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不简单的景行
有时候,叶颜挺乐见孟瑾年受点挫折,谁让这人过得太顺风顺水,还不知收敛言行,特别容易拉仇恨。
但是吧,听到外界关于孟瑾年的不实传言,她又挺心疼他的。
说他嚣张跋扈、仗势欺人、言行无状、不堪大用……可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孟瑾年作为中军主将,不惜以身作饵,领兵一路打到中州,以最低的伤亡率拿下中州,在攻打周国这场战役中当属他战功最高,为何茶馆里没有一个说书人提过他,反而在夸大宣扬她的事迹,将中州一役的功劳尽数归结于她?
初到齐云,叶颜不了解京中详况,只以为说书人大肆褒扬她是因为“巾帼英雄”这个题材有噱头,百姓们爱听新鲜故事。
可随着见识增长她逐渐回过味儿来:这明显是有人在存心带节奏啊!好让所有人都以为小侯爷无能破不了中州,连个女人都比不上。
她是起到关键作用不错,可部署战术、指挥作战、带领将士与周军厮杀的人是孟瑾年这位主将!
结果还有不少人阴阳怪气说小侯爷年纪轻轻没有资历却能当上主将靠的是关系!
但细细一想就能明白过来这话有多扯淡。
且不说主将是由圣上与文武百官共同商议挑选出来的,就说朝中军中有几个官员将领没点背景关系?
齐云不止一位侯爷,圣上也不止这一个外甥,为何独独挑中孟瑾年?
也不想想孟瑾年的老师是何人,圣上、叶太傅、信远候这三位大人物尽心栽培,教出来的岂是庸徒?
谈资历就更扯淡了,天下和平了近百年,除了与周边小国之间有点小摩擦打过几场小仗,且还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而今有几个将领立过战功?
孟瑾年好歹还带兵除过匪患呢。
再者,孟瑾年自十四岁进军营接受特训,鲜少现身京中,那些人还揪着他年幼时干的那点小事做文章,抹黑的意图也太明显了。
朝堂中波云诡谲,百官各有心思,或野心勃勃,或忠心耿耿,或趋炎附势,或刚正不阿……各怀心思,志同道合者形成不同的派系,派系之间互相拉踩、抹黑、使绊子皆属常态。
信远侯权势滔天,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就连皇子们在这位面前都要毕恭毕敬。
据闻圣上立储之前,好几位皇子的母族都曾向信远侯夫妇示好,拉拢之意昭然若揭,可信远侯夫妇从不赴约,礼物也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这些皇子背后无一不是望族,在朝中各成派系,可想而知,信远侯府得罪的人不在少数。
可谁也奈何不了信远侯,那些人恨屋及乌,孟瑾年打小便置身流言蜚语之中,“言行无状”、“嚣张跋扈”、“不堪大用”此类标签贴在小侯爷身上甩也甩不掉。
只有真正与孟瑾年相处过才能了解他的为人:看似吊儿郎当不正经,但在正事上从不含糊,在正式场合沉稳有度进退得宜;看似蛮横不讲理,但不会无缘无故怼人;看似高高在上仗势欺人,但在普通百姓面前却平易近人不拘小节;对待朋友真心实意慷慨仗义,从不论身份而交——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个矛盾结合体!
久而久之,他身边也就出现了两极分化现象:一边是对他印象极差的人,一边是打从心底欣赏他的人。
叶颜也曾问过孟瑾年为何不站出来澄清那些谣言,可他毫不在意:既然他们说我嚣张,那我便嚣张给他们看!既然他们说我仗势欺人,那我便仗势欺人给他们看!反正他们心里再不爽也得受着,谁让我家世好呢!谁让我有皇帝舅舅撑腰呢!
听听这话有多嚣张,叶颜都忍不下去了,此后再也不同情他,且乐于见他受一受挫折。
景行也是如此,明明早已将孟瑾年视作朋友,可每逢孟瑾年吃瘪他总第一个笑出声来。
孟瑾年直呼冤枉,他在外人面前嚣张,可在自己人面前从不摆架子,否则景行回回见到他都得行拜跪大礼。
一听此言,景行“哐”一下把他的长刀拍在桌面上,说出来的话比小侯爷嚣张多了:“想让我对你行跪拜大礼,先问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叶颜很不地道地倒在榻上笑得直打滚,身体力行表达出她对孟瑾年的遭遇十分幸灾乐祸。
可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孟瑾年阴恻恻冷笑着宣布:“我突然想起一事,此时你本该先熟悉熟悉婚礼流程,学学拜堂礼仪,可咱俩的婚期延后了,此事暂且不急。不过嘛……”他拉长语调,“此时你该学宫规礼仪。”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闻此噩耗,叶颜如同身下装了弹簧一般弹坐起来,一脸莫名其妙:“我为何要学宫规礼仪?”
