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思康

屋子里我和崔安对着站了一会儿，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我沉不住气先解释道：“我不是人，是妖。”可说完这句话，接下来又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只勉强又补充道：“无脸怪，他们是这么叫我的。”

        崔安低着头不说话，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样子。沉默了许久他才小声地问道：“那，你还有同伴吗？不对，你说你从很远的地方来，是倭国吗？听闻那里百鬼夜行，到处是吃人的妖怪。”他说话时音量低得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我听着他的话喉咙好像被堵住了一般，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讲起。沉寂了一会儿我开口问他：“你怕我吗？”

        我看着他一直低着头发抖，以为他会害怕的推开我。可没想到他却突然靠近，拉着我手回答道：“刚刚你突然变身着实是惊到我了，但是我不怕你。你是康，我认识的康温婉如玉，最是善良。”他说完扯起嘴角又对我笑了笑。

        我看着他的笑脸，竟觉得意识有些恍惚。“可是我的脸，我的脸上…和你不同。我还有尖牙很锋利的，我没有和人一样眼睛，也没有高挺的鼻骨，我嘴巴就是个黑洞。我…”我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止住了声，我实在有太多可怖的缺陷了。

        听我说完，崔安突然伸出手捧起我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哈哈哈…胡说。康有眼睛的，康的眼睛在这儿。”他说着将手顺着我的脸往下移，一直滑到心脏处才停了下来。

        “这儿？”我看着他按在我胸口的手，不解地反问他。

        “对，就在这儿。康和我们不同，康是用心去看的。是人是妖都不重要，人也有坏人，妖也有好妖。我虽看不真切，但这么模糊看着倒不觉得害怕呢。”他还是笑着安慰我，语气里多了些温柔。

        听他这么说我才放下心来，有些欣喜地问道：“那我能日日来看你吗？你去看我也好，我给安画像，安这么好看我想画。”我问完便一脸期待的看着崔安，真心地希望他能同意我。

        他看着我没有犹豫，立刻点头道好。可转念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开口嘱咐道：“不过，康下次不可如此莽撞。人心难测，给居心不良的人瞧见怕是要找康的麻烦。若是有人上报官府捉了你去…”说道这里他就立刻捂住了嘴，不敢再说下去。

        我看着他如此担心也只能乖乖的点头答应。崔安见我乖乖听话这才长舒了口气，他将外袍罩在我身上系好，又取了个草帽替我掩好面准备送我出门。我和他约好明日他来找我画像，走到门口他又细细检查了一遍，确保不会有人瞧见我的脸后才放我离开。

        第二日崔安真的来了。

        我在院内听见叩门声就忙赶去开门，可今日门外只有安一人，我继续向后望去也不见罐儿身影。

        崔安察觉到我的疑惑，对我解释道：“关门吧，我自己过来的。带着罐儿不太方便。”

        “哦，好。”我应了一声，关好门就想拉着崔安去我房里说话。可我刚碰到崔安的手臂时，他却“嘶”了一声缩回了手。

        “怎么了？”没等他反应，我就挽起他衣袖检查起来。这一看才发现他小臂有几处擦伤，进而又低头瞧见他膝盖和裤脚都沾了泥。

        “你这是摔了？谁让你自己过来的！这一路上万一出了事怎么办。”我说着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快步往屋里走去。

        崔安被我突然抱起有些不安，于是跳着脚挣扎着喊道：“哎，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我没理会他，径直进了屋把他轻放在床上。不顾他的反抗，撸起他的长裤仔细检查他腿部的伤势。只见他的腿上青青紫紫有好几块伤处，也不知这一路跌了几跤，更是不知都撞了哪里。我看着他身上的青紫心疼极了，可恨愈合术不是我族的妖术，一时间对着伤口不知该如何处理。

        “不疼的，康。我是担心罐儿一时接受不了，就自己过来了。但你放心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只要给我些时间想想如何同她说。”崔安只小声地安慰我，竟全然不顾及自己的伤势。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气又心疼，于是提着声凶他：“怎么会不疼！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渗血了你看到没！”我戳着他几处伤口给他看。因为心急下手有些重，直疼得他倒抽了几口凉气。

        见他疼得龇牙我才住了手，只盯着伤口小心地吹气，希望能缓解他的疼痛。

        他见我住了手就又笑着打趣：“倒是摔瘸了也好，我就赖在此处。康力气大，便要日日抱着我出街了。”

        我看着他还有心思说笑，也不好再怪他，只能无奈地交代道：“你好生坐着，我去买药。”我化成人形，扔给他这句话就快步出门赶去药店买药。

        等我买好了药回来时，看到崔安正撑着桌角站着看桌上未描完的画像。我见他又不听话的乱跑便有些生气，于是又板起脸责怪道：“不是叫你好生坐着，又乱跑什么。”

