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字

人间繁华地，庙中清幽处。

        建初寺里清幽，此时秋意甚浓，丹桂金桂数不胜数，花朵如繁星般枝头高挂，香气四下弥漫，几欲醉人。

        意修大和尚领着两人一路往前，却并没有往正殿走，而是沿着丹桂林边的小路蜿蜒曲折，绕过放生池，直接往后院走。

        一面走，还一面瞪几眼朱高煦。

        像是有深仇大恨一般。

        朱高煦对他的目光却视而不见，一路上目光四处飘移，还不时给林浅月解说一二，好似在带她游览风景一般。意修和尚见他这幅作态，脚下的步伐一下子加快了不少，像是要把他甩掉。

        朱高煦望望他的背影，故意冷哼一声，道：“浅月，这建初寺我来过不少次，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他顿了一顿，又道，“就是夜里也不会迷路。”

        林浅月有些不明白他后面特意加上这句的意思，却见前方的意修大和尚脚步微顿，身体微微晃了晃。

        心头顿时了悟几分，不由得觉得十分有趣。

        这两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一个是不食烟火的得道高僧，此刻却像是两个顽皮的孩子一般置气，实在是难得一见……

        等拐过这片林子，便见一处唐式的房屋。

        整间屋子都没有上漆，原木色看着很是简朴，甚至似乎能闻到淡淡的木香。房屋出檐深远，看着很是大气，风格倒与建初寺十分不同。

        意修领着二人过去，换了木屐。

        木屐与木制的地板相接，走起路来发出清脆的踢踏声，在这安静的夜色中格外的明显。林浅月心底微微有些疑惑，转头看了朱高煦一眼。

        朱高煦露出一抹笑容，示意她安心。

        再往里走一些，林浅月就更疑惑了。

        这屋子外面看起来是唐式的建筑，可往里面，却充溢着倭人的那种装饰……大明一向痛恨倭人，遇到恨不得打死了事的。

        在陪都，在这建初寺里，居然会有这样一处地方。

        甚至还有大和尚和王爷会过来……这简直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她动了动嘴唇，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等拉开糊了纸的木栅门，林浅月一眼看到里面的那两人，顿时一惊。脚下甚至都是一软，险些站立不稳。

        朱高煦扶了她一把，笑道：“进来吧。”

        里面那两个倭人先是一齐站了起来，然后双双磕了个响头，声音像是利器互相摩擦一般的尖锐：“见过王爷！王爷千岁。”

        朱高煦挥了挥手：“起来说话。”他下意识地看了林浅月一眼，林浅月一脸惊异。

        她的确是要惊异的。

        这两个人她曾经见过。

        前年年初的时候，朝廷曾经抓了一批倭人，倭首在菜市口斩首示众了，余下的一干人身上绑了大石游街三天。

        游街的时候被百姓扔石头砸的头破血流。

        会记得这两人，倒不是因为他们的长相。而是游街的时候，其它的倭人或者是一幅要死不活的样子，或者是大喊大叫状似颠狂，要么就是喊着要杀光大明的百姓。

        只有这两人……这两人一脸笑意。

        是那种从心底迸发出来的笑意，看上去就欢快的不得了。

        当时她还以为这两个倭人是疯了……现在却在这里见到这两人。

        林浅月不是蠢人，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她不由得看向朱高煦，开口道：“他们不是倭人？”

        朱高煦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我们浅月可真聪明。”这语气听上去像是在夸自己家孩子一样，“他们的确不是倭人。”

        林浅月好想白他一眼，不过还是忍住了，跟在朱高煦后面入座。

        “倭人最喜鱼脍，他们做鱼脍的手艺也是一流的。可惜这里是佛寺，不适合吃这些。”朱高煦指了指桌上的餐食，“今天先将就一下吧。”

        桌上餐食极是简单，不过普通的豆腐青菜一类，但闻着就格外的香。

        “这是建初寺的斋饭，外面吃不到的。”朱高煦给她夹了一些菜到碗里，“意修大和尚不像玄奘法师佛法高深，但这饮食之道却已经修入了大乘。”