与此同时,景行也在问:“婚礼为何延期?”
孟瑾年首先回答景行的疑问:“下个月兹兰太子将携使臣来访,今早圣上宣我等进宫为的正是此事,慎重起见,将我们的婚礼延期了。”再回答叶颜的问题,“届时宫中要设宴款待兹兰人,按规矩重要官员的女眷也要出席陪同,因此圣上特地嘱咐我,需好好教教你宫规礼仪。”
景行反应平平,只“嗯”了一声。
叶颜反应却极大,猛地往后一仰,倒在榻上一脸生无可恋:“我怎么那么命苦啊——”
这下轮到孟瑾年幸灾乐祸了,俯身过来拿手指捏捏她的脸颊,“叶小姐自求多福吧。”
叶颜继续哀嚎:“叶小姐不想活了——”
“你舍得抛下我吗?”
“那咱俩同归于尽?”
景行拍拍刀鞘打趣到:“需要我送你俩一程吗?”
这三人在汀兰苑里嬉笑,顾长卿却在那忧心忡忡。
那一日,景行突然对孟瑾年大放厥词要带叶颜离开齐云,顾长卿唯恐生变,于是派了两人盯着景行。
却不料误打误撞当了回黄雀,恰好发现一只螳螂。
起初顾长卿只当那是孟瑾年的人,让手下别跟的太近,以免被发现。
今日凌晨,跟踪景行那人偷偷潜入侯府,一路摸进景行房间,不消片刻,景行同那人一道出了侯府。
这就出人意料了,倘若那人是小侯爷派来的,何须偷偷摸摸潜入侯府,又主动找上景行?
一路追踪,最终来到桂香里小巷。
只见那人摘掉面纱,跪在景行面前,不知在说什么。
天眼阁的人十分了解景行的身手,怕被发现不敢靠得太近,因此听不到那两人的对话。
看此情形,这两人可能认识——天眼阁的人心里刚划过这个念头,却见景行陡然拔刀出鞘横在那人颈间,说了一句话,下手十分干脆利落,一刀割断那人的颈动脉。
这一刀实在快,刀身上竟连一丝血迹也没有!而景行也闪得极快,身上同样没有沾到一滴血。
轻轻松松收割走一条人命,景行面不改色收刀回鞘,从从容容走出小巷。
小巷口还站着个蒙面人,景行视若无睹,与其擦身而过。
那蒙面人呆立了许久,这才走进小巷,准备搬走尸体。
此时天眼阁的人齐齐出手,将这人拿下了,带到和笙楼里的地下密室,而后去向公子汇报,公子命丁审讯此人。
审了大半天,丁上三楼厢房向公子汇报结果:“公子,是个死士,从头到尾没吭声。”
风从外面吹进来,窗门磕在窗槛上发出一阵急促的“砰砰”声,丁的心也跟着忐忑起来。
怪他大意了,事先未搜身。
公子微微诧异:“自尽了?”
“是。”丁满脸惭愧,“那人在牙齿里藏了毒。”
“身上可有标记?”
若是江湖组织的刺客,身上通常有特殊标记,或可代表身份的特制物件。
此类专门挣黑钱的杀手组织不少,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只不过各大国一直清剿民间组织,这些人躲藏得十分隐蔽,自有一套招揽生意的门道,普通人压根不知晓这些组织的存在。
“没有任何可证明身份的特征与物件,但可以确定不是刺客。”丁神情凝重,“此人身手极好,咱们的人差点没能逮住他,两个兄弟都挂了点彩。身手如此不凡,可景行杀他同党时此人却并未加以阻止,足见他们并非要行刺景行。”
“嗯,他们认识。”顾长卿直截了当下定论,“否则景行不会跟那人去桂香里。”
“不错。”
“死士……”顾长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片刻道,“定然还有其他同党!加派人手盯紧景行,让兄弟们谨慎些,千万别打草惊蛇,我倒要看看这些人究竟所图为何。”
丁点头表示赞同:“看来这些死士身份不简单呐。”
顾长卿手握扇柄轻敲了一下丁的脑袋,“死士有何不简单的身份,不简单的是这些人背后的主子,还有景行!”
丁摸了摸脑门,其实并不疼,下意识动作而已,“可景行的身份咱们扒了又扒,并无异常之处啊。”
“整个芳村的人皆被马匪屠尽,只余他一人活下来,单凭这一点还不异常?”