        他见我回来了就勾起嘴角，像是没听出我语气的责怪只欣喜地对我说：“康画的真好。”我见他傻笑顿时发不出火来，只能无奈地走过去将人抱起又放回床上。

        “这没什么，用了妖术自然是好的。”我淡淡地回他，一边又拿出药膏仔细地涂在他的伤口上。突然想起前几次去找他的情形又问他道：“我每次找你都化作不同的样貌，你都说气息像我。怎么辩的？难不成是闻到了我的妖气？”

        他听我这样问就扑哧地笑出声：“哈哈哈哈，嗯～不是哦，是你每次都在我耳边叫着是我呀，是我呀，我是康。”

        我见他这般调戏我只觉得羞臊不已，于是皱着眉反驳他道：“我才没有。”

        崔安见我恼了也不在意，只用手指点了点我的胸口说道：“嘴上没说，是这里在说，我都听得到。”

        “这里？说什么？”我还是不懂，于是看着自己的胸口继续追问。

        他见我还是不懂，便又耐心地解释道：“前几日听人讲经，说到佛普度众生，众生皆平等。我想佛是公正的，人有五感，我失了双眼，却能听到你心中所想，这便是补给我的一感吧。”

        我不太懂他的话，只在心里感谢佛的馈赠，这对我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折腾了大半日，天也有些晚了，我不放心他自己回去也舍不得他离开。于是内心挣扎了一番，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他：“今日还回吗？留下陪我一晚可好？”怕他会拒绝我，又接着补充道：“你今日摔成这样，若要走的话怕真要我抱你回去了。”

        崔安听了我的话抿嘴偷笑，心里暗爽：原本还在心里想着要怎么找个借口留下来。这下好了，倒是不用开口了。

        入夜我同他一起躺在床上，我紧贴着床沿生怕碰到他身上的伤。这样躺了一会儿他就拉着我往里靠，然后主动开口同我讲起江南。

        他说江南是水城，街边种的是垂柳树，柳枝长长地搭进水里，风一吹柳枝摇曳卷起层层涟漪。他家在江南的店铺正对着一座小桥，他做活做累了就站在桥上一圈一圈的数涟漪。

        “对了，江南的扬美沙糕最是香甜，龙井茶叶回味无穷，二者搭配更是人间绝品。有机会你和我回江南去吧，我带你吃茶。哎呦～”崔安说着有些激动便要侧身对着我，不小心压到伤口疼地哀嚎一声。

        我吓了一跳，想起身查看却被崔安拖下躺好。随后他也翻身躺好，继续对我说道：“康呢？也给我讲讲你的事。”

        我躺在他身边，突然觉得很安心。于是也敞开心扉同他说了很多，关于那个小岛和岛上的同伴，还有岛上的人和他们做的坏事。我还说起我居住的山洞，虽然简陋但是有很多会发光的漂亮石头。也说起山洞被烧毁，同伴被屠杀。

        “还有那些用来镇压我们的符文，画得丑死了。喏，就是这样。”我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里用指甲勾勒出来。

        “哈哈哈，康，别，好痒。”崔安笑着抽回手，闭上对我说：“睡吧，不早了。”

        我听话地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躺在他旁边闭着眼，心里却还想听他讲江南。崔安说江南话好听极了，软软绵绵像是小调。又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崔安在旁边均匀的呼吸声便想看看他睡熟了没有。于是我侧撑起身看他，忍不住用小爪子触摸着他的眉眼。轻声叹道：“你还没告诉我这眼是如何伤的。”

        我此刻正眼巴巴地望着他出神，突然听到他缓缓开口说道：“那日父亲叫我出门给人量衣，我刚到人家府上，家中小厮紧跟着就来寻。见到我后，急拉着我往家跑。一路上念叨烧着了，全没了。我赶回去时，火还正烧着。人群中没见到父亲，我心里一沉，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进去后看到父亲倒在地上没有意识，我叫不醒他，只得拖着他去院中。火势太大了，我被困在院里好久，到处都是浓烟，熏得我眼睛生疼。可我还是努力张开眼睛寻找出路。绝望之时，罐儿来寻我，我想背起父亲一起走，罐儿吼我说父亲已经去了。我知道的，我找到他时就知道了。可我…可我不能丢下父亲一个人啊…”说到这里，崔安有些哽咽。

        他平复了一下继续说：“罐儿硬拖着我跑出去，一路都是她护着我，有架子倒下来她就用手臂为我挡下。我当时只在父亲没了的冲击里，毫无意识，任由她护着往外跑。等我缓过神时，我们已经跑出来了，罐儿身上多处烧伤，日后都是要留疤的。我的眼睛那时便看不清了。郎中说是烟熏坏了眼睛，怕是以后也好不了。”

        崔安说话时一直闭着眼没再睁开，我们就这么静静躺着，不知过了多久都熟熟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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