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话本
“尚宫为何总问起锦衣卫,又频频提起谭小姐?难不成这些天六尚局里的传言是真的?”
许菱独具辨识度的清冽嗓音回荡在尚服局的库房中,听到这一反常的疑问句式,李星鹭心中直犯嘀咕,先前可并未听她提起过什么传言。
被问话的崔尚宫神情一闪,开始针对许菱的话语追根问底。李星鹭亲眼看着许菱飞速换上一副呆愣的表情,拐弯抹角的扯到了梁司衣——也就是那位给谭秀林制作广袖留仙裙宫装的尚服局女官身上。
事到如今,她哪里还不明白所谓的传言不过是个幌子,是许菱编来试探崔尚宫的‘鱼饵’。反应过来后,李星鹭不禁在内心为许菱捏了把汗,原书中描述许菱莽撞但有几分小聪明,可想而知这几分小聪明在狡猾世故的崔尚宫面前是不够看的。
李星鹭只怕她反被崔尚宫揪住了错处,套出什么话来。
令她意外的是,一直以精明形象示人的崔尚宫在听到梁司衣的名字时真的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神色,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还是被李星鹭捕捉到。
难不成崔尚宫知道谭秀林一案中什么隐秘的内情?
还不等李星鹭顺着这个思路深思下去,崔尚宫却开始讲述起梁司衣的非凡身世来,据她话语中透露,梁司衣乃是大理寺卿府上的嫡女,她的母亲出自根基深厚的世家宁国公府,而其母的同胞姐妹则是宫中的贵太妃,这样显赫的身世不逊色于许菱,甚至能与谭秀林比肩。
显然,最后这句话才是崔尚宫想要强调的重点,李星鹭琢磨出她这番话是为了借着梁司衣的贵重家世打压许菱,不仅对她势利眼的程度有了更深的认知。
而这段话中透露出的信息量更是让李星鹭心中警铃大响,梁司衣是尚服局的司衣女官,谭秀林的宫装就出自她手,这代表着她有机会在服装上做手脚,她的姨母是宫中贵太妃,说明她有资格接触到珍稀的翡云草,进而完成下毒的计划。
在此时的李星鹭看来,梁司衣的嫌疑值飙升飞快,但她下意识的感觉到似乎还缺失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贵太妃多次制造机会令梁氏女偶遇皇帝,其二人意在皇后之位,为此买通数人在宫内传播梁氏女的贤良美名,可惜都是无用功,谭氏女乃先帝钦定的后位人选,谁也越不过她。
手背上传来熟悉的摩挲感,李星鹭清楚的感受到沈舟云在自己手背上一笔一画的写着字,然而她还来不及产生多余的情绪,就被他所写的话语吸引走全部注意力。
梁司衣与谭秀林的关联点因为这番话而展露无遗,从表面上看,她和原主一样,图谋的是龙椅上的那位皇帝,谭秀林因为有着先帝钦点的中宫皇后这个名头成为了她们眼中的绊脚石。
但从事情的本质看,原主和梁司衣似乎又大不相同。原主有自知之明,从不敢肖想皇后之位,所以她把更多的心力放在勾引皇帝这方面,梁司衣却不同,她有足以匹敌谭秀林的显赫家世,她与谭秀林之间的冲突不应该被概括为浅薄的‘情敌’,而是‘利益’,关乎皇后之位的利益。
想通了这一切,李星鹭心中刚升起几分锁定嫌疑人的愉悦,但很快就被没有下一步计划的迷茫淹没。
她不由自主的开始焦虑,正好此时许菱似是而非的提起沈舟云,借着他的名头狐假虎威唬住了崔尚宫,令她满心不甘的离开了尚服局,李星鹭连忙转头想提醒沈舟云带她从房梁上下去,还不等她开口,对方轻轻一扯,她又埋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不像被带上房梁时残留有轻微的不适感,这次她几乎毫无感觉的落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李星鹭抬起头,不期然对上沈舟云那双灼灼的星眸,她此时已经镇定下来,向他微微点头致意,而后就转向许菱,与她道出自己对梁司衣的种种怀疑。
许菱似乎也清楚梁司衣对皇后之位的那点盘算,她兴奋的加入了讨论,末了,还主动提议要将她们带到梁司衣的住处搜查证据。
“我?”
