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寒风呼啸, 猎猎作响。
袁亮用力睁开眼,入目一片漆黑,刺骨的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冻得他手脚冰凉, 浑身发冷。
这是哪里?
瑟缩了一下, 袁亮终于想起昏迷前的一幕,差点跳了起来, 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绑了起来。不知被绑了多久, 他的手腕脚踝发麻, 动一下就跟针扎似的。
袁亮龇了龇牙, 用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不那么疼了, 他凝神细听, 发现外面河水淙淙,再结合身下轻微的颠簸, 他应该是被绑到了一艘船上。
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绑他做什么?
他在大同府未曾得罪过什么人, 而且昨日从成化县出发也是临时起意, 即便有过节, 对方也不可能猜到他今日会路过官道, 专门在路边等着他落网!
想来想去, 这些人莫非是劫财?
这么一想, 他就发现藏在身上的钱袋子不见了, 腰间别的那块玉佩好似也不见了踪迹。
这个发现并未让袁亮觉得开心, 若只是单纯的劫财,抢走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便罢了,又何必煞费苦心地将他掳上船呢?
很快,他的这个猜测就得到了证实。
外面忽然传来了白天见过的伙计美滋滋的声音:“于叔, 咱们干了这票,收了尾款,接下来几年就不愁了。等拿了这笔钱,我回乡娶个漂亮的媳妇儿,老婆孩子热炕头,嘿嘿!”
“瞧你那点出息!”老于边喝酒边扫了他一眼。
伙计搓了搓手,赶紧给老于倒上酒,讨好地说:“发了这么大笔横财,于叔是不是要给咱们找个新婶子啊?”
老于粗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小子活腻了,还想管到我头上?你给仔细点了,让你搬的石磨弄上船了吗?还有,绳子一定要结实,别没几天就浮上水面了,被人发现,你我都要完,这可是杀头的买卖,疏忽不得!”
伙计似乎吓了一跳,声音里都带着惊意:“于叔您放心,我特意去乡下找的一个大石磨,有上百斤重,沉到河底就绝对浮不起来的。”
袁亮在里面听到这番小声的对话,心凉了半截。他的预感成了真,这两个匪徒,要的不仅是他身上携带的财物,还要他的命。他们是准备将他绑在石磨上,然后将他沉入河底吗?什么人这么心思歹毒,要置他于死地?
莫非是纪天明?
不,不可能,纪天明怎么会知道自己今日到大同府的?而且,纪天明现在逃命都来不及,哪有功夫来弄死他。纪天明若是逮着了他,肯定会质问他,不会这么轻易弄死他。
一个名字在脑海中呼之欲出,袁亮赶紧甩了甩脑袋,将这个念头甩出去。不可能的,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应该不会弄死自己才对?
就在这时,他听到三杯酒下肚,有些醉醺醺的伙计好奇地问出了他心里最想知道的答案:“于叔,这个小白脸到底得罪了谁,对方肯出一千两就是让咱们无声无息地弄死他?”
老于不悦地看了他一眼,重重搁下酒杯,粗声粗气地说:“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好好办事,到了水最深的杨河段,将事情办好,拿了你好处赶紧给老子滚蛋。你活腻了,别连累老子,老子还想拿着钱安安心心回家养老呢。”
“对不起,于叔,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赔不是,我不问就是了,来,于叔再喝一杯,还有羊肉,咱趁热吃了。”伙计殷勤地又是劝酒又是布菜。
二人的对话让袁亮心里拔凉拔凉的,出得起一千两就为了弄死他,这样的人屈指可数,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曹旺可真够狠的,也是,纪天元没用了,不也被弄死了吗?他又能比纪天元好到哪儿去?
袁亮此时如同惊弓之鸟,外面的酒香、肉香都勾不起他的馋虫,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得尽快逃走,不然,他就要被沉入河底,一命呜呼了。他好不容易当上举人老爷,还没享几天福,怎么甘心就这么死了!
可怎样才能从这两个一看就是干粗活重活的家伙手中逃脱呢?
袁亮借着外舱透过来的点点灯光,逐渐适应了内舱的光线,仔细一瞧,赫然发现,车夫和随从也躺在船舱中。
可能是他们俩喝的茶比较多,因此现在还没醒来。
袁亮艰难地俯下身,凑到离得最近的随从身边,小声叫他:“袁白,袁白,醒醒……”
可能是药效快过去了,袁白还真被他给叫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公子,这是哪里?好冷啊!”
