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茶室里，残叶与汁水安静地躺在茶杯之中。卷帘被风吹地摇摆不定，带着些簌簌的声响。晃动的月光投映在茶桌中，形成了一块忽明忽暗的光影，我这才发觉，天已经黑了，而这里却空无一人。
“皓都？”
又是一番寂静，只有卷帘微动似是在回应我，他确实不在。
我又匆匆地跑到他的住所，随着吱呀一声作响，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桌一椅一床铺，干净的不像一个在这已经居住了四年的人的屋子，反倒像个租客，随时随地都能离开。
我不禁有些触动，以往我竟没有察觉，他纵然陪了我这么久，却始终不认为自己能一直陪下去。
窗外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这天气如同人的命运一般虚无缥缈，拿不准也看不透。
皓都会去哪呢？他从来没有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过。他从来不会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他从来不会不收拾手中的残物就走。
他去哪了？
他一定是被人叫走了。
我此时多么后悔把除了皓都的其他宫娥侍从赶走，我总以为有皓都一人在就够了。
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找不到他。皓都，你在哪儿啊？
忽然，宫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几个人渐渐地走了过来，同时还在交谈着什么。
我抓紧了衣袖，眼珠不受控制地左右转动，同时我的心跳也咚咚咚地跳个不停。我深吸一口气，连忙按住胸膛，去安抚那颗跳动不安的心脏，生怕心跳声会让外面的人察觉。
人的声音越发清晰，我迅速躲在帷帐后面，蹲了下来。嘴唇像黏上了一层干蜡，烧灼、刺痛。我想起皓都为我热的茶，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哪知等我一吸气，沾湿了的嘴唇又立刻干了，但我连起身去喝水的勇气都没有。
呼呼的晚风将帷帐吹的四起，我不敢伸手去抓，只能一直往里边挤。在这须臾间我不知已经吞咽了多少口水了。
这淡影阁是父皇在我落水之后为了安抚我特意修建的。平日除了上午会有宫娥前来打扫，其他时间不会有人来打搅。
如今，过来的人会是谁呢？
我又想起当年，也是如同今日一般，寒风呼啸，吹的人毛骨悚然。
父皇那时还是阿耶，当时我年岁尚小，并不知朝中局势。只从阿耶阿娘以及各色仆人的神色中隐隐约约认识到我们家要发生大事了。
秦王府来往的客人越来越多，他们每每一来，我便一整日见不到阿耶。阿娘也开始忙起来了，我也时常找不到她。
当时整个家中都弥漫着紧绷的氛围，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几位姨娘更是待在自己房内闭门不出，庶妹与庶弟们也不再出来玩闹了。整个秦王府如同一座死气沉沉的囚笼。
阿娘的脸色整日愁云密布，我担忧地拉着她喊阿娘，她便强扯出一番笑意看着我，那笑容让我心揪。
一连几日的沉默让我压抑地喘不过气来，我尝试与仆人说话，但并没有人理我。他们只专注地做自己的差事，连阿娘也不理我。
好几次我都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一天晚上，我正蒙着被子低声啜泣，突然死气沉沉的家里传来碗碎的声音，随后又传来一阵哭声。我探出脑袋，小心地爬了起来，悄悄循声而去。
待我跟着声音走到赵娘娘寝宫时，阿耶比我先来一步。
随后阿耶一脚把赵娘娘踹在地上，嘴中还说了番不堪入耳的话。
庶弟闻声醒来，见他阿娘哭，他也跟着哭。阿耶竟也不哄，甚至扬起手要打庶弟。好在赵娘娘拼死护住，庶弟的奶妈又立刻赶来将庶弟抱起哄好了，这才没有让阿耶得手。
我从未见过阿耶如此暴躁，后面的事我也不敢继续看了，只知道那天之后再也没人敢哭，包括我。
还是这样一个寒风呼啸的夜晚，秦王府外多了一群护卫，他们将秦王府围的水泄不通，阿娘告诉我，他们是来保护我们的。
我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阿耶了，新学的字也没人看。阿娘那晚一整夜都在佛室里上香祈福，让我一个人呆在房中歇息。
我正朦朦胧胧即将进入梦乡，只听得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我揉了下眼睛，起身去开门。门外有个叫红儿的丫鬟，她是阿娘的贴身侍女，我管她叫红姐姐。
她告诉我阿耶很久没见到我了，他很想我，所以派她来接我去我阿耶那。
我也可想阿耶了，一时之间竟也完全不困了。我胡乱穿好了衣裳，抱着我新写的字，兴冲冲地跟着红姐姐……
马上就要见到阿耶了，我这样想到……
“公主殿下，您在里面吗？”
我猛地一激灵，又往帷帐里面缩了缩，脑海中一直盘旋着那句：
“小乐嫣，你在里面吧。别躲了，我都看见你了。”
我抱紧双膝，风再次吹动了帷帐，也吹的我直打冷战，我这才发觉，我已汗如雨下。
我死死闭住眼睛，喃喃道“别抓我，别抓我……”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冷的直发抖。一滴水滴落下来，打湿了我的鼻尖，我已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汗水。
突然一只陌生的手轻轻虚握住了我的手臂，我应激性地仰起头看向手的主人，那人的脸顿时与红儿相重合，我大叫“皓都，救我！”
眼泪如决了堤的河再也隐忍不住地奔涌而出，我胡乱挣脱她的手，双手紧紧环住自己的头，努力地往自己的膝盖里缩。但这样还不够，我已经控制不住地颤抖，哭泣，叫喊……
皓都，救我……
“不好了，公主癔症又犯了，速去通传圣上！”
我感受到那手再也不敢靠近，周围开始慌乱了起来。
渐渐地周围的人声消散了，我的身体开始颠簸，车轮转动发出的声响提醒我正在一个马车上。
我无法哭嚎，无法叫喊，我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的嘴被人堵住了。
我无法起身，无法伸手，我甚至连动也动不了，我的身体被人牢牢捆住束缚在一个黑漆漆的箱子里。
我看不见一点亮光，听不清外面的人在说什么，只能静静地体会这无边的恐惧。
空气越来越稀薄，我觉得我要窒息了。
终于，我晕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个地下室，我被关在那里，关了好久好久。
时不时会有人来看我，他每次一来都带着那可怖的笑容，他说我再哭闹就把我阿耶阿娘全杀了。我吓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能呜咽以发泄我的恐惧。他似是得到了什么乐子，一直笑个不停，那声音比恶魔还可怕。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于是我开始躲藏，但每次都会被他发现。
他每次来见我都会说“小乐嫣，你在哪啊？在里面吧，我看见你了。”
我想，那就是死神的声音。
皓都，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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