，今天这场谈判，只怕是不成了……就是自己有了万全的准备，只怕也是不成的……
萧成站在那儿没动，见她不出声，不由得笑了起来：“长乐港一别，林娘子倒像是不认得我了。”他眉目之间尽是欢喜之色，好像是见到老朋友一般开心，“林娘子不请我坐下？”
林浅月回过神，起身行了一礼：“萧公子请坐。”她顿了一顿，又道，“我只是一时诧异走了神，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过来的居然会是萧公子。萧公子不是曾经说过，并未来过南京吗？”
“哦？”萧成已经坐下，看见桌上的铁壶已经烧开了水，很是自觉地拿起来要往水晶杯里注水。一边儿的侍童想要上前帮忙，他挥了挥手，那侍童便又退到身后，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林浅月看了侍童一眼，右手轻抬，左手拂了袖子，从一边儿的竹筒里取了茶。
手腕微抖，茶便从茶勺里滑落在萧成面前的水晶杯里，一颗颗地趴伏在杯底。等她手移开，萧成便将铁壶里的水注了进来。
一股浓香从杯中窜出，在空气中回荡。
先闻着是浓浓的茶香，可往外散了片刻，便有些混了……萧成挑眉看了一眼桌上的惠安沉，抬手取了香，从窗口扔了出去。
望云顿时往地上一跪，不敢吱声。
“可惜了这杯好茶。”萧成叹了口气，将茶杯推到一边儿，又看向她，“林娘子是不是以为……是我夺了你们林家的铺子？”
他说着，一边的侍童便捧上一个黑檀匣子。
萧成接过匣子，往林浅月面前推了推。
“你看看，所有的地契都在里面，二十七家铺子，一张不少。”萧成笑意满眼，“其实我一早就要还你了，只是有些不舍得。这些铺子的租子有不少呢……”
林浅月有些犹豫，一时间没敢去碰那个黑檀匣子。
“你放心。”萧成像是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开口道，“这东西绝对不是我下的手，也不是阿煦。”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停，像是有些不情愿的样子：“阿煦临走前，让我去把这些弄回来……我一开始都没有想到这林家就是你的林家。”
林浅月心头微动：“你今天是特意来还我的？”见萧成点头，她不由得又追了一句，“那……这人是谁？”
风吹了一会儿，已经将室内的沉香香气吹得散了许多。
萧成将先前的茶泼了，又亲自重泡了一杯。
“何家。”他说得和先前林忠说得差不多，“原本是何家……你不在南京，林家没有主事人，漏洞多得很。”
原本是何家。
林浅月琢磨了下这句话，不由得又拧紧了眉头：“原本是何家的话……现在是谁？”她停了一停，又看向萧成，“你是谁？”
萧成正低头闻香，听见她问出这么一句话，不由得一愣，旋即抬头看了林浅月一眼，又道：“我是萧成。”他顿了一顿，“据说你们林家原来的供货商，都断货了？”
他知道的可真多。
林浅月却也不想瞒他，直接点了头。
萧成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开了口：“你要不要和我合伙？”他说得很慢，却异常地的坚定，“我来给林家供货，你们出铺子，出人……利润……你七我三，如何？”
这条件优异得有些吓人。
林浅月不由得抬头，狐疑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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