“嘘!”袁亮示意他小声点,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喝酒声不断,应是没发现他们醒来了。
他压低声音问道:“你可还记得昏迷前的事?我们被贼子掳走了,得想办法逃走,不然你我的小命都要不保!”
袁白吓了一跳,也记起昏迷前的事了,连忙问袁亮:“公子,那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袁亮环顾了四周一圈,发现袁白的脚边有一块铁器,应是坏掉的船锚弃在了这里。他指了指铁器道:“咱们先将绳子磨断,等手脚能活动了再想办法逃走。”
“好,公子我先来,等我将绳子磨断再给你解开束缚。”袁白坐了起来,将捆绑在一起的手伸了过去,对着铁器比较尖锐的地方,磨下去,前后不停地来回摩擦。可能是两个绑匪觉得他们吃了蒙汗药,昏迷了过去,不足为惧,用的竟是不那么结实的草绳。
很快,袁白便将手上的绳子磨断了,弯下腰解脚踝上的绳子,却发现绳子打了死结,只能磨断,又故技重施,花了好一会儿功夫将脚踝上的绳子磨断了,然后帮袁亮将绳子也磨断了。
主仆二人获得了自由。
袁白看了一眼躺在角落里,背对着他们,呼呼大睡的车夫,低声道:“公子,小人去唤醒马叔!”
袁亮拦住了他:“不用了,他喝的茶最多,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咱们先逃出去,等报了官,再想办法解救他,不然若是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外面的人,咱们都别想逃了。”
袁白愣了下,听到外面已经安静了下来,点头道:“小人听公子的,公子咱们该如何逃出去?”
茫茫河面,大冬天的,有些河段都结了层薄冰,若是跳水逃走,这黑乎乎的,四周都不见人烟,即便能逃脱这两人的魔爪,恐怕也会冻死在荒郊野外。可不跳,就这么躲在船舱里坐以待毙吗?
袁亮心里也没有好对策,琢磨了一会儿说:“你让我再想想。”
不曾想,他们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船行了一段,老于忽然按住肚子,焦急地说:“小子,快靠岸,叔肚子疼,难受,要方便!”
伙计赶紧起来,一边划桨,一边说:“于叔,你要憋不住了就蹲在船舷边上解决呗,都是男人怕什么!”
老于给了他一脚:“臭小子,这么大的风,你想老子被吹进河里啊?”
伙计忙道:“于叔,你甭着急,我马上就把船靠过去。”
袁亮听到这番对话,激动极了,拽了拽袁白说:“我们的机会来了!”
袁白猛点头,两人都极为振奋,这船上就两个绑匪,等那个凶巴巴的老于去岸上方便,只剩个没出息的小伙计,正是他们逃走的好时机。
二人侧耳倾听,又过了一会儿,船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停住。
外面传来老于的声音:“你盯着点里面那两个家伙,别让他们逃了,我很快就回来。”
伙计笑嘻嘻地说:“于叔,你就放心吧,咱们下的药重,他们还没醒呢。而且还绑着绳子,跑不了的,您就赶紧去方便吧,别拉在了裤子里。”
“臭小子,等会儿老子回来跟你算账。”老于实在憋不住,气急败坏地跑了。
听到他跳下船的声音,袁亮主仆激动极了,两人躲到门口,寻了个木棍,轻轻敲了敲门,外面的伙计听到声音,提着灯推开门准备进来看看情况。
见状,配合默契的主仆二人提起棍子就朝他打去。不过袁白的准头不大好,打偏了,将灯给打灭了,船舱里顿时陷入了黑暗中,紧接着响起伙计的惊呼:“你们想干什么?于叔,于叔,这几个家伙醒了,还……啊……”
怕惊动上岸方便的老于,袁亮主仆用力推开了伙计,飞快地往外面跑去。
两人跳下船,一头扎进夜色中。
伙计仓皇追了出来,跟着跳下船,大喊:“于叔,人跑了,人跑了……”
还在方便的老于提着裤子就追:“往哪里跑的?走,一定要追到他们,不然你我就完蛋了。”
袁亮和袁白到底只是书生,没干过什么力气活,很快就气喘吁吁的,而背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眼看要被追上了,袁白停了下来,焦急地说:“公子,你快跑,小人留下来挡一会儿……”
袁亮生怕被追到,脚步不停,边跑边承诺:“袁白,你放心,等我进了城,报了官,一定带人来救你!”
