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羡尘是个闷骚。
这话说的……
洛星宁还未答话,李羡尘便又继续道:“先生若是想以将军府为跳板,大可明言,我自会举荐先生入朝为官。”
这下傻子也能听出来,祭祀当日李羡尘同那原主本来是有什么计划的,但自己未依计行事。
再者,听李羡尘言外之意,一来他觉得神谕之事是洛星宁深藏不露,二来是怀疑他以将军府为垫脚石,去攀皇上的高枝儿。
将军的这翻抱怨,要想含混过去,尚有机可乘,但却不是最好的办法。
这种情况下,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需要反抛给他一个足以让他惊骇的真相才是上策。
洛星宁想到了皇上被催眠之后的梦呓。
主意打定,她向李羡尘深施一礼,道:“这几日还未来得及向将军言明,在下悉知一事。必得确认了真假,才好让日后将军的筹谋更顺利。所以才贸然行事。”
李羡尘皱眉,脸上的神色满是你休想搪塞我,今日必得给我一个说法。
但看洛星宁神色郑重坚定,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问道:“何事?”
洛星宁问道:“先皇驾崩之时,除了当今圣上,还有谁在侍奉圣驾?”
“梁相和卫太医。”
洛星宁点头,又问道:“将军可曾想过,先皇病重,为何弥留之际只有一名太医侍奉在侧?梁相又为何恰好在?”
先帝驾崩在去年的仲夏深夜,李羡尘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破晓。如今听洛星宁这样问,不用想也知道她这话里有何深意。
见李羡尘面露惊疑之色看向自己,洛星宁跪下道:“皇上因生母之死,痛恨先帝,先帝驾崩,并非善终。梁相和卫太医恐怕是仅有的两位知情人。”
李羡尘沉吟,洛星宁道出的事情乍听之下如石破天惊,但若是沉下心来细细思量,似乎处处有迹可循。
一来,先皇本不看重当今皇上,他却在先帝病弱之时突然得势,而后才闹出了夺嫡之乱,先皇崩逝,国丧期内的混乱被梁相联合众党羽压制,皇上成了新帝,;
二来,皇上性子喜怒无常,即便对某些老臣也时有苛责不敬,唯独对梁相,从未有过半句重话,处处忍让回护。
竟然是这个原因。
他看向洛星宁,见她还跪在地上,面无表情问道:“既是如此,先生为何不早对我言明?”
洛星宁看向李羡尘,正色道:“此事关系重大,若出了纰漏,便是杀头的死罪,在下是将军的幕僚,自然要为将军分忧,事情未明朗之前,不能让将军涉险。”
她自觉得这番回答,守住了一个幕僚的本分,这事儿便差不多能过去了,当务之急,是将自己的处境仔仔细细摸索一番。
谁知李羡尘竟铁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向书房外走去。
职业本能,她火速回溯了一遍李羡尘的话,书里说李羡尘同幕僚洛星宁莫逆之情,李羡尘刚刚说话的重点,似乎偏重于自己未曾与他同舟共济。
思虑之下,洛星宁补了一句:“士为知己者死,。”
李羡尘此时已经走到书房门口,身形一滞,他本来是兴师问罪,想让洛星宁给自己一个交代,没想到,事情是交代了,但自己这口气却被对方卡得不上不下。
你为何只身犯险这等话,着实说出来矫情,不说憋屈。他长叹一口气,道:“先生早些回房休息吧。”
留下洛星宁独自一人还跪在书房里。
洛星宁的职业自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李羡尘这人,当真是……莫名其妙!
他这种态度,一定还有自己不悉知的内情,又或者是有知识盲区,洛星宁笃信。
出了书房门,李羡尘被寒风一凛,心思又清晰起来,刚刚洛星宁同自己所言的事实,足以撼动朝纲,这才是重点。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得知又如何求证的,这洛先生,自己从前只觉得他宽和睿智,心思缜密,这几天发现,他韬光养晦,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自己查探出来皇上与梁相的绝密之事,算是将一个幕僚的本分做足了,只是……
这事情分明该褒奖他。但自己为何心里如此憋气呢?
他对自己,好像生疏了许多。曾经无论何事,他都有所商量交代,而最近,那人竟突然我行我素起来。虽然他如今行事如出鞘的利剑,几日之内,便帮自己掌握了一个梁相的惊天之秘。
但怎么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想到这,他摩挲着腕间的白于扣,洛星宁曾以玉相赠,真情流露,肺腑至极,难道是因为他未作回应,这人便疏离了?
