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破落院子

沈家一行人多，又是走的官路，很是显眼，大老远就能认出来。

        这不，沈家人刚过城门，就有人迎面招呼了过来。

        “在下罗仁杰，现任凉州都尉，见过沈丞相，哦，不，应该叫沈都尉。”

        沈暮歌上下打量着这人，脸型瘦长，三角眼，印堂也窄，嘴唇薄而尖，一双眼睛到处打量着，虽然脸上堆着笑，礼数也做足了，却总让人感觉这人没那么好相处。

        他刚才自称是现任凉州都尉，而不是前任。

        当朝天下有五十多个郡，凉州郡地处边疆，与内地的官职不同，多设了个太守。都尉管民，太守管军，而且太守的地位高于都尉。

        沈云志从未提及过这些，沈暮歌也听自己的父亲和几个叔叔私下议论过，都尉统管工、农、商、法。现在新设立了一个农都尉，这算什么呢？

        圣旨下得匆忙，像极了天子少年意气的一贯作风，只想着赶紧打发走这个老顽固，像是两个都尉怎么并存，怎么协作，甚至具体到农都尉享受什么待遇这些细节，都没提过，沈云志也不愿意放下身段去问，就这么匆忙地过来了。

        眼下，看对方强调自己仍是现任，恐怕这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沈都尉怎么提前过来了？是在下的不对，在下今天早早就备好了车马礼物，就等着去驿站接您来凉州，没成想今天班太守也回来了，你也知道，太守是武职，工作比我们这些文人要忙得多，这就耽搁了些时间，没想到沈都尉就等不及了……”

        本来沈云志不打算再提此事，没想到罗仁杰先发制人，竟然主动甩锅。

        “礼制如水，水润万物，律令如山，巍峨不动。沈某既受天子之令，答应今日赴职上任，自然要守约，切不可辜负了凉州百姓，至于这些虚礼，以后自然有机会慢慢补上，罗都尉对老夫的同僚之谊，老夫心领了。”

        “沈丞相说得有理，一国丞相，愿意体恤百姓，来到我们这等边陲小地，自古以来从未有过，这是大事啊，是整个凉州的福分！听说沈丞相，哦不对，沈都尉，有办法让我们凉州也有千顷良田，也能让百姓吃饱饭？这话一放出去啊，我们凉州城的百姓都盼着您过来呢！”

        沈云志何曾说过这种话，提前放了这种话出去，让百姓有了莫名的预期，这根本就是捧杀啊！

        果然，这群人站在城门口，本来就显眼，听到了罗都尉这么一说，还真有人涌上来：

        “这便是沈丞相吧？”

        “沈丞相，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我们家六口人，只有两亩薄田，家里的粮食吃不过三天了……”

        “沈丞相，求求你，我们家田倒是多，但那家里的男丁都上战场了，我们娘几个耕不动这田，也要饿死了……”

        “沈丞相，我是从敦煌逃荒逃到这里的，根本就没分到田，我们命苦，生在边疆，一打仗，家就没了，换个地方安家，以为辛苦几年，至少能安定下来，结果又来打仗，家又没了……”

        百姓太过热情，沈府的家丁见状，只好拦开围上来的民众，别冲撞了沈云志和沈家人。沈家其他人也面露难色，不知如何是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今天如此热情，翻脸之后会很可怕。

        沈丞相站在了拴马的石柱上，在人群中高出一截，中气十足地开口道：“乡亲们，在下沈某，不再是丞相，以后便是这凉州的农都尉，奉皇上旨意，探索这屯田戍边之法，民生是大事，边疆的百姓也是百姓，皇上一直心里惦记着各位，沈某定会竭尽全力，拼上一把老命，让凉州的百姓，从此不再挨饿受冻！”

        这番从容的气度，让沈暮歌内心叹服，有人要把祖父架在火上烤着，他便迎难而上，干脆地接下了这个担子，顺势笼络了一波民心。

        罗都尉适时打断了百姓的呼喊声，做了个请的姿势，“沈都尉，班太守正在官府等你呢，说大家打个照面，晚上好好吃一顿，我们也为夫人找了个临时租住的空院子，离官府不远，我们这里的条件肯定是比不上京城的，希望您也不要嫌弃。”