说完不管不顾使出浑身的力气,只管往前跑。
不知跑了多久,跑得他两条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袁亮才喘着粗气停下来,侧耳倾听了一下,身后没有任何的声音。应该是将那两个家伙给甩掉了。
感谢黑灯瞎火的,他们也不知道他逃向了哪个方向,这才没追上来。若是白天,他肯定逃不掉。
累得不轻,袁亮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没那么累了,可凉意又席卷而来,冻得他牙关直打颤。
环胸搓了搓双臂,他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希望能找到一户人家,取个暖,喝点热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然他再也没有力气了。
到天麻麻亮,两条腿都快走断了,袁亮总算看到了人烟,上前搭话蹭了一顿能照出人影的稀粥,稍稍垫了垫肚子,没那么难受了,袁亮才向这户人家打听这是何处。
老汉笑呵呵地说:“咱们这儿是李子坡,因为李子树多而得名,每逢春天李花盛开,城里好多达官贵人到咱们这儿来赏花呢。”
他这么一说,袁亮就有印象了:“李子坡离匡家庄不远吧!”
老汉诧异地看着他:“公子还知道匡家庄?就在西北三四里远,走路也不过一刻多钟。”
匡正一家就是匡家庄最大的地主。
“我有个朋友家在那边。”袁亮摸了摸鼻子道。
心里却很犹豫要不要去见匡正一,见了又如何解释?
可不去找匡正一,他身上的财物已经全部被那两个绑匪搜刮了去,身无分文,他能去哪儿?而且,曹旺既已对他动了杀心,他肯定不能再回成化县了,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找死。
如今想要活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提前去京城,在京城呆几个月,明年直接参加会试,若是中了进士,当了官,曹旺就不敢再对他下手了。而且京城达官贵人众多,曹家能在大同府只手遮天,去了京城却什么都不是,也定然不敢在京城对他下黑手的。
只要到了京城,他就安全了。
而从大同府到京城有好几百里路,在京城住几个月,这些都得花钱,唯今之计,只能找最近的匡正一帮忙,赶在曹家人发现之前,借一笔钱速速上京。
想好了对策,袁亮谢过老汉,直奔匡家庄,敲开了匡正一家的门。
匡正一看到袁亮浑身狼狈,像是从泥土里滚过一样,很是震惊:“袁兄……你,你这是怎么啦?”
袁亮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叹道:“别提了,真是晦气!前日我从家里出发,准备提前去京城租个房子,准备来年的会试,谁料半路遇到劫匪,抢走了我的行李、银钱还有马车。无奈之下,我只得边走边打听,走到李子坡时记起有次喝酒,你提过你家隔壁村种满了李树,一到春天,李花纷扬,宛如下雪,便想到你了,问了村民,一路找了过来。”
匡正一听完他的遭遇,颇为同情:“袁兄受罪了。快快进来,洗澡换身衣服,我再让厨房备些吃的。”
袁亮想拿了钱就赶紧走人,无奈肚子不争气,一听说吃的就咕噜叫了起来。他涨红着脸说:“那我便打扰了。”
“你我朋友,何须如此客气!”匡正一将其领进了客房,又让下人打了热水,拿了衣物过去。
不一会儿,袁亮换完了衣服出来,又变成了那个风头无两的亚元举人老爷,拱手朝匡正一致谢:“多谢匡兄收留,若非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匡正一笑着说:“袁兄客气了,咱们先去饭厅用饭。如今遇到这种事,袁兄有何打算?”
袁亮就等着这句话呢,他道:“前阵子,我与一在京城的同乡写了信,对方说好帮我租房子,若是我不按时去,岂不是毁约背信。故而,我想继续北上,不过身上的财物都被劫匪洗劫一空,因此想向匡兄借一笔路费,等我回来,便还上,有字据为证,匡兄可否行个方便?”
说出这话时,袁亮内心极为自信,他笃定匡正一会借钱给他。不说他们的交情,单论他如今的地位,匡正一也巴不得与他交好才对,又怎会放弃这样一个好机会呢?
果然,匡正一没有拒绝,而是问道:“不知袁兄需要多少银两?”
袁亮正想说话,忽然看到匡府的管家急匆匆地过来:“公子,曹公子派人来了!”
袁亮吓了一跳,脸色隐隐发白。
匡正一没留意到,问管家:“来了几个人?可说有什么事?”
