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第二天醒来，她昨夜睡得算早，睁眼的时候堪堪天亮，栾青珠有些不适地眯了下眼睛，她很久没见过清晨了。
她睡觉前关了手机，一打开震个不停，全是王怀和老板的未接来电。不必说，他们害怕她撕了那张画。王怀打不通她电话还发了好多消息，微信、短信、公司内线，可以说他能联系上她的一切渠道都塞满了未读消息。
栾青珠一边翻着看，信箱里一边进来新消息。他怕是一夜没睡，就守在手机跟前骚扰她。
王怀看着未读两个字变成已读，立马一通电话打过来，栾青珠开了免提，放在一边，忙着换衣服。
“栾青，醒了啊？”
“嗯，有事？”
“那张画……”王怀问得小心翼翼。
栾青珠毫不在意通话对面的是一位成年且熟悉的男性，手背在身后，认真扣好内衣，转过头对他说：“没撕，还在。我等会给你寄过去。”
“诶好好好，老板重新拟了合同，我给你发过去了，没问题的话签一下，一式三份，电子签名签栾青。这幅画还是由我全权代理，正好下下周有个联展，我先送过去打个名头，你放心，这幅画我一定给你卖个好价钱！”
栾青珠极度厌烦他的唯金钱论，卖得上价他们当宝贝，卖不上价便如同废纸一张。她没说话，把手机扔远些，故意磕在有棱角的地方。
“卧槽！”正滔滔不绝的王怀吓了一跳。
栾青珠得意地勾勾唇角，“抱歉，我正在换衣服。”
王怀：“……”
“还有事吗？”
“没了。”
“那挂了。”
栾青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白色蕾丝文胸，黑色纱裙，买来的价格很贵，搭配大市场里二十五块钱就能淘到的凉鞋，ok，很漂亮。她对镜子里的女人很满意。
回到画架前继续那幅画。
时近中午，阿辉上来给她送午饭，发现早上送来的饭盒还放在桌上。这段时间以来，他按时给她送三餐，次次都能看到原封不动的早饭，午饭偶尔吃几口，也不过是一碗米里空了一角。栾青珠挑食却不挑刺，合胃口的吃些，不合胃口的只吃米，阿辉有时候会觉得她这么瘦是纯靠节食饿出来的。
阿辉将新鲜的饭菜拿出来，敲敲门：“姐，你的饭到了！记得吃！”然后拎着旧的下楼，刚到一楼被柳欣欣叫住。
柳欣欣早就开了条门缝等着他下来，此刻一把推开门拽住他：“进来进来！”
“欣欣姐你干嘛！别拽我啊。”阿辉猝不及防被拉了进去，赶紧拉开她拽着自己胳膊的手，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切，又不能吃了你。”柳欣欣抱胸倚在门边，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饭盒，“打开我看看。”
“你变态吧，怎么天天盯着人家饭盒。”小辉抱着饭盒小声说。
柳欣欣威胁：“你再说一句？”
“……”小辉不给，柳欣欣上前抢，两手直冲着他胸口去，“你给不给我？！”小辉慌忙退了两步，只在意不让她摸到自己，饭盒却被一把薅了过去。
“啊？”掀开盖子的柳欣欣失望的表情显而易见，“这年头仙女都不吃饭的吗？她靠什么活着啊，每天就吃这么一点。”
“可能她不爱吃饭。”
“这个世界竟然会有人不爱吃饭。”柳欣欣自言自语道：“看来我得试着和她约饭。”
小辉趁她神神叨叨时盖上盖子溜了出去。
王怀那边隔半小时一条消息，被拖进黑名单还在坚持不懈地发，包括原来的助理也战战兢兢地给她发了问候语。
栾青珠勾完最后一笔，揉着脖颈站起来。她去门口把午饭拿进来，做的是红烧鱼，凉透以后泛着一股腥味，栾青珠一口接一口地吃，完全不挑。
吃完饭后将画裹好，准备出门寄给王怀。
与此同时有人敲门，“请进，门没锁。”栾青珠扬声，手上描眉的动作不停。
“栾姐姐晚上好，那我进来咯。”随着娇俏的女声，柳欣欣踮脚走进来。刚一进来就闻到房间里浓郁的鱼腥味，她呀了一声：“好大的腥味。”走近才发现茶几上摆的残羹冷饭，柳欣欣往卧室瞧，看见栾青珠瘦削的背影。
她仰着头，凑在镜子前，细瘦的手腕子挑起来，一笔一笔地画眉。栾青珠知道她来并没有转身，眼睛看着镜子，里面映出柳欣欣的身影，“你来了。”
这种场景很难不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又诡异又好看，有些奇诡的艳丽。
柳欣欣搓搓胳膊，抖下一身的战栗，快走两步跑到栾青珠对面，逃离这个正对房门的镜子。
“栾姐姐你之前答应我的毕业设计。”
“嗯，没忘，要今天吗？”栾青珠搁下笔，抬头看她。
“我想跟你两三天，了解一下你的日常，可以吗？”柳欣欣举手发誓：“跟访是为了真实度和专业性，我保证不该写的绝对不写！”