“公子,我能说句实话吗?”丁问得小心翼翼,见公子点头许可,他实话实说,“您总不能因为吃醋便胡乱怀疑人吧,芳村被屠时景行不过十岁,一个小孩能干啥?”
顾长卿没好气睨他一眼:“你可知景行向我打听过何事?”
“何事?”
“他向我打听过崇焕太子与敏慧公子遇刺一事。”
“……啊?!”
几日前在农庄里,景行曾私下找过顾长卿,愿拿一百两银子买条消息——崇焕太子与敏慧公主遇刺一事的真相。
景行的解释是:“想必公子也知晓我从前是干什么的,我这个人对悬案有种难以言表的好奇心,用阿颜的话来讲这叫‘职业病’。”
这番解释倒也说得通,彼时顾长卿并未多想,只当自己在翠熹山庄坑了孟瑾年三百两银子,景行便当真以为天眼阁是靠卖消息挣钱的。
顾长卿答复景行此事天眼阁也不知晓内情,景行只道无妨。
紧接着收到了阿青的密信,顾长卿怀疑兹兰提出结盟别有用心,细想之下这才发觉兹兰国内简直谜团重重:敏慧公主遇刺身亡,兹兰与齐云交恶,可按理说也不至于在毫无证据的情况贸然发兵攻打齐云;兹兰当年分明已整顿好军队,却又突然偃旗息鼓了;没多久传出太子谨昱因病不治命殒的消息,皇后开始把持朝政;再接着兹兰昭告天下,闭关锁国;到如今太子谨嵘的侧妃与叶颜长得一般无二。
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透着古怪!
因此顾长卿让人彻查兹兰宫中近二十几年发生的大小事宜。
旋即又联想到孟瑾年祖父曾带兵围宫,却未因此获罪,圣上对外宣布孟玄武主动请辞,实则将他禁足在农庄里。
两国相隔甚远,发生的怪事看似毫无关联,顾长卿却隐隐感觉这些事之间有条无形的线,可将它们串连起来。
大胆设想一下,倘若崇焕太子与敏慧公主并未遭遇不测,那么兹兰便没了发兵的理由,孟玄武也有了围宫的理由。
彼时顾长卿仍未怀疑景行身份不简单。
最初让人查景行的身份,纯粹是为叶颜的安全着想,他必须确认叶颜身边的人可不可靠。
再一次让人查景行的事,是因亲眼见到景行,与他此前对这人的想象有很大出入,怎么瞧也不像个普通司吏。
这一回算是将景行的底细扒了个干净,连十几年前芳村被马贼屠村的事都扒了出来——景行生长在一个偏远小山村里,芳村只有三十来户人家,村民多数姓景。一日因病高烧不退进城就诊留宿在了医所里,景行幸运躲过一劫。医所收到芳村被屠的消息将景行送去了当地慎法司,连司长(彼时是连司吏)怜这孩子孤苦无依便收为了徒弟,自此景行留在了慎法司里。
在慎法司的十多年里,景行从未有过任何异常之举,也不曾接触过任何可疑之人,侦破过不少案件,也乐于助人,总之是个清清白白正义凛然的大好青年。
唯一一点小小的奇怪之处是景行在十七岁正式入职时改了个名字,此前叫景渊。
不过此前慎法司里的人一直唤他小九,这个“九”并非他在家中的排行,而是景行幼年体弱多病,家人便为他取了这个小名,讨个吉利——九者,阳之数,又通“久”,意寓阳寿绵长。
改名一事虽有点奇怪,不过无关轻重,顾长卿也未多想。
然而,先是景行提及崇焕太子与敏慧公主遇刺一事,紧接着他收到阿青的密信,再是景行对孟瑾年大放厥词要带叶颜离开齐云,而后发现有人跟踪景行,再到今日凌晨桂香里那一幕,一连串事情发生的间隔如此紧凑,不由得让顾长卿重新审视景行的身份,以及目的。
顾长卿莫名有种被景行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景行在引导他去查崇焕太子当年遇刺一事;景行在引导他派人盯梢,如此才能发现有人在跟踪景行;景行在引导他抓住跟踪者,去查那些死士的身份……
一环套一环,可不正被景行牵着鼻子走吗?
那么景行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想借天眼阁之手帮他查明那些死士的身份?
不,顾长卿有种直觉,景行很清楚那些人的身份,否则不会无缘无故提及崇焕太子遇刺一事。
此时他若还相信景行花钱买这一消息只因“好奇”,那他这个天眼阁阁主真没资格当下去了!
那些死士跟踪景行不为行刺?跪在景行面前?武艺不凡却宁死也不反抗?另一人眼睁睁看着同伙被杀也不阻拦?
种种迹象表明——景行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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