管家不解地说:“来了好几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家丁,说是曹公子有重要的事托付公子。”
袁亮本就心虚,听到好几个年轻强壮的家丁,更是笃定必然是曹旺接到了消息,知道他逃跑了,故而派人到匡府来找他的。
匡正一闻言,侧头对袁亮说:“袁兄先去用饭,我去去便来……袁兄……”
匡正一诧异地看着自己被袁亮拽住的袖子。
袁亮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匡兄,能否将他们给打发了,咱们先聊我的事?”
匡正一疑惑地看着他:“袁兄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白?要不你先去吃饭,吃完我让人准备好银子,一会儿再找找有没有北上的车队,让你跟随商队一起出发,也安全一些。”
话说到这份上,袁亮再坚持不让匡正一去见曹家人就说不过去了。
他只得松手:“多谢匡兄!”
匡正一点头,正想步下台阶去门口,又听一个仆人来报:“公子,曹家人催得急,问咱们有没有见过袁公子?”
说着,眼睛还往袁亮身上瞟。
袁亮如遭雷击,所有的侥幸都飞了。曹家果然是奔着他来的,曹旺见纪天明跑了就想灭他的口,只要他这个做伪证的人一死,线索就全断了,怎么都牵扯不到曹家身上。
不行,他不能让曹旺如意,就是死,他也要拖着曹旺一块儿!
袁亮能对相识多年的好友纪天明下手,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如今见曹家咄咄逼人,他心一横,拉住匡正一:“匡兄,你对曹家说,我不在你府上,一会儿我有件重要的事跟你说。”
匡正一不解地看着他:“你跟曹兄闹了矛盾?”
不然这二人为何一个找,一个避之不及?
见袁亮不说话,匡正一撮合道:“都是多年的朋友了,有什么误会大家坐下来摊开说。这样吧,一会儿我让管家去临仙楼定一桌上好的酒席,再约上曹兄,咱们不醉不归!”
袁亮现在最怕见到的就是曹旺,哪还敢自动送上门。
见现在曹家人在外面等着,匡正一这个迂腐的书呆子又非要做老好人从中调和,不说清楚,今天是别想过关了。
思量再三,他附到匡正一耳边道:“匡兄,曹家要害我,因为我知道天明就是被他们害的,他想灭口。”
匡正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没瞎说?曹兄怎会是这样的人?”
袁亮道:“匡兄若是不信,进屋听我一一道来。”
匡正一心乱如麻,看了一眼还等着的管家,摆手道:“你去跟他们说我今天身体不适,有什么话跟你交代便是。至于袁……公子,从未来过我们府上。”
管家领命而去。
匡正一这才神色复杂地将袁亮领进了屋,盯着他:“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曹……他怎么会跟天明的案子有关?”
袁亮痛心疾首地表示:“此事说来话长,曹旺嫉恨天明的才华,又知道钱氏跟天明堂兄有染,便利用天明堂兄做下冤案陷害天明。如此一来,天明锒铛入狱,再也不能参加乡试了。万一事情暴露,也可全部推到天明堂兄身上,是他贪图钱氏美色,觊觎天明家产,设下毒计,跟曹旺半点关系都没有。”
匡正一不是傻子,他一脸阴郁地看着袁亮:“那你呢,你又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袁亮苦笑一下,将责任全推到了曹旺头上:“正是因为我知晓了他干的好事,他就想杀了我灭口,派人在官道上扮作劫匪,谋财害命,幸亏我命大,逃过这一劫。不曾想,他这么快就找到了匡兄府上。连累匡兄,我心甚是不安!”
啪啪啪!
响亮的巴掌声从内室传来。
袁亮错愕,震惊地望过去:“这……里面还有人?”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周嘉荣带着纪天明、刘青等人从里面出来,而最后面那个赫然是昨日把他掳上船的老于。
“你,你们……”袁亮指着周嘉荣几人说不出话来,这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分明是中了对方的计,自己暴露自己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指着匡正一,恶狠狠地吼道,“连你也出卖我!”
周嘉荣讥诮地看着他:“如果为朝廷办案提供线索和帮助,为好友沉冤昭雪,也叫出卖,那你这种陷害好友的小人又叫什么呢?”
袁亮不服,冷哼道:“你是什么人?我可是举人,你们不能随意缉拿问话!”