        意修大和尚的脸黑了几分。

        林浅月生怕他再说什么，赶紧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青菜入口。

        刚一入口，她就愣了一愣。

        这滋味……真的是太美味了。只是普通的青菜，却是入口鲜香，回有余甘。一口咬下去，菜汁从茎叶中迸出，在牙齿和舌头间翻滚，让人差点连自己的舌头都吞了下去。

        林浅月几乎是有些呆愣地看着面前的菜，然后不要他再说，极其迅速的又夹了块蘑菇和豆腐。

        果然……味道也是极好。

        这样的饭菜，只要吃过一次，就再不会忘记。

        所以林浅月印象极为深刻——她曾经有一段时间……每天都能吃到这样的菜。在哥哥去世的时候，家里为他停灵，每天小厨房里呈上来的饭菜，就是这个味道。

        她慢慢地放下筷子，看向意修大和尚：“饭菜是你做的？”

        意修点头：“等汉王殿下的事情结束了，我再同施主说。”他停了一停，突然抬头，一双眼睛中迸出一抹精光，“你知道你哥哥是怎么死的吗？”

        林浅月一惊，手上的筷子一下子掉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一边儿的朱高煦脸上露出一抹不悦：“意修，你别吓她。”

        意修这才沉默下去，不再说话。

        “先吃饭。”朱高煦明知道她心中焦急，却还是强令她吃饭。

        这一餐便吃得味同嚼蜡，林浅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脑中一直在想刚刚意修的话……莫非哥哥的死……别有蹊跷？

        片刻，朱高煦便放了筷子。

        用清水漱了口，又擦净面手之后，这才向那两人看时了过去。

        “说吧。”他开口，声音听上去十分的阴冷。冷得林浅月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她很少听到朱高煦会有这样的声音出现。

        “是。”其中一名人跪爬了几步，将手上的东西呈了上来，“那些倭人的确不是普通的海贼。他们抢了富户之后，对金银财宝都不是太感兴趣，只有在两家找到的这个，才被那倭首给藏了起来。”

        林浅月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看到那一抹惊人的艳蓝之后，顿时一惊。

        那是……松石。

        又是松石。

        她一下子就想到之前回来的路上，那内侍给朱高煦的松石……那些倭人，难道也是在找陈家的宝藏？

        朱高煦的目光触及那松石之时，神色却是微微一怔。等回过神来，却在第一时间看了林浅月一眼。

        这一眼似乎含义深刻。

        林浅月心头顿时漏跳一拍，差点就下意识地去摸带在腕上的镯子。不过她旋即又反应了过来，这镯子小顾是看到过的。

        而小顾……是朱高煦的人。

        所以，他肯定知道自己有这个镯子了。

        林浅月这么一想，整个人也就释然了。知道就知道吧……之前自己不还想过嘛，反正命都是他救的，这些东西，他要是要想的话，给他也无妨了。

        她原先也只是指着这陈祖义的宝藏能让林家的日子好过些，现在林家扯了他这张大老虎皮，日子已经过得很是舒服，也不在乎这些宝藏了。

        可那人的下一句却让她险些跳起来：“这一枚是那些倭人从……林浅阳身上抢来的。”那人顿了一顿，“属下查过，这些倭人和东宫的确有联系。”

        “胡言！”朱高煦却突然沉了脸，“东宫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吃惊，但是与倭人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两人吓得都不敢说话，好半晌，才道：“是……可的确是与东宫方面有联系……”

        一直沉默的意修突然开了口：“和东宫方面有联系，又不是和东宫有联系……”他看向朱高煦，“哪家没有几个人渣呢？”

        他明显是话里有话。

        朱高煦却并不在意他的意有所指，倒是冷静了几分，点了点头：“说的很有道理。”他又看向跪着的那两人，“还查出什么来没有？那些倭人的老巢找到了吗？”

        说到老巢，另一人顿时来了精神。

        “查到了查到了。”他兴奋的声音都高了几分，“在离长乐港边上不远的一个孤岛上，因为周围都是暗礁，所以几乎没有人去。”

        “只是属下过去的时候，岛上都搬空了……没有人了。”然后他的声音立刻又低沉下来，“属下办事不利，还请王爷责罚。”

        “没有人了？”朱高煦皱起了眉头，“你们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他明显不高兴了。

        那人也听了出来，浑身一抖，连忙道：“是这个。”他又递了上来，这次却是一封信，信封都有些发黄，想必是放了很久的东西。

        林浅月眼睛尖，只瞄了一眼，便吓了一大跳。

        这信封的面上用正楷写着一行字，封面上并没有什么，也只是简单的写了一行字而已。

        而这字……林浅月也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字分明就是哥哥的字，绝对不会错的。她猛地起身，伸手就从那人手上将信取了过来，定睛看去，却有些疑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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