栾青珠摇头笑了：“没什么不能写的。”她一个人，住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们二人是完完全全不相干的两个人，这个年轻的女孩不会知道她，也不会知道那些事，在这个贫瘠的地方栾青珠只是栾青珠，可以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做什么。
“那我先简单问几个问题可以吗？”
“可以。”
于是柳欣欣从口袋里掏出便签本，里面夹了支伸缩笔。笔一拉长夹在手上，她的气场瞬间变了，“介意说一下感情史吗，介意可以跳。”
柳欣欣锁定栾青珠的眼睛，注意她嘴唇的变化，以便判断真实性。
她说：“我没有男朋友，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栾青珠望着柳欣欣，认真思考以往情史，补充道：“也没有当过三。”
为什么要有最后一句？柳欣欣记下她说话的语气、神态，内心疑惑却没有说出来。她写下第一个关键词：混乱。栾青珠对男女关系的定义很混乱。
“能细化吗？”
“细化？”
“比如你的初恋，你谈过多少个，你的理想型。”
栾青珠飞快回想，过一会只能蹙眉说，“我不记得了。我想不起来我的初恋是谁，我大概能记起他，如果能再见面的话。”她说着忍不住笑出来，柳欣欣从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到天真，像孩童说起今天糖果很好吃的天真快乐。怎么会有人说起初恋，那么天真又那么恶劣，恶劣到不加掩饰，有种自然而然的坏。
“谈过多少个，我记不清，没有理想型。”栾青珠不知道她问这些做什么用，过不过线，有没有侵犯隐私，她一律不想管，问了就答。
天真、恶劣，认知混乱。
柳欣欣记下这几个关键词以后已经无心再问。告别栾青珠后，她回到房间，意识到自己挑了一个很棘手的采访对象，她足够独特，作为选题人物绰绰有余，从她身上挖掘出的东西，足以完成一份亮眼的论文。可是，她真的能把握住吗？
这种气质，这种游离的感觉，柳欣欣相信她在学生时期绝不会籍籍无名。学美术的无非就那几所院校，几个专业，说干就干，柳欣欣开始联系在美院的同学。
天色渐黑，柳欣欣来之前栾青珠打算去邮寄画，天擦黑也不迟。看看时间，也到了小辉给她送晚饭的点，栾青珠拎着装好的画等在门口。
干等无聊，她点了支烟。一手夹烟一手拎东西，突然明白一些男人为什么喜欢在等人的时候抽烟。消磨，打发时间，抽两口会觉得没那么无所事事，起码有抽烟的事可做。
想着想着自己低头笑了，小辉上楼正撞见这一幕。
他愣了下神，站在原地。栾青珠笑意未退，夹烟的手朝他挥挥：“小辉。”带起一串火星子，有点像拖尾的小烟花。
小辉不知怎么低头不看她，余光瞄着地走过去，低低喊了一声：“姐。”
“嗳，”栾青珠应声，从裙子口袋抽出三张一百的，递给他：“拿好，别跟月姐说，这是我单独给你的，谢谢你这些天给我送上楼。”
小辉会错意，急忙问：“姐你以后不要我给你送饭了吗？那你吃什么！”
“要的，你继续送，这钱算我额外给你的，以后还有。”栾青珠衔烟抽了一口，吐出来，白烟里一阵香气，熏得人脑袋发昏。小辉喏喏几声，没接，栾青珠咬住烟，空出一只手将钱塞进他手里，拍拍他胳膊：“拿去买点好的吃，这么高的个子还这么瘦。”
“谢谢姐。”小辉声音更低了。她不知道的是，在这个偏僻穷困的小乡镇，三百块够一个普通家庭一周的生活开销。他不过把饭从一楼端到二楼，竟然能得她三百块。
一支烟刚好抽完，栾青珠捻灭，随口跟小辉聊了几句。她不过心，绕来绕去不经意问了一句：“那个男人呢，怎么没看见？”
不在旅游期，入住这家民宿的人寥寥无几，近日只有一个陌生男人出现且让栾青珠撞到过。不用猜也知道她说的是谁。
其实小辉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
“他不住这里，月姐好像认识。那天他来，月姐还亲手给他泡了茶，茶叶都是从带锁的柜子里拿出来的。”小辉嘟囔一句：“我说我来泡，月姐还把我打出去了。”
“他不住这，来玩的吗，还是找月姐叙旧？”
“不知道。好像不是叙旧，他一个人坐在大堂喝完一杯茶就走了，月姐喊他陈先生。”
“耳东陈？”
“应该是。”
栾青珠到此为止，从他谈到柳欣欣，再过一会拎起手里的画，跟小辉告别，径自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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