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原生（2）
黑暗中有啜泣声响起，关仪张开眼，发现自己竟处在一片完全黑暗的虚空之中。
她有些不安，来回奔跑着，分不清声源在哪，也找不到离开的路。
忽然，虚空像话剧舞台一般，在右手边突然亮起一束灯光。
灯光之下，一个通体亮白的立式衣柜出现在她眼前。
里面正在传出断断续续的孩童哭泣声。
那种将压抑的啜泣抵在喉咙里，痛苦且委屈的呜咽让关仪觉得很熟悉。
她试着靠近衣柜，每走一步，心中就更笃定一分。
当她在衣柜前站定，手贴上柜门的一瞬间，虚空之中立即响起一阵嗡鸣。
关仪似乎听不得这声音，每过一秒都会让她头痛不已。
她忍耐着嗡鸣带来的不适感，滑开柜门，看到里面蹲着一个梳着两条羊角辫的女孩。
女孩缓缓抬起头与关仪四目相对，关仪顿时红了眼眶。
那是六岁时的自己。
“我只顾着和明明玩，没有完成作业，妈妈把我关起来了，对不起妈妈我再也不敢了。”
女孩嚎啕大哭，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在她的右手腕上，洇湿了容量80的爱心图案。
关仪皱起眉，只觉得嗡鸣声越来越大，头也越来越痛。
女孩好可怜，她想要伸出手摸一摸女孩的头，却在要触碰到她的一刹那，灯光熄灭了。
另一束在她左侧重新亮起。
她转头看过去。
女孩已经长大，留起了齐耳短发，穿着初中生的制服，容颜越发有她妈妈的影子。
只不过，灯光下还有另外两个人的身影。
沙发前，女孩跪在地上平摊着双手。
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他们的脸是模糊的，女人手上拿的软皮鞭却十分真切。
关仪撇开目光，不忍看下去。
“审题时没看清，出了点错，但是我也拿了a+……”
女孩说话时，语调轻的如蚊蝇之声，可惜，她没能说完整个句子。
“啪”！
女人的皮鞭狠狠甩在女孩的脸颊旁，马上肿起了一道血痕。
“我说过很多次，没让你说话的时候不许开口，妈妈是怎么教你的，忘了吗？”
还是那个柔柔的音调，在虚空之中更像某种机械组成的，没有一点人味儿。
关仪慢慢蹲下，用双手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到任何声音。
女孩的泪滴落在伤口上，带起一阵刺痛，却抵不过胸口破开的那个洞来得痛苦。
她撑起上身，不再哭泣，眼中已失去了所有光彩。
“滴滴”两声响起，手腕上的28泛着橙红色的光，冰冷且刺眼。
一旁的男人翻看着网上的讯息，淡淡附和了一声：“妈妈说的对。”
话音未落，嗡鸣瞬间在虚空之中炸开，关仪痛苦的闷哼出声，更加用力的捂紧了耳朵。
左边暗下去，光束再次从她身后点亮。
女孩穿着一身高中校服，已经有了关仪如今的样子。
她倒在地上，裸露在外的肌肤之上，满是刺目的鞭痕。
门外是女人与男人不休止的叫骂。
“快高考了，还有科目拿不到满分，真是个废物！”
“妈妈说的对，好好反省反省！”
“枉费我和你爸栽培你这么多年，让人寒心！连学习都不行，你还能干什么！我生了个废物！”
“废物！”
虚空之中卷起一阵凛冽的狂风，将关仪疯狂推离那个倒在地上的自己。
她哭着，顶着风往前攀爬，十指在地上扒出一道道血痕。
无数道“滴滴”伴随着门外的骂声响起。
关仪眼睁睁看着远处那个自己，手腕上的数字归零，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还在向前爬，抵不过狂风，越用力被吹得越远。
她哭泣，哭得面目扭曲，没人能听见也没人能帮她一把。
嗡鸣已经变作鬼哭般凄凌的吼叫，她被逐渐推离出那个虚空，淹没在一片耀眼的白光里。
“关仪！关仪！”
眼前的白光逐渐显出颜色。
关仪感觉到有人在轻摇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吵闹不已。
她定了定神，将视线聚焦，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就这么直愣愣的出现在她面前。
对方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狂喜，让她整个眉目变得柔和灵动，青春且富有朝气。
“爸爸！她没事！”邱彤兴奋无比，像重拾珍宝的小女孩。
“你怎么样，不要紧吧，我叫了医生，他们很快就来，别担心，有我在，你一定会没事的。”
说话间，邱彤全程拉着关仪的手臂，眼睛一直关注着她，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关仪机械的点着头，努力喘着气，四下看了几眼。
她还在医院的沙发上，左边坐着邱彤，邱彤的爸爸站在靠近邱彤的左前方。
而她的父母，则安然的坐在右边双人沙发上，淡漠的看向她这边。
邱宏伯注意到关仪父母异于常人的态度，实在看不过去，率先走到关仪面前问道：“怎么样，好点没有。”
关仪继续点头，又一道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滴落在她手腕上。
08
这一巴掌直接又让她快没命了。
她忽然笑起来，刚才的虚空大概是她死前的回光返照吧，两次都死在他们手里，他们真是赚大了。
遗憾的是真让吴女士说中，她确实够没用的，哭了这么多年，眼泪竟然还没流干。
她抽出两手使劲蹭掉脸上的泪水，却怎么都擦不干净，没一会儿就把脸颊蹭的通红。
邱彤看关仪这样简直心疼坏了。
