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今夜并不是阴天,相反,月光明亮,整座宅子的景象跃然眼前。
这是一座可以称得上荒芜的庭院,不知名的野草枯萎又繁盛,无人打理的花树肆意生长,屋瓦破败,墙皮剥落,一只细茎芦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枝叶飒沓,风如鬼哭,连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月光照映下,一抹红色在园中小径的尽头隐没。
相柳顿住脚步,指着那个女鬼消失的方向,
“我看到她了。”
小径幽深,通往的庭院深处黑漆漆一片,并无半分人影,禹成泽转头询问相柳,
“怕吗?”
相柳:“……不太怕吧。”
其实是怕的,但是在禹成泽身边莫名的很有安全感,相柳觉得可以克服。
他们本来要先去婚房解救艾维斯他们,既然先发现了鬼的身影,那先寻找鬼新娘的踪迹也可以。
禹成泽当先跳出连廊,王超垫后,把怕鬼的相柳夹在中间,三人向着那片黑暗走去。
眼睛适应后也能勉强看清轮廓,小径上有些枯枝败叶,踩上去发出的破碎声,遮盖住了他们的脚步声。
拐过两道弯,一直到走出小径也没瞧见鬼新娘的影子,相柳缩在禹成泽背后探头探脑,
“我真的看到了,一个红色的人影,和昨天窗外那个女鬼穿的衣服一模一样,你相信我。”
穿过庭院,眼前豁然开朗,这鬼新娘把他们引到了婚房处,庭院昏暗,到处都没有点灯,唯有婚房内喜烛长明,透过窗纸,映出血一般的红色。
禹成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稍微扬起声音,冲着婚房的方向喊道,
“冒昧来访,秦姑娘,可否出来一叙?”
无人应答,平地乍起的阴风拂过面颊,乌云遮蔽明亮的月光,零落下几丝细细的冷雨,凄风苦雨,鬼故事那味儿马上就上来了。
屋顶上,一抹红色飘然而过。
相柳埋在禹成泽背后开始痛苦的反思,自己这条命留着到底有没有必要,如果所有的世界都是鬼故事,那才真是要了命。
相柳目光涣散:真的,不如杀了我,这九个头我都不要了,只求别只让我一个人看见鬼。
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西边的屋顶,气若游丝,
“那边,我又看见她了。”
鬼新娘领着他们一路到了老宅最西边的院墙,终于在墙上一扇小小的木窗户前驻足。
曾经布满雕花的木头早已朽烂,露出一点青砖的颜色,那是个假窗户。
从这里永远无法看见外面的世界,也永远没办法推开窗,奔向自由的新时代。
旁边廊下挂着一段发黑的、看不出颜色的布料,指尖轻轻触碰,那看似完好的布料破碎成尘土,来不及落到地上,已经随着风,飘散了。
付家的新娘,秦家的姑娘,自缢在这里。
鬼新娘翻白的眼睛静静凝视着他们,她默默站在墙下,吐着红色长舌的口轻轻张开。
没有尖利嘶吼,也没有歇斯底里,她的声音甚至称得上温柔,一种幽幽的、诡异的、一只鬼已经极力能做到的温柔,她说,
“你们不该来这里。”
禹成泽把相柳护在身后,自己上前一步,温声询问,
“秦姑娘,可以这样叫你吗?”
“秦姑娘,”
那鬼新娘轻轻笑了一声,好像要吧这三个字的意思反反复复咂摸个透,她的双眼流出两行血泪,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我秦姑娘了,他们都叫我扫把星,没人要的丧家犬,晦气的丑婆娘,谁还记得我是秦家的姑娘呢。”
她没有瞳仁的眼中不断流出血泪,整张脸都被黑红色的血液浸着,被惨白的月光一打,显得阴森又瘆人。
相柳实在忍不住了,他转过头悄悄问王超,
“你不怕吗?”
