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诗珑的梦（二）
第二天，诗珑又去找考生。
“怎么样？”诗珑焦急地问。
“小嫂子……”考生这一声称呼让诗珑俏脸一红，她还未正式成亲，难免羞涩，“你在乎你的丈夫做官吗？”
“我不在乎。”
“但他在乎，且在乎得不得了。”
“是！”诗珑将头点了下，又点了下，且点得更重。
“那你能劝说他放弃吗？”
“……书记官到底怎么说的？”
“你就劝你的丈夫放弃吧。”
“不，不，书记官怎么说的？你告诉我。”诗珑从考生的话里听出书记官的条件可能很苛刻，但她不愿放弃这哪怕一线机会。
“书记说，如果你们能凑齐这个数，这事就了了。”考生举起一只手。
“五十两？”诗珑问？
“五千两。”
诗珑的脸色变得惨白：“我们哪有五千两，一场火灾家里连个瓦片都没留下……你，你能借一点给我们吗？”
“小嫂子，我也一贫如洗，有心无力啊。所以我才让你劝劝他这次就算了，明年再考。”
“今天是他可以参加秋试的最后一年，明年就超龄了。”诗珑凄声道。
考生顿了一下足：“哎，我真不该来多一句嘴，如果那日我不来，你和他早已返乡，过着简单美好、与世无争的生活！”
诗珑心情沉重地回到住所，守在络靖旋身边，络靖旋仍不和她说话，也不吃不喝。只有他的哭声一遍又一遍从被子里传出来，令人心碎。
那天晚上，等络靖旋终于哭累了，睡着了，诗珑找到了怡红院的老板，卖了自己。
她向老板请求多给她一天时间，她处理好一切，就过来。
“你不会逃走或自杀吧。”老板问。
“不会，你可以派人跟着我。”
“那好吧，我看你是个人才，就通融一回。你和你的男人好好告别吧。以后你就去我京城新开的酡红楼。”
翌日，诗珑换上男装在考生的陪同下，以络靖旋弟弟的身份见了书记，书记一见五千两的银票，顿时眉开眼笑。
一个时辰后，学政府的差人便找到了仍蒙着头躺在床上的络靖旋：“别睡了，老爷，鸿运当头，学政大人有请。”
络靖旋正陷入愁云惨雾，哭了睡，睡了哭，像世界末日临头一样，一听这话，简直比久旱逢甘霖还妙，腾一下蹬开被子，生生将被子蹬出一个洞，跳了起来，用力过猛，额头在床头撞了个大包，虽然疼得厉害，可嘴里却仍在傻笑：“呵呵呵，呵呵呵……”
心急火燎到了学政府，一见学政，络靖旋立刻匍匐在地，学政一脸慈祥，与前日判若两人。书记亦客气得很，端茶倒水。
“说起来，一份学籍文件掉了，确实不是小事，但也不能因为这一点瑕疵就抹杀你十几年辛辛苦苦挣来的功名。我昨日派人在你同籍的官员与考生中打听，说你读书用功，为人踏实，德才兼备，在乡间风评极佳，是个潜力十足的苗子。所以我想还是小惩大诫，前日停办的官籍手续今日还是让书记帮你办妥了。”
书记笑吟吟地将大红的官籍证书递了过去。
络靖旋接过后将官籍证书紧紧地贴在胸口，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眼泪滚滚地掉下来。
“看来，这几日老弟你为此事还是很揪心的。”学政笑道，“本官也是为了警告你，凡事要细致，不可马虎，尤其是做了官，手上有了左右他人的权力，更要仔细啊。”
络靖旋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学政的教诲学生永记心头。”
“你回去吧，过几日朝廷会根据你们的成绩与特长进行分配，很快你就是一个堂堂正正、威风凛凛的官员了。”
欢天喜地地回到住处，诗珑正在做饭，即使是背影都那么美丽，他忍不住一把从后面捉住她的纤腰，亲着她雪也似的脖子与耳朵：“诗珑，老天待我终究不薄，前几日我还以为山穷水尽，今天却柳暗花明……你要做官太太了，开不开心？”
诗珑努力一笑：“开心。”
他突然发现屋里竟坐着个陌生的女人，正在嗑着瓜子，她约莫二十八九岁，嘴唇和指甲都涂得猩红，头发与服饰也不似良家妇女的打扮，刚才自己与诗珑的亲昵，一般女子若看见，早已羞得回避，但这位却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气。
“这位是？”他的语气里透着不快，诗珑什么时候交了如此不堪的朋友，品位真是令人担忧。
“阿斐。”诗珑道。
阿斐冲他笑一笑，半蹲身向他行了个礼。
“我没见过吧。”
“她是帮我忙的。”
“哦。”他想既然来帮忙，也不见做什么活，真是讨厌，下次要嘱咐诗珑千万别乱结交人了。
“洗洗手，吃饭吧。”
六个菜一个汤摆放在客堂间的方桌上，诗珑拉着他坐下，自己坐在他对面。
“那个阿斐不走吗？”
“她在厨房里吃。”
“什么人，留在家里，多不合适？”他终于忍不住小声呵斥起来。
“刚认识的。”
“诗珑，今天，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让她走。”
“吃完这顿饭吧，饭头上不好赶人，再说这一顿是她帮了我忙的……你放心，她不会影响我们的。”
“那……好吧。”他没往细想，其实诗珑家是开旅社的，她本人素来是烧菜的好手，还用找人帮忙吗，只是他当时完全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无暇细想。
诗珑给他夹了很多菜，他也吃了很多菜，还说了很多话，边说边笑，诗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在他笑的时候也跟着笑。
他觉得这是他人生最幸福的一天，这顿饭吃了近两个时辰，碗碟皆空，他这才发现全是自己吃的，诗珑几乎一点也没碰。
“诗珑，你是不是没动筷子？”
诗珑不语。
他摸了一下她面前的筷子，是干的。
诗珑站了起来：“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他愕然。
这时，阿斐从厨房走了出来。
他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扫视阿斐：“你，你是哪里来的？”
“怡红院。”阿斐道，“诗珑小姐是和我一起回去。”
“为什么？”他近乎抓狂，大声叫了起来。
“小姐把她自己卖给了怡红院，五千两。”阿斐道。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诗珑，突然打了她一个耳光，声音极脆响。
诗珑不语，转身对阿斐说：“我们走吧。”
走到门口，他追了上来，泣不成声地央求：“诗珑，诗珑，我不要当这个官了，你不要去，我把钱还给他们。”
诗珑抚着他的脸：“好好当你的官，实现你的梦想……我也会好好的，保重！”
说罢，上了马车，马夫扬鞭，马蹄奋起，很快绝尘而去。
两个月后，络靖旋来到京城的酡红楼，找到了已成为头牌红姑娘的诗珑。
“起初我怨你气你甚至恨你，但渐渐才真正理解你为了我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我不想当官了，我们回去务农，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好不好？”他醉醺醺地说。
诗珑从络靖旋憔悴的面容中读出了一些信息，她一边悉心照顾喝醉了的络靖旋，一边叫侍女阿斐去打听。
“这一届的考生中只有公子和另外五个考生没有分配。”阿斐很快打听到了，回来禀报，“听说公子求了很多人，但仍没有起色。错过了这一次分配，公子就要等三年，而且机会将越来越渺茫。”
络靖旋醒来，已是第二天日上三竿，睁开眼见诗珑守在身边，仍穿着昨日的衣衫，两眼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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