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舍而求得
严公馆,一大清早董丽娜和严熠就吵上了,董丽娜之前答应董太太要追查家产的下落,董太太因此给了她一笔钱,好方便她办事用,不想这钱没用上,董丽娜就查到了董绵绵,还得知董绵绵已经死了,这件事查到了也无从追起。
董丽娜本想私吞了这笔钱,好做自己的零花,没想到藏的不够严氏,被严熠找到,拿去给严行长垫付了医药费,还花的一分不剩,这着实惹恼了董丽娜。
“严熠,你就是没出息,老婆的钱你都私自动用,你要知道,这笔钱不是你严家的,是我家里给的,你凭什么拿去用?”董丽娜砸了茶几,一手叉腰,趾高气昂的叫骂。
严熠低垂着头,已经懒得去争辩,父亲的病愈发重了,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好,下巴泛起了青胡茬,大大的黑眼圈儿,削瘦的脸颊,让他看上去没有一丝精神气,加上被妻子一通言语羞辱,越发显得失意潦倒。
董丽娜看他不说话,俨然一个闷葫芦,忍不住伸手过去,照着他的胳膊狠狠的拧了一把,单薄的衣衫下,只拧到一把瘦骨头,让董丽娜心生惊讶的同时,又有几分恼怒,他做出这副可怜样子,是要给谁看?
“严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可怜你,我有今天都是被你害的,我一个大小姐落魄到这个地步,要去娘家借钱,你倒是说说,你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还有你的父母,一个病殃殃,一个半死不活,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严熠抬头看了看她,困惑的眼神显出几分不解,昔日的董丽娜,虽然并不如他的意,可至少也端庄大方,是个千金大小姐的样子,可如今几年过去,她的泼辣劲儿逐渐显现出来,他想不通。
也许母亲说的对,董丽娜自小跟着董先生行商,心气儿是高些,性子自然也比别的姑娘烈一些,可是对严熠来说,他觉得并没有见到董丽娜行商学到的半点儿好处,倒是一味的跟风投资,却只赔不赚,这样说来,到底谁误了谁?
不过这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怕是又要掀起一阵风浪,加上他眼下的确是理亏,迫不得已“偷”了她的钱用,尽管他在心里很排斥这个字,但无疑,他的行为就是偷,就算他是打算还的,他也没有底气回嘴。
“丽娜,你别生气,这笔钱我会还你的,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我不是一点儿工作能力都没有的,等我父亲病情稳定了,我就去工作,挣得钱都会给你的。”
董丽娜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他如今在她面前称呼严行长已经用“我父亲”这三个字了,俨然已经不把他当一家人,他凭什么?做错事的可是他。
又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严家已经是无底洞了,东山再起是不可能的,与其被这个妻子的身份连累,倒不如一拍两散,现在可是新社会,再不是休妻的年代,他们可以离婚,对,就是光明正大的离婚。
说是光明正大的离婚,可是这话要是董丽娜此时说出来,倒显得她无情无义,影响自己的声誉不说,怕是董家都会被人说三道四,落井下石这样的话,指定是要被人骂出来的,那可就得不偿失。
思来想去,严熠既然已经在称呼上和她生分了,想来也是有离婚的念头的,那就干脆借他的口说出来,若他不肯,那就逼他说出来。
想通这些,董丽娜心里又有了底气似的,挺了挺腰板儿,鄙夷的目光扫了严熠一眼,哼声道:“你看看你这副样子,能去做什么工作?你以为你还能跟以前一样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就拿工资吗?”
“要能力没能力,要力气没力气,拉人力车都没人要你,我跟着你吃糠咽菜这么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就活该吗?”
严熠皱了皱眉,原来他在董丽娜眼中是这个样子的,窝囊到一无是处,想来还真是讽刺,当初董丽娜想尽办法追求他,如今却想尽办法想要离开他,人心,果然是善变的。
“你说的对,我一无是处,你跟着我也是受苦,家里的事情一团乱,如果你愿意,不如先搬回董府去住,如果我以后有出息了,你可以再回来,如果我永远这样下去了,你就重新找个人吧!”
董丽娜一时怔住了,她原以为严熠会推三阻四,或者至少也要好话再哄哄她,挽留一番才是,没想到他竟然领悟到了她的意思,还说的这样干脆,一时间,她倒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质疑了,他到底是想通了,还是有了别的出路?
董丽娜盯着严熠左看右看,他并没有变,还是那副潦倒样子,再不复从前风度翩翩,清秀儒雅的样子,可这样的他,竟能这般大度?
