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清涌

“我第一次杀人是在去年，刚参加完高二下的特训，老师说那是我们特别的期末考核，也是成为平安侍前最后的测试。”赵玉沐下了一碟牛肉，饮下一口苹果汁。

“你应该也听说过，在两千多年前的洛阳太学时，‘尽生’就已经成为战士必经的考验。这些年出于各种原因逐渐减少，但是依然有类似的传统，现在数十所学校中应该也只有一所会获批进行尽生仪式吧，但至少我们遇上了这次的机会。”

曾清安静的听着，透过雾气她似乎隐约看穿了眼前男子的微笑已经失去神韵，上扬的仅是皮肉，就如同他低沉的语气一般只有沉寂。

传说镇司平安侍执行任务时要带无喜无悲的黄铜面具，曾清此刻却觉得眼前人面就是那张无喜无悲的面具，不似生物。

“那一天我们坐上了大巴，车窗用铁板钉着看不到外界，随行的老师交代我们到地方了有问题就问负责军官，受不了或者要退出说一声就行，大喊大叫或者出格的举动只会拉低所有人的平均分。”他的鼻子似乎轻轻哼笑了一声，“因为据说之前有男生半路喊着要下车，还有女生到了地方之后大哭大闹的。”

“不过第一次嘛，也没有办法。”

“那你有害怕吗？”曾清的眼睛闪烁一下，却最后只问出这么一句话。

赵玉沐摇了摇头，“没有害怕的感觉，也没有恶心、紧张，因为早就准备好了吧。我们从选择要成为镇部平安侍的那一刻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杀不了人的暴力做不得真正的暴力，杀不死人的刀子连石头的不如。”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不过还是有些特殊的感觉。”

“特殊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以后就要彻底脱离普通人的人生了吧。”赵玉沐仰了仰头，轻轻叹出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到了目的地，三名军官把我们带了进去，领着我们到了一个很空荡的房间，里面站着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和几十个穿着囚衣的人，他们的衣服上印着编号。领头的军官便给我们发他们的档案，每人一份，领到档案的人就要把对应编号的死囚杀死。”

赵玉沐再次停顿片刻，顺势拿起水壶为锅中滚沸添汤：“徒手，不准使用灵术。”

曾清的鼻子抽动一下，她看着那片有些薄去的水雾眨了眨眼睛。

“我抽到了一名强奸犯，前后作案十三起，先奸后杀，最小受害人年仅十一岁。”帘幕随风摆动，曾清惊鸿一瞥的对住了那双眼睛，一目中的双瞳如今微微张开，仿佛莲池中相连交叠的两朵荷叶正随水流舒张。

她一时忘记了呼吸。

“这算是上上签，因为这样的畜生人人得以诛之而后快，杀死他不会让我有任何心理负担。”

“不过我们班里有个女孩哭了，她抽到了一个为女报仇纵火烧死总共十人的男人，那人的女儿在学校被霸凌得了抑郁症，割腕了好几次，他于是去霸凌他女儿的同学家中放起了火，那人一家四口和邻居们共六人死在了火里。”

“我一个男生总不能就那么放着女生哭吧，于是我跟她换了一下，这个在现在的规矩里是允许的，因为第一次嘛，只要能杀人就行了。”

“然后我读完了档案，就去找到那个男人，一拳打穿了他的脑袋。”

曾清轻咬着下唇，雾气渐淡已经到了双方能看见对方瞳仁中自己倒影的地步，赵玉沐再度摇了摇头：“故事讲完了，真抱歉在吃饭时说这种事。”

曾清也摇了摇头，却默默挪开了几乎对视的目光：“那你觉得他该死吗？”

“至少有六个人是无辜的，他害死了六个无辜的人，便是该死了。”

“那你觉得他的动机算得上正义吗？或者，如果没有那六个无辜的死者，他只杀死了仇家，他又该死吗？”

赵玉沐轻叹一声，夹起一块牛肉蘸酱吞下，“无论如何，他这是滥用私刑。我能理解他想为女儿报仇、为女儿讨回公道的想法，那他也应该去找司法部门，走正当的程序，至少试一试呢......‘枕戈砺刃，不共戴天。’然而时代已经变了，现在是更文明的时候了，我能理解他内心的愤怒与仇恨，我也明白这件事情交给司法部门、审判机关也许会有很多麻烦的地方，而且对方会因为年纪等原因大概率不受到太严重的惩罚，但报仇有很多种办法不是吗？他选择了最直接的那一种，触犯了秩序，违反了法律，就要承受相应的代价。”

“他的愿望算得上符合正义吧，毕竟是报仇，但他的行为无论如何算不得正义。那六个无辜死去的人也有亲朋好友，谁又能给他们讲一讲什么是正义什么不正义呢？那些人本不该为此而死。”

“‘报仇有很多种办法不是吗？’”曾清一字一顿的重复道，“这话真不像是一位平安侍该说出来的。”

赵玉沐笑了，水雾散去，他的眼睛已经恢复完全重叠时各自单瞳的形态，“报仇本来就是正义的嘛，难道我们要让人们受到伤害连恨都做不到？所谓血债血偿还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本来就体现着我们本能似的认知和正义观。恨就是恨，讨厌就是讨厌，仇也就是仇，不靠自己报仇难道全指望老天给他们的报应？不违法就好，我们平安侍也没有那么迂腐。”

曾清也笑了，她右手托腮用左手手指在桌子上依次敲打着拍子，偏过头来问道：“我们一会儿去看什么电影？听说有个最新上映的悬疑片很好看诶，我们到时候比比谁先找到答案？”

“好啊。”赵玉沐的微笑恢复生气与灵动，他喝下一口苹果汁，拿出了手机，“电影院就在楼上，那咱们就订四十分钟后的这一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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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征、霍晨、赵玉沐、安羽、叶惊鸿、杨荣、王子航、龙庭书、陈炎成、帝武、北华芬、依天真......”没有人注意到男子在喃喃自语什么，他卫衣的帽子遮住眼神，脚步正随着人流走动，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在街道上走动。

他们也不会注意到他身上卫衣的品牌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

“别忘记了，别忘记了。”男子深呼吸两声，抬起了头，认真的看着眼前景象。

“这里就是洛阳，他刚刚回到的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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