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启程
嘉兴帝培养起钱封就已经是明摆着要架空无影阁,不过这位皇帝仍旧想着无影阁臭名昭著,除了依附于他再无其他办法,如今没人可用,启用周清衍也勉强是个法子。
周清衍不久前才上了天师台,如今哪愿随意听他摆布。嘉兴帝身边的人来时,阿蔷只推脱说公子腰伤复发疼痛难忍下不床,硬是把人堵了回去。
一朝天子,下令无人愿听,派遣无人可用,不可谓不是一种悲哀。
后宫探子传出消息,嘉兴帝在书房里摔坏了好几套茶具。如今连钱贵妃都不见,只留苏青在旁伺候。
阿蔷有些担心:“阁主,您如此不给皇上面子,他会不会不让咱们去江南东路?”
周清衍冷笑:“不会。我越是不给他面子,他便越是非我不可。”
钱封不走大可算作孝道,他可是什么台阶都没给嘉兴帝。堂堂天子,使唤不动小小国师,日后统御朝野不就成了一个笑话吗?
想起嘉兴帝那张老脸,周清衍没来由地抖了一下。
楚恒见状立刻为他披上了外套:“事犹不及。”
周清衍浑身被楚恒身上的暖气包裹住,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顺道就着楚恒的手喝汤,喝完还非得小猫似的咂咂嘴:“鸡汤好鲜。”
喝完了小半碗汤,周清衍方才抬头一笑:“放心,我有分寸。”事情把握好度,让嘉兴帝觉得自己没有二心,如今举动不过是气不过当日天师台一千九百九十级台阶。
阿蔷一脸的恍然大悟:“这招就叫欲擒故纵!”
周清衍脸上冷笑的表情一僵。
说是欲情故纵倒也合适,只是听多了话本,总忘记这是兵法里的招式,一听到这个词就情不自禁想起破庙里狐狸精和文弱书生,再不济就是千金小姐与书生。
欲情故纵,他也配?周清衍心里嗤笑一声,眼神似有似无地飘在楚恒身上,只有子渊有资格让他用上这招了。
楚恒一见他眼睛提溜转的小模样就知道这混蛋玩意儿背地里都在想些什么,险些没气笑了:“你到真是一招鲜吃遍天。”随便勾勾手指自己就投降了。
周清衍哈哈大笑,促狭地眨了眨眼睛。
周清衍所谓的“有分寸”果然不是大言不惭,一日后嘉兴帝就派人来传旨,查出昭和中蛊的真相,国师便可告老还乡。
周清衍等了六日,总算等来了想要的东西。当夜便是最后一次在京城的药浴。
药浴途中的周清衍仍旧是不让任何人近身,屋内热气蒸腾,散发出一阵浓郁的药草味。热气隐匿住屋内的身影,只留下朦胧的轮廓。
坐在凳子上的轮廓高俊挺拔,不细看都让人不由得沉醉。
哗啦。
周清衍突然从药浴中冒出一个头。他整个人被热水泡得红彤彤的——有些像成日跟着父兄做农活的乡下女孩子,脸颊上一团绯红,配上微张的唇和迷离的眸子。
看得楚恒好笑之余眼睛又忍不住始终黏在他身上。
楚恒一笑周清衍便跟着笑。他半点也不嫌楚恒宛如登徒子,反倒跃跃欲试地撑起身子跪在水中,好让楚恒看清楚些。
这人如今好不容易美人在怀前景光明,依稀又仿佛回到鸡飞狗跳的少年时光,疯玩起来能闹得整个周府鸡犬不宁。
这时候楚恒才回忆起自己曾经无数次有把这家伙按住吊起来打一顿的冲动。
楚恒眼瞅着他要从水里站起来,连忙把他按下去,直到热水浸没青年整个肩膀:“药效过了?”
周清衍摇摇头,又不甘寂寞地伸出脖子:“还没起效呢。”
方伯配的药浴方子,要泡上一会儿才会起效。
起了效,腰腹宛如刀割针刺,细密的疼一上来,周清衍顿时没了玩闹的兴致,手紧紧抓着浴桶边沿,默不作声一动不动。
这疼是无法熬的,只有偶尔药效过猛受不住,周清衍才会含一口安神汤,等到冷汗落满了惨白的脸,换过三次药汤之后,疼痛才会慢慢消减,暖意自尾椎骨逐渐升起。
但此时,人也是昏死之态。
楚恒会轻轻将他捞出来擦干,厚实的毯子把人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放回床上。如此反复六日。
翌日清晨,周清衍起身时神采奕奕:“方伯的药浴果然有用。我如今使起银月来都轻松了不少。”
此去一为公二为私,周楚二人都只此去兵临城下之前都不会再回到京城。周府中的下人小厮都还了自由身,这几日按批出了府。
无影阁众人,周恭垣以及一众死士如今被钱封盯得很死不能离开,只能暂且待在京城等着周清衍的指令。
楚恒当初来京城时所带的人并不多。白刃楼中只留下几个探子打探消息,薛文瑧和陆强会直接绕过大队人马率先回到江南东路。杜如异则始终跟在楚恒身边。
这些事务,都在六日之前逐渐解决。
楚恒转头看他:“别扭来扭去,当心闪着腰。此去一路若非特殊状况不许动手。”身子看着好了不少,还是得仔细养着。
周清衍好笑地一挑眉:“你会让我遇见特殊状况?”