这哪里还是那个冰冷拒人千里之外的新生状元，分明就是个伤痕累累的孩子。
“等等，别用手，给你这个。”
邱彤似乎忘了自己尾椎的疼，急忙起身从旁边拿来一块消毒手巾，递给关仪擦脸。
而关仪的父母一直冷眼在旁边坐着，丝毫没有上来关心一下自己女儿的意思。
“咚咚”，两道敲门声响起，医生走进房中询问哪位是患者。
忽然，吴丽梅开口：“关仪，到妈妈这来。”
左边三人的身影都明显一僵。
邱彤立即抬手护住关仪，对吴丽梅重声说：“阿姨，她很难受您没看到吗？”
邱宏伯更是觉得无语，他尽量保持着绅士风度，对吴丽梅说：“关仪妈妈，孩子刚刚受了不小的刺激，不如先让医生帮她看看，有什么事一会儿再……”
邱家两父女大概死都不会想到，关仪像个被掌控的机器人一样，竟真的乖乖站了过去。
邱彤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吴丽梅非常满意，站起来弯着眼睛说：“真是不好意思，让邱先生费心了，我们这次来主要还是向您表达歉意，关仪伤害了您的女儿，所有医药费我们一力承担。孩子大了实在不服管教，关仪，还不道歉。”
“对不起邱彤，是我的不对。”
吴丽梅满意的看着关仪向邱彤鞠躬致歉，直接忽略掉关仪早已没了灵魂的眼神。
方才发生的事也只字未提。
她转身抬手轻抚了关仪被打肿的左脸，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老师给妈妈打电话说你欺负同学，可把妈妈的脸丢尽了，你最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净做些出格的事情，是不是觉得爸爸妈妈都老了，管不了你了？别忘了，你是我们的孩子，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别怪妈妈心狠。”
关仪点点头，眼睛虽然看着吴丽梅，实际瞳孔根本没有焦点。
关仪垂在身侧的手攥的发白，每过一秒都要比上一秒更加绝望。
医生在房间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邱宏伯只好先让医生回去，有情况再叫他来。
几乎快被大家遗忘的关俊山在沙发另一边站起来：“邱先生真是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我们家孩子一向爱找麻烦，别介意啊。”
关仪站在那，无论她父母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反应，完全没了生气，根本不像一个活着的人。
关俊山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客套话，邱彤越听火越大，几乎快喘不过气了。
她再也无法忍耐，突然大吼一声：“别说了！”
“滴滴”
关俊山诧异的看了一眼手腕，停住嘴。
邱彤从沙发上站起来，将关仪一把拉过来，护在身后：“叔叔阿姨，我从没觉得关仪对不起我，是我先缠着她的，你们用不着替她道歉。”
“而且，这是我们的事，与你们无关，她是个人，她会走会跑会动会思考，不是个木偶，你们不需要替她做任何决定。”
关仪垂下头，轻轻在邱彤耳边说了句：“够了。”
火气上头，邱彤哪里听得进去，此时只想替关仪出一口气，于是继续说道：“我虽然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妈妈，但是我的爸爸对我很好，从来不会打我或者贬低我，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父母。”
“够了！”关仪爆发出一声怒吼，推开邱彤，跑出了病房。
吴丽梅看着关仪跑走的方向，暗自握紧了拳头。
入夜，街道上人头攒动，一个渺小的白色身影在人群中急速奔跑着。
她在街头横冲直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秘密基地。
可她想不起来时的路，也分辨不清秘密基地的方向，最终拐进一个无人小巷，累得坐倒在地上。
今晚的她太狼狈了，简直一败涂地。
本以为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与他们对抗，却还是满盘皆输。
再活一次又怎么样，还是无法改变现状。
她恐怕真是个废物吧……
关仪将脸埋进双膝。
如果挣脱不了。
不如大家一起死了的好。
“滴，滴，滴”
手腕处突然发出三声提示音。
关仪抬头，正好与角落冒出的一只老鼠看对了眼。
01，爱心濒临枯竭，闪起危险红光。
真棒。
“哈哈！”
“哈哈哈！”
关仪扬起嘴角，从未笑得如此畅快。
连老鼠都能要了她的命，还妄想报复社会。
可笑至极！
黑暗再次袭上她的眼帘。
关仪慢慢闭上眼。
这次大概真的要死了吧，她想。
可惜不能带着他们一起。
她靠着墙，慢慢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半分钟后。
一双皮鞋出现在关仪头顶。
邱宏伯点起一根烟，看着地上的关仪无奈摇头：“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会面，海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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