举人有特权,即便犯了法,地方官府也不能随意逮捕拿问,而是要先申报到学政。
可他今天注定要踢到铁板了。
刘青一脚踹到他的腿弯,把他踹得跪在地上:“你这举人怎么来的你清楚,让你跪我们家公子便宜你了。”
袁亮不服,无奈对方人多势众,他一个人,除了嘴上叫嚣几句,也没有其他办法。
周嘉荣不跟他废话,对纪天明抬了抬下巴:“将你前几日写的那篇文章给袁亮看看。”
纪天明将自己写的文章摊到袁亮面前。
袁亮看到熟悉的文章,瞳孔骤然一缩。
周嘉荣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考前他定然也是看过这篇文章的,笑道:“你说我若去巡抚那里将今年的考生卷宗全部拿出来,会不会找出一份跟这篇文章差不多的?”
袁亮不说话,科举舞弊可是杀头的大罪。
周嘉荣见他不到黄河心不死,直接下了一记猛药:“刘青,将袁亮押到曹府,将他指认曹旺陷害纪天明一事通知曹府,并上报大同府知府,让他彻查袁亮和曹旺陷害纪天明一事。我另写一封信,你派人速速将信送去巡抚那里。”
袁亮听到这话吓得半死,曹旺要知道自己背叛了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是你们骗我的!我刚才都是乱说的,不能做数!”
周嘉荣冷静地看着他:“袁亮,刚才这么多人都听见了,包括匡正一,都是人证。而且,你还在纪天明的案子上做了伪装,张德成没追究你的责任,你不会就觉得你没责任了吧?这个案子一查到底,你的举人是别想保住了,至于命嘛,那就看你命不命大了。刘青,押他去见曹旺!”
刘青领命就要走。
袁亮看他竟然来真的,吓坏了:“不,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告诉曹旺,他会杀了我的……”
周嘉荣示意匡正一拿笔墨过来:“袁亮,我已经向朝廷上报了此次乡试舞弊之事。过不了几日,朝廷便会派钦差过来彻查此案,你没有什么背景,还在纪天明一案中涉嫌做伪证,你说谁会保你呢?不暗中弄死你就是好的了。你若从实招了,我还可以派人保护你,让你过一段平静衣食无忧的时光,若是去了知府的大狱,那我就不敢保证了。你是个聪明人,你好好想想,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考虑。”
去了知府的大狱,他还焉能有命在?
袁亮确实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周嘉荣想以他为口子,撕开这次乡试作弊的冰山一角。琢磨片刻,他抬头看着周嘉荣,讨价划价:“你要是答应保我不死,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周嘉荣笑他天真:“袁亮,科举舞弊哪次不是要死一堆人?既然做了,就要承受这个结果,我顶多保证给你留个全尸,让你痛痛快快地去,你若还不知足,那便去知府的大牢吧。”
去知府大牢哪有留在周嘉荣身边好,旁的不提,至少在这个案子判下来之前,周嘉荣他们都会尽量保护他的安全,因为他既是涉案者,也是重要的人证,在案子宣判前,他们不会轻易让他死的。
见周嘉荣没开玩笑,思量再三,袁亮决定先答应周嘉荣,走一步看一步:“我说!”
周嘉荣把纸笔推到了他面前:“将你知道的都写下来,签字画押。袁亮,你今天所写的一切都要呈堂作为证据,若是说了谎,我的承诺将不作数。同样是死,凌迟还是一杯毒酒痛痛快快地去,这中间的差别可不小,你掂量清楚了!”
袁亮不做声,事到如今,他已经没得选了。提起笔,思量半天,他将自己知道都写了下来。
周嘉荣看过之后,递给纪天明:“你看看,他有没有撒谎?”
纪天明看完之后摇头:“应该没有。曹旺并不傻,怎么可能将考题的来历告诉他,不过有些事情恐怕他还没交代。”
袁亮的供词中只承认了,他也无意中发现了曹旺书房中的考题,联系到曹家的势大和曹旺对这次乡试的自信,他心里有了猜测,主动找上曹旺,愿意听凭其差遣。
曹旺便提出让他帮忙除去纪天明,免得事情败露。
因为两家离得不是很远,袁亮去过纪家几次,看到过钱氏跟纪天元的眉眼官司,猜测两人之间有奸情,便将此事告诉了曹旺,二人合计想出了一个借刀杀人的计划。
周嘉荣点头,又让人把袁亮带来,直白地问道:“死在纪天明家的那具女尸是谁?”