“不会。”青天白日,楚恒显出正经严肃来,“所以把银月收好。”
楚恒这副严肃的模样不知为何触动了周清衍,这人不禁莞尔,随即笑得难以自持,从穿了鞋从床边直接倒进楚恒怀里。
太可爱了,好像当年一戳脸就不高兴的小子渊。
笑得男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阿蔷适时地敲门进来:“公子,都收拾好了,咱们可以出发了。”
周清衍闻言才止了笑,眸光一闪:“我还要在去见一个人。”
楚恒疑惑地望着他。周清衍将他带去了整个京城最大的听书馆,两人都带着纱帽,一路有小二引着上了二层。
楚恒见到这熟悉的场景有些恍惚。重逢后他第一次被周清衍逼得丢盔弃甲就是在此。几个月过去,这里仍旧茶香袅袅人声鼎沸。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适时地停下——由自己的徒弟作揖陪笑収赏钱。与之前别无二致。
怪不得有那么多人不愿离开京城,这处地儿,有书听,有曲儿听,有美人汀上跳舞,有人千金买醉,有人豪掷一场,事事都如意,谁愿意走?
小二弓着腰穿过二层长廊推开最里面那扇门,笑着道:“爷,您说的人我们时时刻刻不敢怠慢。”
周清衍:“有劳。”转而又拉过楚恒的袖子,低下头轻声道:“这处有水,当心摔了。”
楚恒依言避开水洼,与周清衍一前一后走进房间。
小二十分识趣地把门关上了。
楚恒到这儿才看见房间里究竟坐着何方神圣。不神圣,是个老书生。
老书生一身绿长衫,年近花甲,头发花白胡须长长,一张方脸,五官都按着寻常人的长法安在脸上,眼睛略小,鼻子略塌,左耳上有一块大红的胎记。
周清衍取下帽毡拱手作揖:“文泉先生。”
楚恒立刻回想起来。当初听书馆里,说一出将军美人词本的,便是眼前这位相貌平平的文泉先生。
当初周清衍说自己在钓鱼,钓到最后那鱼没有咬钩。
文泉先生眯起眼看了周清衍两眼:“周公子。”
“我向皇上辞官去江南东路。还望先生谨记我们的约定。”这是周清衍在京城埋下的最后一招。
谣言用得好会有不可估量的力量。
文泉先生摆摆手:“我与你没什么约定,不过是结草衔环,报楚将军救命之恩。”
周清衍没有与之争辩,说完便拉着楚恒离开了。
直至两人进了马车,慢慢出了城门,楚恒才问道:“他是谁?知晓我爹。”
周清衍一到车上就忍不住犯困,闻言往楚恒怀里又钻了钻。男人下意识把他抱得更紧。
半晌才听见周清衍模糊的声音:“文泉先生做说书人之前是个赶考的举人。曾经有人说他的文章只在薛文瑧之下。”
“当真?”楚恒惊讶地问道。
“有些夸大。”周清衍打了个哈欠,“但其文采的确不俗。当年成了贡生第七,可惜殿试时嘉兴帝不喜他其貌不扬,耳上有红斑还穿一身绿服,落了榜。”
“文泉先生穿绿衫是因其亡妻喜欢他穿。皇帝一言断了他所有的念想,当时他家中妻儿都已亡故,盘缠用尽。悲愤之余就想一头跳下护城河。”周清衍道,“幸得楚将军救了他一命。”
话到此处楚恒便知道自己为何对文泉先生没有印象。他爹下了战场就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
楚越不过是秉着良心随手一救,让文泉去说书勉强糊口。楚越死后三年,文泉依旧记着这份随手的善念,结草衔环相报。
这世上有人无端报以怨恨,也有人舍身报德。
孔子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天底下总该有个规矩,让那些畜生都滚回地狱去!
马车悠悠地走了半日,已经看不见京城半点模样。
楚恒小心扶着周清衍下了马车:“日头烈,正好休整生火做饭。”
周清衍长长舒了口气:“外面就是比京城那鸟笼子好。就是热了些,我去洗把脸。”
楚恒连忙跟上,蹲在河边从怀中掏出一方柔软的丝帕。
周清衍抱胸站在一旁坏笑:“哟,这是哪家贤惠的小媳妇,还随身带丝帕。”
楚恒面上毫无尴尬之色,还没来得及起身给丝帕沾水拧干,身旁突然窜出一道黑影,紧接着就是一股力道从侧方传来。
“子渊!”
楚恒还没倒下,那残影又是咻的一下溜进草丛消失了。
这事只发生在瞬息之间,连周清衍都没能看出黑影是什么生物。周清衍没去追黑影,蹲下来扶住楚恒,眼神急切:“可有受伤?”
楚恒摇摇头:“那东西只想要丝帕,不欲伤人。”
要丝帕?要丝帕作甚?
楚恒重新恢复平衡用手捧水让周清衍先擦一擦:“今夜得让侍卫巡夜认真些。我怕那东西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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