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顾梦

那年春天，他替她安葬了她的父亲后，本也没想着要她以身相许，只是想着她孤苦伶仃，有心将她带回傅府，好歹予她个安身之所。

        不想她却对他说：除了去傅府，任凭公子处置。

        她的语气是甚是坚决，坚定的神色中竟透着隐隐敌意。

        他问她为何，她却良久不答。

        他佯装不耐烦地沉声追问，她竟不怕死地直视着他，认真又疏离地说道：奴之隐私，公子莫再多问。

        她这一句，无端勾起了他的火气，他侧目轻笑：那本公子让你去做青楼女子，你可愿意？

        她有一瞬的怔愣，最终却还是那句话：除了去傅府，任凭公子处置。

        那一刻，他大概是真的生了大气，冷笑着回了她一个“好”字，便赌气一般，将她送到了洛都城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醉芳楼。

        可到了醉芳楼之后，他却对那老板娘说：这个人，是本公子的专属，若敢让别人碰她，本公子便烧了你这醉芳楼。

        临走时，他又回头一笑，玩味又认真地说道：以后，她就唤银杏吧。给她单独安排一个住处，要上好的。老板娘若需要什么条件交换，尽管开口便是。

        那个时候，他轻狂到极致，哪知醉芳楼远非他以为的醉芳楼，老板娘也远非他以为的老板娘。

        醉芳楼的姑娘们个个妩媚妖娆，言行举止极尽轻浮，完全是风尘女子的做派，谁能想到，她们竟有着另一重身份——大名鼎鼎的锦瑟派流星门弟子。

        而醉芳楼的老板娘无心梦，亦是整日间浓妆艳抹矫揉造作，极尽谄媚恭维之能事，与别家老鸨相比，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谁又能想到，她就是当年羡煞旁人的锦瑟派掌门夫人、流星门门主顾梦呢？

        江湖中人皆传闻，当年的锦瑟派灵犀门首徒李南风，与流星门首徒顾梦乃郎才女貌，天赐良缘。二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最终奉子成婚，喜结连理半载，便得贵子西洲。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曾是当年传遍江湖的佳话。只可惜好景不长，几年后李南风继任锦瑟派掌门，没多久便破了本派一师只收二徒的规矩，固执地多收了两个徒弟。

        多收倒也罢了，偏偏多收的两个徒弟都是皇子，其中一个后来还成了太子。江湖中难免对此多有微词，说李南风有意攀龙附凤，枉为大派掌门，堂堂锦瑟派，只怕就要毁在他手里了。

        掌门夫人顾梦也是个烈性女子，苦劝夫君不成，一怒之下竟同李南风断绝了夫妻关系，甚至狠心抛下爱子西洲，连夜离家出走，至此匿迹江湖，不知所踪。

        殊不知，这人人皆知的传闻，几乎没有一分是真。当事人无意解释，或者说是有意隐瞒，所以这虚假的传闻，也就成了众人自以为是的真相。

        而真正的事实是，当年的顾梦与流星门大多数女弟子一样，都对那个意气风发的灵犀门首徒李南风倾慕有加。

        只不过，别人都只是偷偷地倾慕，而顾梦却是明目张胆地示爱，即便被婉拒无数次，也还是会进行无数加一次的死缠烂打。

        而那个时候，李南风年少风流，对所有向他暗送秋波的师妹们，包括顾梦在内，都是一模一样的态度：嘻哈玩笑可以，谈情说爱别想。

        后来，顾梦在一次夜行任务中，不幸被一登徒子暗中算计，清清白白的女儿身就这么毁了。

        更不幸的是，顾梦居然怀了那登徒子的种。

        堂堂流星门首徒，竟然被人这般糟蹋，此事若是传出去，不但顾梦自己没脸，只怕流星门乃至锦瑟派，都会成为江湖人的笑柄。

        顾梦痛不欲生，偷偷跑到李南风处对他倾吐心事，并苦苦哀求李南风杀了她，给她一个痛快。

        李南风震惊之余，少不得苦心宽慰，奈何于女子而言，清白被毁是何等噩梦，岂是几句话就能宽慰好的。

        最后，在顾梦拔簪自尽之际，李南风险险拦了下来。

        看着眼前这个羞愤难当的师妹，李南风终是认真说道：小梦，你别这样，我……我娶你为妻。

        就这样，李南风与顾梦成了旁人口中的天作之合。只是从那以后，顾梦便日日戴着面纱，再不以真面目示人。

        时至今日，人人都说锦瑟派的掌门夫人美若天仙，可时过境迁，如今早已无人知晓，当年的顾梦究竟是何模样，不过都是听闻罢了。

        后来李南风收了两个皇子为徒，顾梦的确心有不满，的确苦心劝过，只是在苦劝之中，顾梦终于得知了李南风真正的心思。

        原来，李南风早已心有所属，他的心上人，正是九皇子的生母，天子盛宠的宛娘娘，楚凝夏。

        九皇子许静辰，自幼便生得美玉无瑕，眉眼酷似其母。

        那年除夕之夜，李南风一见到三岁的九皇子，便恨不得日日将他抱在怀里，恨不得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美好，都毫无保留地送与他。

        那样汹涌澎湃不顾一切的爱，远非单纯的对于故人之子的怜惜，远非简单的师徒之情。

        那是慈父对于爱子才会有的无私无畏。

        知道这一切的顾梦终于明白，无论是楚凝夏，还是楚凝夏的儿子许静辰，于李南风而言，都是永远不可替代的存在。

        或许在李南风心里，许静辰就是他的爱子，最最偏爱的爱子。

        可李南风又有什么错呢？当初是顾梦一厢情愿，是顾梦存了私心，李南风纵不爱顾梦，也极尽温柔，予了她最好的体面。

        甚至对于那个野种西洲，连顾梦自己都无法接受那个儿子，李南风却做到了视如己出。天下又有几个男子，能有他那般襟怀。

        但李南风坦诚相告之后，顾梦终是无法再面对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一念私心。

        若非予她成全，也许他可以再遇良人，可以儿孙满堂。

        所以顾梦选择了离开，狠心与李南风断绝夫妻关系，为的就是要他另觅新欢，做到真正的人生圆满。

        那时候，顾梦已是深得人心的流星门门主，流星门的女弟子们，一听说门主要走，便都要随门主而去。

        最终，流星门三十余名女弟子，全部乔装打扮，随顾梦一起离开了锦瑟派。

        这些年，江湖上依然能见到有人手持银簪惩奸除恶，却常常是只见银簪不见人，即便是见着了人，也不会知道人长得什么模样，因为她们俱是黑衣蒙面，来去匆匆。

        大家唯一能知道的是，她们都是流星门的女弟子。众所周知，流星门的独门绝技流星引，以银簪为武器，传女不传男。当然，锦瑟派掌门人除外。

        没有人能知道，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其实就是醉芳楼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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