王超摇头,
那鬼新娘披散的长发勉强称得上柔顺,尽管身上的喜服已经破败不堪,仍然算得上是一位十分体面的鬼,和他们之前见过的比起来,真的不算可怕。
体面的鬼新娘随意抹花了脸上的血液,伸手指着头顶的方寸天空,
“你们快走吧,被王姨发现了,你们就走不了了。”
黑夜是鬼的天下,没有人可以离开这座宅子,禹成泽跳上院墙,向着外面纵身一跃,人却从墙内坠落,他摊开手向鬼新娘表示,不是他们不想出去,而是他们出不去。
“秦姑娘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禹成泽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
“长夜漫漫,秦姑娘也许久没有和人聊过天了吧,如果不介意,或许可以跟我们讲讲当初发生的事。”
鬼新娘叹息的声音像是一阵风,她坐在那扇假窗户下面,将过去的一切缓缓道来。
这其实是个十分俗套的故事,秦姑娘是付少爷的娃娃亲,从小指腹为婚,两人在家乡成亲后,身为进步青年的付少爷,追逐着新思想出国留学。
在留学途中,在遥远的大洋彼岸,他结识了聪慧美丽的孟小姐,孟小姐眼界开阔,博学多才,两人志趣相投,极为契合,很快陷入热恋,约定携手一生。
于是付少爷丢下在家乡苦苦等待的妻子,休妻另娶。
婚后,付先生和孟小姐恩爱相携,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属,而被休妻的秦姑娘,父母怒其不争,邻里指指点点,终于受不了流言蜚语,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不过时间不凑巧,阴时阴刻,鬼气大盛,吊死的秦姑娘成了地缚灵,被困在他们当初成亲的那座老宅里,到处游荡,始终不能往生。
付郎果然是负心汉,鬼新娘的故事好可怜,相柳一边怕着鬼新娘瘆人的外貌,一边可怜秦姑娘的悲惨遭遇,整个人十分矛盾。
他还是不敢近前,拉着禹成泽一条胳膊躲在他背后,
“你放心,我……我们一定帮你找到那个负心汉,帮你报仇!”
没想到鬼新娘却摇头,
“不,我不需要报仇,过去这么多年,他也早就过世了,我只想离开这里,转世投胎也好,魂飞魄散也罢,我不想再困在这里了。”
“至于付郎,我不恨他,也早已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成亲是父母之命,我只能遵从,婚后没过几日他就离家求学,几年后回来,只带给我一封休书。”
她圆睁双目,像是在回忆,
“死前我是恨他的,后来时间久了,我只想忘掉这一切。”
“付郎负了我,或许我也有过错,因为我思想不够进步,我没有那么好的学识,没办法跟他讨论算术和英文,我听说了,他的新夫人也是出洋留学过的,他们是同学,我不如她。”
鬼新娘翻白的双目中又汩汩流出血水,
“他们都说,是我没本事,留不住他,是我错了。”
禹成泽身上穿着付家老爷的衣服,浑身找不到一块可以帮助她擦眼泪的手帕,他只好抱歉的看着不断流出血泪的秦姑娘,声音却是温和而坚定的,
“不,你没有错,是那个时代的错,是不敢反对父母权威,却对你一个弱女子始乱终弃的人的错,无法平等的接受教育,是封建旧社会积重难返的毒疮,是社会改良的阵痛,这不是你的过错。”
鬼新娘被他的一番话劝慰到,恍惚着喃喃自问,
“我没有错?”
“对,你没有错,是伤害你的人错了,是言语伤人的人错了,是……”
王超费力的想着劝慰她的词句,“是休你的那个男人错了!”
“那谁来赔我呢?”
“啊?”
秦姑娘声音幽怨,王超愣在原地。
禹成泽轻轻将他拉开,自己蹲到鬼新娘面前,
“很抱歉,几百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他们早已不在,可能没办法补偿你了。”
鬼新娘哀哀哭泣,仿佛要将命运给予的所有不公付诸血泪,痛哭掉所有的苦难。
不知道他们坐在这里听一只鬼哭了多久,天色将亮,是日出前的昏暗,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天就要亮了。
相柳壮着胆子开口,
“打扰一下,既然不是你,那喜堂里不断重复的昏礼,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话音落下,天边金光乍出,被一阵力量裹挟着,他们被丢出高高的院墙。
最后一个画面,是相柳看见,鬼新娘对着他们,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当然,一只鬼无论做出什么样的表情都是有些诡异的,相柳没放在心上,只是默默的抓紧了禹成泽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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