“严熠,你、你说的是真心话?”
严熠抬起头,笑了笑,浅浅的酒窝,依旧充满阳光的样子,无比真诚的道:“嗯,是真的,我不想连累你,我希望你能过好日子。”
董丽娜怔了良久,才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同意放她走,心里头一时五味陈杂,什么滋味儿都有,连带着一丝失落,一起涌上来。
她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点头应道:“好,既然你为我着想,我留下来也是拖累,那我们就好聚好散吧!”
严熠“嗯”了一声,点头,再次点头,不停地点头,知道董丽娜收拾了东西,离开了严公馆,身影消失不见,屋子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安静,严熠才停止了点头,却终是忍不住,眼眶一热,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无比心酸,这个家,还是散了。
宋泠月站在昔日严氏银行的门口,看着倒下的银行牌匾,还有大门上落下的大锁,顿时一阵恍惚,这是真的吗?严氏银行居然已经倒闭了,屋子都空寂许久了,那严熠呢?他如今怎么样了?
吉诚在宋泠月身后站了半天,看她一动不动,只盯着那个破落的大门发呆,忍不住走过去,开口问道:“小姐,这真的是严氏银行吗?银行怎么倒了呢?”
宋泠月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打听过严家的消息,同在一个京都,严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居然丝毫不知请。”
说着话,后退了一步,似乎想要从远处再确认一下似的,吉诚看她这个样子,以为她因为贷不到款,所以急糊涂了,急忙上前扶住她,开始苦口婆心的劝。
“大小姐,您别急,这私人银行不止严家的,大不了咱们再去别家,不至于着急上火,俗话说急火攻心,您可千万不能急。”
宋泠月知道他误会了,也不做解释,只说道:“算了,这也是天意,别的私家银行只会比央行手续更繁琐,利息也更高,我们的厂子已经等不及了,只能舍而求得了。”
吉诚听不懂,疑惑的问道:“舍而求得?舍了还怎么得?”
宋泠月叹了口气,转身向车子的方向走,对吉诚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再孤注一掷的去保厂子了,保住手里的钱,好好经营铺子,这是我们唯一的产业,也是唯一的生存来源了。”
吉诚惊讶了一声,急忙绕到前头,追问道:“大小姐,您真的这么决定了吗?可是我听太太说,厂子是您的命啊,怎么能就这么舍出去呢?”
宋泠月笑笑道:“没关系,我迟早还会夺回来的,就算不能,我也可以通过别的途径让宋家东山再起,我是个成年人,得知道取舍。”
吉诚便不再说话了,他没有别的心思,只知道一心一意跟随着自己的主子,也就是宋泠月,她好了,他和所有跟随的人才能好。
回去便不再心急了,车子在大街上不急不缓的行驶着,宋泠月倚在车窗上,望着外头后退的人群和道路,闷闷的想着心事。
车子拐了一个弯儿,祥福记的铺子从眼前一闪而过,宋泠月突然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给干妈买糕点了,自从上次脑充血出院后,医生叮嘱让少吃些甜食,那段时间她心里紧张,一点儿都不敢让她碰,现在病情稳定了,吃一点儿是无碍的。
“吉诚,停一下车,我去祥福记买些糕点给太太,顺便也给你们买一些,送给你们家里,这个年你们跟着我都没安生,就算是我的补偿。”
吉诚应了一声,踩了刹车,将车子掉了头,又退回到祥福记跟前,才笑笑说道:“大小姐,您别这么客气,祥福记的点心可是很贵的,买多了要不少钱,我们的工钱一分没少,您还要补偿我们,我都不好意思了。”
宋泠月没再说什么,推开车门下了车,要不要是人家的事情,给不给就是她的事情了,若是不给,她心里难安,这个钱,一定要花。
祥福记往常的顾客就不少,如今年还没出,买糕点的人更多,都排起了长队,宋泠月呵了口热气暖暖手,站在了队伍最后头。
最前头的一个人在买糕点,却不知为何跟伙计起了争执,伙计似乎说了不好听的话,那人情绪一时激愤,吵嚷了一嗓子。
“你们这些人也学会了拜高踩低,谁没有落魄的时候,往日我严家在你祥福记买点心都是成盒的,你可还是这副嘴脸吗?”
严家?宋泠月听到这个词,还有那人的声音,猛然抬头望过去,前头的人身形消瘦,穿的衣服也皱皱巴巴的,看上去落魄不堪,可是她还是认了出来,那是她的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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