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有味道的一章。
祭坛上,三柱高香早已经燃了多时,香烟直上。皇上接过洛星宁递上的三柱清香,向日出的方向恭敬的拜下。
正待亲自将香插到香鼎中,忽然听见台下一阵骚动,回身去看,只见台下一人,大庭广众,脱掉裤子,原地就蹲下了。
文武百官们再有涵养,也做不到视而无堵,纷纷皱眉、掩鼻,有多快能多快的躲开,让出了一片空地来。
那人不管周围人惊呼阵阵,更不顾今日此时,皇上正在祭祀大明神。
自顾自的出恭,仿佛已入无人之境……只顾自己舒爽痛快,声色味俱全,毫不顾他人眼睛、耳朵、鼻子的苦。
皇上此时在祭坛上居高临下,视野开阔,无以复加。这样掉脑袋的事情,只怕自开天辟地以来,从没人做过,以至于从台下到台上,不止众臣,连皇上都呆住了。
于是……大明神祭典变成了文武百官陪皇上围观出恭。
终于,也不知台下什么人喊了一声:“这……这不是渎神吗?要遭天谴的!”
抛砖引玉的一声叫喊,众人纷纷回了魂,引来议论:“那人是谁?”
“这不是施大人府上的舒先生吗?”
“他疯了?中邪吗?”
皇上的脸已经拉得比驴脸还长,大约是过于生气,他身子微微的抖,哆嗦着袍袖指着舒春深,半晌也没说出话,直到舒先生自顾自的解完手,皇上嘴里才憋出一句喝问:“秦更!侍卫呢?愣着作甚!”
御前太监秦更也如当头一棒醒了神,领着几个太监侍卫,先将舒春深拖到一旁,而后捏着鼻子火速处理了地上一滩黄白之物。
再看舒春深,如同魔怔了一般,两眼呆愣,两手交叉极有节奏的搓着,头更是不自主的一下一下抽动着,他嘴里一直念念叨叨,可声音极小,离得远的人们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这时,又不知是谁,议论道:“你们看,他好像戴了面具!”
秦更听了,手一摆,他身后两个小太监极有眼色,上前去,在舒春深脸皮上摸摸索索,一番折腾,终于从他脸上扯下一层面具来。那面具极为贴合他的面貌,这般生扯,直扯得他满面通红,脖颈、耳侧这样的地方更是破了皮。可他依旧不知痛似的,口中低声念着什么。
真容白于天下,正是本该已死多日,尸体被开膛破肚却不翼而飞的周凭!
刑部尚书叶子檀所处之位,离得不远,这会儿出列跪倒,颤巍巍的跪在地上,道:“陛下息怒,此人正是要犯周凭,微臣也不知他为何会成了施大人的幕僚,请容陛下让微臣将功折罪。”
皇上见是他上前,怒气反倒消了些许,言道:“此事你早先上奏过,也怪不得你,只是他为何偏偏今日发疯!你即刻将涉案人等都压回去,彻查清楚,不得再有误。”
叶子檀叩头领旨,暗暗舒了一口气,他起身之时,万分感激的向洛星宁极快的扫了一眼,见洛大人正在祭坛之上,居高临下,眼神极淡,也看着他。
数日前,洛星宁深夜只身秘访,要他尽快上奏皇上:施平的幕僚舒春深,便是从刑部仵作的验尸台上消失不见的周凭。此事,恐怕仵作便是内应,周朗风和施平都是知情人。叶子檀一直并非梁珏一党,对李羡尘算得上敬重。加之洛星宁与他分析利害,若是不日事发,仵作可是他刑部的人,以叶子檀孤身之力,能不能把事件查清撇净……
他正庆幸感激洛星宁的恩情,皇上又开口道:“叶爱卿上次便有失职之过,这次要犯若是再有死伤逃匿,便叫刑部上下陪葬了吧。”
……这家伙,依旧棘手。却总归好过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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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草草结了。
将军的马车上,私密舒适,自然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李羡尘似笑非笑的看着洛星宁。
这几日这姑娘自作主张之势愈演愈烈,向自己要了几个得力之人,草草交代一句,若是顺利,便能给梁珏重击。全然不顾一路上的劳碌,和自己刚刚痊愈的内伤。每日忙得上蹿下跳,有时早晚都不见人。明里,她自然是忙当差的公务;暗里,却是动用将军的探子暗哨,筹谋去了。
李羡尘观察了她几日,觉得她身体似乎没有吃不消的迹象,便也就随她折腾,满心想看,她能折腾出个什么花活。
当然,洛星宁知道,即便她不做交代,她的所作所为,自有人向将军回禀。只是,她也说不上是太忙了懒得交代,还是自从知道李羡尘对她朦胧的情意之后,便潜意识里回避着他……总之,近日二人,一个忙完公务,忙布局;一个稳坐府内,每日听故事一样,将发生的事情了解个八1九不离十。
越是了解洛星宁的行事,李羡尘便越是感叹,周凭是能入得上将军府的人,入府之前被明里暗里查了好几轮,可是竟无人查出周凭身患怪病。宁儿她,看人的眼光刁钻犀利,机敏得如同看准猎物的猎豹一般。
终于,洛星宁被李羡尘看得浑身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开始解释:“第一次见舒春深,便觉得他熟悉,现在想来,是他反复摩挲手指的动作,与周凭如出一辙。”
刻板性动作,刻板的时间规划,正是周凭病症的特点,自从前往蒂邑族的路上,洛星宁得了李羡尘手中山鸡的点化,便反复思量回忆周凭和舒春深的行事细节,回到都城,让人日夜盯梢,果然发现,那舒春深每日必得服药两次。
前日夜里,洛星宁更是劳烦李羡尘亲自出马,偷偷换了他日常压制病情的药,才让他演了今日祭祀时这一出闹剧。
二人感情这层朦胧的窗纸虽然被李羡尘捅破了个窟窿,好在这些天,他没继续让小窟窿变成大窟窿,他放任洛星宁去忙,无论对方闪躲退避,他都没对她步步紧逼,让洛星宁觉得轻松不少。
李羡尘在战场上拼杀多年,“穷寇莫追,狗急跳墙”的道理他再明白不过,虽然这两个成语用来形容他如今与洛星宁的关系,不怎么妥帖……
总而言之,欲速则不达,他不想逼她。
洛星宁对待亲友的处事之风则一直是做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
她心里寻思,和李羡尘同一屋檐下,若日日扭捏闪避,日后将关系闹得僵了,弊大于利,又见李羡尘对这事儿也不是执拗的态度……
是以近来几天,她对李羡尘已经不似最初,见了就觉得尴尬。
李羡尘笑道:“你是在报复立冬祭祀被扣渎神之名的仇吗?”从前洛星宁厚道得让他觉得有些憋屈,如今越发睚眦必报起来,好像灵魂里机敏刁钻的一面,终于觉醒了,很是不错。
姑娘答道:“若要这样说,也算是吧。姜祭司和周凭身患相同的病症,之前我还奇怪,这怪症极为罕见,周凭医术竟如此高超,能压制姜祭司的病症,原来……他自己便是病人。”
提到姜祭司,洛星宁心里又是一沉,他……又是得谁引荐,在御前做了祭司的?