        -

        沈暮歌不是那么娇气的人，像是被匈奴人抓住的那次，被抓之前生生饿了几天没吃饭，只能嚼点树叶草籽垫垫肚子，也都忍下来了。

        只是当她看到眼前这院子，还是心说：这也太破了吧！

        眼前这院子，便是凉州府帮沈家安排的临时住所了，从凉州府走了好久才到，越走越荒凉，走到这里时，周围的街道已没什么人气。

        推开院门，就看到里面荒草重生，树都枯了，地上也铺满了落叶，不知道荒废了多久。

        “啊！”突然队伍里有人惊叫了一声。

        原来是个丫鬟，头发刮到了树间的蜘蛛丝，相府的贵小姐哪见过这种腌臜之物，直接吓得哭了出来，旁边的人也慌作一团，手忙脚乱地帮她整理头发。

        那边才消停下来，身后又传来了小声啜泣的声音，继而哭声越来越大，变成了失态的嚎哭。

        所有人都向这边看过来，原来是怀着孕的四婶，边哭边喊：“我不能住这种地方…我要走，我要搬出去…”

        “依依！”梁氏走过去安抚，轻拍着范依依的背，“这么多人看着呢……”

        “嫂嫂，我是真的受不了，我知道，我娇气，我脆弱，我就是受不了这里啊！”

        “依依，为母则刚，想想孩子，情绪不要太过激动了…”

        “孩子，对，孩子，你知道吗，我是可以住这样的地方的，我不能带着身孕住这里啊，这里阴冷潮湿，住这里才是动了胎气。”

        “依依，你是世家之女，不宜如此失态啊。”梁氏叹了口气，接着劝着。

        她自己何尝不嫌弃这里呢，只是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她作为当家主母，不能有半点失态，从这个角度来说，她打心眼里羡慕范依依的任性自在。

        这边范依依听到这话，哭声更大了，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嫂嫂，你的娘家才是娘家啊，你看看我，哪还有什么世家，我的娘家何曾联系过我，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人群中也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沈暮歌怕家里人心散了，还是要先哄好四婶，便上前说：“四婶，我们沈家刚来，此时不宜太过高调，出去住难免惹人议论，被人抓了把柄，是说家里嫌弃凉州府的安排，还是四叔与家里不合，还没分家就搬了出去，都不好听啊。”

        “是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想找之前在京城那种合心意的院子，定是不容易的。”梁氏也凑过来解释，“当地人也是一番好意，要不然我们今晚要流落街头了，现在天色还亮着，我们赶紧收拾收拾，把阳光最好的正房腾给你们。”

        范依依停了哭泣，开始用帕子擦眼泪，她之前只考虑了自己的处境，到没想过这出。

        沈暮歌见状，接着说：“这样好不好，我给四婶保证，一个月，最多一个月，我们家一定能从这里搬出去，如果不能，也一定让你和四叔先搬出去。”

        “真的？”

        “嗯，真的，你放心，凑钱和找宅子，交给我就好。”

        范依依擦了擦眼泪，理智恢复了回来，也为之前的失态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担心地说：“这院子，太小了点，看着房间不够啊。”

        “嗯，这个倒是，我数了数，也就五六间能做正房的，有几个库房可以改成通铺，大家肯定心里不痛快。”梁氏早就想好了，“这样，咱家做个榜样，暮歌，以后你跟爸妈住一个屋子，挤一挤吧。”

        这……

        沈暮歌心里自然是老大不乐意，又不能表露出来，她不是嫌弃条件差，她是怕自己万一想做点什么不好解释的事，太容易暴露了。

        这四进四出的院子，刚好沈老爷加上那三个儿子，每家住一间正房，东西厢房做下人的屋子，也勉强挤得下。

        其他人听梁氏此话一出，也不好再争执什么，在管家的指挥下，分头打扫自己的院子了，力求今晚能睡到床上。

        “幸亏你三姑不在，要不然我们都不够分的，那个人是顶挑剔的大小姐脾气，哪里受得了这种地方。”梁氏想起了以前的事，小声嘟囔着。

        唉，眼下大家算是暂时接受了现状，只是不知道要在这里住多久，若是时间久了，定是受不了的。

        比起眼前一时的困顿，未来的不可知，像是失眠人的黑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天亮，才是最可怕的。

        如果想办法多挣点钱，是不是沈家就能在这边住上更好的房子？不对，谁要在这种地方常住着，如果早点查清楚军粮的案子，早点验证祖父的设想可行，是不是整个沈家都能早点回去？

        想要还有这么多事要做，比起在这里唉声叹气，不如赶紧行动起来。

        “母亲，我出去转转，熟悉一下这地方，吃饭的时候回来。”沈暮歌想到这里，直接跑了出去。

        “唉，你这孩子，就是不想干活！你别一个人出去，外面危险！”

        “夫人放心，属下去保护小姐。”离音冲出人群，跟着沈暮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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