今年的天气,不知为何格外的冷。李羡尘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手脚就有些发凉。如今虽然刚刚入冬,晚风已冷如腊月里一样,不禁想洛星宁那副文人的单薄身子,伤也还未好。
李羡尘正想将自己的披风给他拿去,刚回身,便见到洛星宁从书房里出来,被冷风吹得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将大敞裹紧些,一溜小跑,往自己的住所那边去了。
洛星宁的房间不甚宽大,布置却得宜。看得出房子主人的机巧心思。
屋内没有人,但仆人早将炭盆燃起来了,安静的夜里,火炭偶尔爆一两下火花,星火跳动,带着一丝暖意。
洛星宁将外衣脱了,凑在金丝罩笼前取暖,她一个现代人,这等场景只在电视或书里见过,如今亲身经历体验,新鲜劲儿没过,觉得这噼啪作响的炭盆,当真是比暖气空调多了不少烟火生气。
身子一暖,人也就困顿起来,正想起身整理一番早些休息,听见敲门声响起,是添宇的声音,道:“洛先生,尚未歇息吧?”
洛星宁开门把人让进来。
添宇笑吟吟的,手端着个小盅,放在桌上,道:“这是将军吩咐小的给先生送来的,先生趁热吃了吧。”
他见洛星宁面露疑问之色,上前将那小盅的盖子解开,盅里就扑出一股温热的食物香气。
那是一小盅热汤,汤色清淡,清澈的汤水里,菜叶盈绿,与几颗枸杞配映,好看极了。
添宇道:“将军料想先生同陛下用膳,定然没吃什么东西,叫厨房煮了猪肝菠菜汤,先生腹中温饱,一会儿也睡得踏实些。”
接受他人的好意,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洛星宁坐下,喝了一口汤,入口鲜美,菠菜和猪肝都是补血的食材,李羡尘这是还记挂着自己的伤势。
添宇在一旁看着,脸上露了笑意,道:“先生和将军前几日的心结解了?”
洛星宁请他坐下,回想刚刚李羡尘那副模样,不禁苦笑,顺着他的话问道:“宇生何出此言啊?”
添宇同洛星宁不见外,扯个矮凳坐在她近前,道:“刚才将军一进府门,便吩咐小的让厨房备些夜宵给先生,还特意吩咐了食材。莫说将军尚未娶亲,就算是哪日娶了夫人,可能都做不到这样妥帖上心。”
嗯……这话听着怪得很。自己女扮男装没暴露吧?哪儿有这么比的……
洛星宁低头喝汤,如今她算是知道了,李羡尘就是那种心里千万心思,嘴上却如同封了水泥的人。用个现代词来形容,大概就是闷骚。
一面想着,她脸上一面浮现出一抹笑意,添宇以为她是默认了,心里高兴,道:“这最好了,将军平常沉默寡言的,跟先生闹起别扭来,跟个小孩儿似的。”
洛星宁闷不吭声。
添宇继续自说自话,道:“将军刚才交代小的转达,请先生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一早随将军同去刑部。”
喝了暖汤,洛星宁一夜确实睡得安稳。
第二日一早,神清气爽。
只是,刚一出小院的门,便见到一个年轻人,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肩膀微微抽搐,似是在哭。
仔细瞧了两眼,洛星宁便认出那正是周朗风。
这人一大早,跑到我院子门前来哭丧做什么?天下之事哪有那么多的恰巧,不知有多少看似恰巧的事情,实则是苦心经营。
洛星宁不想理,只当做没瞧见,绕了个小弯,打算避开他。
谁知刚走出几步,便听见周朗风带着三分哭腔,喊道:“洛老师!”
只得停住了脚步,回身看他。
周朗风步履急切的到了洛星宁身侧,他确实是哭了,两只眼睛肿的像是两颗核桃,
洛星宁皱眉,虽然哭是疏解郁结的方式之一,但她本心里还是不大喜欢看一个男人哭成这样,道:“朗风的大义之举,既然已经做了,便莫要过于悲切了。”
话虽如此,她料想李羡尘向周朗风交代周凭之事时,定然不会过于和颜悦色,八成说的是什么“只有你做了大义灭亲之举,才能保你一命,不然以皇上的性子,周凭欺君罔上,控制祭司,若是连坐,你也活不了,”云云。
果然,周朗风抹了抹眼泪,道:“将军开恩,为了留晚生一名,才让晚生检举家叔,洛老师在将军面前说话一向极有分量,能不能……”
他话未说完,只听远处添宇朗声道:“洛先生快些吧,将军催了。”
周朗风只得识趣的向洛星宁拜了拜,却又忍不住道:“求求先生,帮帮家叔。”
这几日,洛星宁常与李羡尘同乘,上了车去,也就没了最初的拘谨。她坐在车上,想着刚刚周朗风的模样。
一边想,一边想把手揣进袖子里暖一暖,手指偶然一触,摸到袖袋中一块温润玉牌,想起昨日将军交给自己的玉佩还未归还,便拿出来,双手递上,道:“这先皇御赐之物,完璧归赵。”
李羡尘眼光在洛星宁手上一扫而过,他接过那枚玉佩,捻在手里,忽然双指运力,只听“咔吧”一声轻响,那玉佩被李羡尘掰了个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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