不得不说,叶子檀为人性子上虽然面了一点,但他问案的手段还是可圈可点,不出半日,仵作招供。第二日午后叶子檀入宫面圣,下午,施平便被下了狱,罪状为,货赂公行,窝藏欺君要犯,人证、赃物聚在。
施平这礼部尚书做得在皇上面前并不讨喜,况且今日一连串的事情本就让皇上极为恼火,必须揪一个不长眼又不怎么受待见的祸首出来。施平只觉得下了大狱,仍像身在梦中一般,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舒春深突然御前发狂,到底是怎么了。
凡事只要与欺君一沾边,便如贴上了催命符,准得是做好死得又快又稳的准备。可案件进展卡到了施平这里,就慢下来了。
是人为的慢。
施平乃是梁珏一党,事情扯到施平本就在叶子檀意料之外,之后若是再做牵扯,扯出梁珏来,他可没胆子查问了。当日他得洛星宁提点,便能想到八成是李羡尘和梁珏掐架,自己得警醒着点儿,不能平白当了炮灰。
解铃还须系铃人,叶子檀将洛星宁以人证的身份传到堂上问话,而后,便请她入了后堂。洛星宁自然知道他醉翁之意。
“叶大人问案神机手段,怎的还要问下官该当如何?”洛星宁笑道。
叶子檀转身将内堂的门窗掩上,才道:“哎呀,洛大人神机才是,若不是当日你提点……”说着,他给洛星宁斟茶,道,“施大人与梁相交好,这事儿若是扯出梁相……前日里愚兄入宫面圣,可皇上完全不给个指示……”
洛星宁笑得更开了,道:“叶大人怎的当局者迷了?即便是扯出梁相,叶大人有把握能挖出足以撼动相位的大罪状?若是不能,不是平白堵了陛下的心,又遭了梁相的记恨。”
皇上新君登基,朝纲社稷便想稳中求健,他定然不愿意此时群臣分派而为。更何况,先帝驾崩的蹊跷,说不定便是皇上被梁珏捏在手中的把柄。
是以对付梁珏,最好的方法便是小火慢炖,一刀一刀割了他的羽翼,一条一条攒着他的罪证,最终一举拿下,不然以皇上那阴晴不定的性子,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
可小火慢炖,定然会夜长梦多……
自从皇上下旨说,无论人犯跑了死了,刑部上下全部陪葬。刑部在看押人犯方面,自叶子檀起,便如临大敌,严阵以待。里三层外三层的将牢房守了个严实、四个人犯单间关押,每间牢房整日里有两名狱卒把守,一天三班岗的轮换着。饭食上,更是小心查验,先由银针试毒,再投喂给牲畜试毒,绝对没问题了,才给四人食用。
饶是他再如何小心谨慎,也还是出事了——刑部,不知怎的染了疫毒,且传得极快,半日不出,刑部自堂上的大人们到牢内的犯人,无一幸免。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别说问案了,只怕不用皇上下旨,便要闹到刑部上下,悉数给四个人犯陪葬的地步。
医师大夫,去了一波又一波,一半说是病,另一半说是毒,争执不出结果。事态急转直下,别人不知,洛星宁和李羡尘又何尝不知,这定是梁珏捣鬼。
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让洛星宁意识到,梁珏,远比书里描写的要狠戾得多。书中他顶多是个搬弄口舌的贪官,在朝中四处安插羽翼眼线,肆意敛财,挥霍无度,却只是个铺张奢靡,贪享乐无大志的浑人。
可看梁珏如今的行事风格,哪里仅是国库硕鼠这样简单?他算盘打得精妙,眼下人人避忌疫毒,忌惮传染蔓延,待到刑部关键的那批人死得差不多了,他再寻个什么由头,将毒疫一解,不仅后患全无,自己还能记上一功。
可若是深究起来,事情变成这样,终归是因她小看了梁珏而起,想到这,洛星宁心里终是过意不去,总得想个办法,尽量少去殃及池鱼。
更不能又回到这般被动挨打的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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