袁亮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事是曹家派人跟纪天元联系的,人也是曹家给纪天元的,要问曹家才知道。”
“那你还知道有哪些考生参与了这次舞弊案吗?”周嘉荣又问。
袁亮吞吞吐吐说出了三个名字:“……这几个都是大同府跟曹家交好的大家族子弟,他们平时的学问也平平,比曹旺好不了多少,这次皆中了举。只是几人都在榜单的后半截,不那么引人注目。”
周嘉荣将三人的名字一一记下,让人去查这三家,又让袁亮画了押。
让人将袁亮带下去后,周嘉荣写了三封信,将目前已了解的案情相关情况,还有袁亮的口供誊抄在信里,交给刘青:“派三个人分不同的方向返回京城,将此信交给蒋大人。”
此案牵连甚广,再查下去,必然要动一些大员,所以得上报朝廷。不然后面一些事情不好办,而且他办得再漂亮也有越俎代庖之嫌,恐会惹来某些朝臣的攻击。
未免落人话柄,同时还要问朝廷要点助力,上报是必须的。主动上报,先通知蒋钰,他还能掌握主动权,让蒋老头提前做好准备,争取这个案子。既然这个案子是他们大理寺发现的,没道理办到一半,功劳让别的部门给捞了。
刘青接过信,心情很是复杂,这封信一旦送到京城,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别说皇帝和蒋大人了,就是他自己也万万没料到,不过是随三殿下南下查一桩秀才杀妻案而已,结果背后牵连出这么大的案子。
***
将袁亮安顿在了城外后,周嘉荣让老于继续带着人去查那具无头女尸的身份,自己则带着纪天明回了城里。
回到客栈,谷阳也回来了,他给周嘉荣呈上了一份名单:“公子,这是此次山西乡试中举之人的名单,一共有一二十一人!”
放榜几个月了,榜单上的字迹早模糊了,谷阳想了许多办法,才拼凑出了这份名单。
其实还有个更简单的法子,那便是去官府要名单。可周嘉荣毕竟没有在大理寺担当职务,南下办案也是办的杀妻案,贸然索要地方乡试名单,若是被这些人参一本就不妙了。而且周嘉荣也不想这么早暴露身份,引起这些官员的警惕。
他们现在以为他只是大理寺一个不入流的年轻官吏,对他比较轻视,倒是方便了他许多。
周嘉荣将名单看了一遍,袁亮没撒谎,他所说的那三个人都在榜上,位置分别是七十多,九十多名,很靠后,不了解的人也不清楚他们的学问水平,而且考试也有偶然的因素,即便个别人心里有怀疑,没证据也不好说。
除了这几个人,谷阳还圈了两个名字:“这二人有一个是大同府知府宠妾的弟弟,听说唐知府极为宠爱这个小妾,这个小妾还给他生了个儿子,风头压过大夫人。另一个是大同府一富商刘家的公子,刘家跟曹家关系相当好,两家数次结为姻亲。”
也不是说这些人就一定作弊了,但他们确实有嫌疑。
周嘉荣赞许地点头:“你查得很好。老于在盯着曹家,你在城里打听打听,七月底的时候有哪家的女儿失踪了,争取尽快查出无头女尸的身份。”
谷阳记下:“是,公子!”
周嘉荣摆手。谷阳走了一会儿,刘青来报告给他一个意外的消息:“公子,曹家的管家在楼下,说是奉了他家老爷的命,要送请帖给公子!”
“这么快,曹家竟找上门来了。”周嘉荣好笑,这曹家果然猖狂,他都还没找上门呢,曹家竟主动送上门了。
刘青觉得曹家狠毒,恐他们来者不善,建言:“恐是鸿门宴,公子千金之躯,不可涉险,不若小人推拒了他!”
周嘉荣摇头:“不可,现在拒了,小心狗急跳墙,咱们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呢。让他上来,差人通知纪家兄妹,不要出门。”
虽然大家都知道纪天明在他这儿,可知道和看到是两码子事,只要没被他们逮个正着,他完全可以不认。
曹家果然富贵,一个管家竟身穿绫罗绸缎,帽子上的白玉比拇指还大,净白无暇,一看就是上等的好玉。
曹管家进门就给周嘉荣行礼:“草民见过大人,我家老爷差小人送请帖一封给大人,邀请大人明日去府上做客,届时同知大人作陪,还请大人能光临鄙府!”
连同知都搬出来了,周嘉荣当然不会拒绝,笑盈盈地说:“能与同知大人把酒言欢,是周某的荣幸。劳烦管家转告曹老爷,明日我会准时赴宴!”
曹管家完成了任务,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些,拱手行礼:“那草民便回去禀告老爷,明日恭候大人大驾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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