李星鹭将指尖指向自己,她迟疑于是否要明着提醒许菱她嫌犯的身份。
许菱一脸肯定的点了点头,她表示可以将李星鹭假扮成浣衣宫女,借由送取换洗衣物的由头,将李星鹭带进六尚局的女官寝室去搜查梁司衣的房间。
此法倒是可行,更重要的是紧迫的时间令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于是李星鹭毫不犹豫的答应配合许菱,而在擅自点头同意后,她才想起来一行人当中真正作主的人是谁,她目光中染上忐忑,再度望向沈舟云。
只见他脸色沉的似乎能滴出墨来,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甚愉悦,但出乎李星鹭意料的是,他最终开口表示会一路暗中护送二人,而其余的嘱咐却一概没有。
听到这话,李星鹭下意识的微微张开双唇,露出一副有些惊讶的模样。
无论出于破案的需要还是有别的考量,她都从没想过沈舟云能做到这样处事周全。在她第一印象中,他是原书的大反派,是位高权重的睿王,哪怕后来相处中他们经历误会和理解,对于彼此都产生了新的看法,但是她仍旧没忘记最根本的,身份上的悬殊。
眼看着沈舟云又因为她长久的注视而想要出声询问,李星鹭忙移开了视线,转而催促许菱尽快动身。
许菱捧着一身宫女的服装,李星鹭在继承了原主记忆的情况下无师自通的换上宫女服饰,又是一番乔装打扮,遮掩了她的出色样貌后,她双手拎着满篮子洗好的衣服,跟随许菱进入了六尚局女官的居住地。
一路上,她刻意低头弓着背,将原本挺拔出众的体态隐藏的分毫不显,果然没招致任何人的怀疑,顺利的来到了梁司衣的房间附近。
梁司衣就住在许菱的隔壁房间,许菱正要走近去敲门确定里面是否有人在,还没等她走到门口,房间的门忽然被一把推开,一个俏丽瘦削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头戴着六尚局女官标志性的珍珠官帽,身穿和许菱相同的绯色罗裙,从李星鹭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她娇美的半边侧脸和过分白皙的肌肤。
结合这些特征,这女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李星鹭不自觉的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梁司衣,这位她心目中的第一嫌疑人。
另一边,险些正面撞上梁司衣的许菱急中生智,一拐弯绕到了她自己的房间门口,拽着门作出要进房间的假象,这副在李星鹭看来颇为滑稽的场景只换来梁司衣的轻轻一瞥,她与许菱的表面关系似乎并不算差,待到她们互相问了早安后,梁司衣才扬长而去。
亲眼见到她出门后,许菱立即朝着李星鹭所在的方位做了个小动作,示意她可以开始行动了。李星鹭却汲取上次的教训,下意识的望向屋檐的方向,沈舟云果然正半蹲在对面的屋顶,他察觉到李星鹭的视线,向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李星鹭这才提起裙摆,小跑着进了梁司衣的房间与许菱一同搜查。
因为是没有明令的搜证,两人并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更不想让梁司衣发现她的房间被搜过的事情,所以她们都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翼翼,在这样进展缓慢的搜查过程中,李星鹭只找到一堆悬疑话本子和案件卷宗,望见许菱看过来时两眼放光的神情,她不由得在心中腹诽,梁司衣竟然是个和许菱一样的推理谜。
关于案情的线索还一筹莫展,忽然有一股凉风吹到李星鹭身上,她本能的觉得不对劲,转身一看,刚才亲手关上的房间门竟然呈现半开的状态,她内心悚然,正要惊呼出声,却见沈舟云侧着身子走进来,又合上房门。
见到是他,李星鹭刚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却被他告知梁司衣去而复返的消息。还未来得及整理的房间全貌清晰的映入她的眼中,焦虑的情绪再度萦绕在心头,紧急之下,许菱一拍胸口,颇为义气的表示让李星鹭和沈舟云躲到床底,她自己应付梁司衣。
李星鹭那对秀气的柳叶眉皱成一团,她下意识的想要否决这个提议,因为在许菱正直义气的表现下,还能坦然的推她出去独自承担风险,这会让李星鹭愧疚难当。
但旋即她又想到了自己嫌犯的身份,假若被梁司衣看出端倪,只怕会揪着这点大做文章,正好借着她洗清嫌疑,而到时私自将她放出的沈舟云和知情不报但许菱定然会被人攻击弹劾。
沈舟云就更不能出现在梁司衣面前了,他身为主审谭秀林一案的锦衣卫指挥使,只会引起梁司衣的警觉,一番打草惊蛇之后,怕是她们不会再有机会查到线索。
她犹在思虑衡量,门外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在这种情况下,她刚想按许菱的提议照做,下一瞬却被拥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中,在无声的翻滚下,李星鹭和沈舟云一起挤进了梁司衣的床底。
床底的空间比先前尚服局的房梁还要狭小拥挤,李星鹭整个人缩在沈舟云怀中,她紧贴着对方的胸膛,连他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此时此刻,比起那些脸红心跳的羞怯念头,李星鹭更想感叹这种戏剧化的发展。
在她记忆中,连原书的男女主都不曾有这般待遇,倒是她这个炮灰女配三番五次的与反派上演暧昧戏码,仔细算算,这一次距离上一次,才过去不到半天时间。
在李星鹭胡思乱想的期间,梁司衣已经推门而入,她与装模作样埋在房间书堆里的许菱并没产生正面冲突,许菱给出的解释是,她眼馋梁司衣收集的话本子已久,一时起了贪念,才做出擅闯她房间的举动。
这个理由在常人听来或许有些牵强,但用在许菱身上,说不定真能将梁司衣搪塞过去,李星鹭在内心暗暗祈祷着,可惜这次她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梁司衣一面大度的对许菱的行为表示了谅解,一面却不动声色的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观察,每当她的脚步声在床底附近响起,李星鹭都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慢了半拍。
与此同时,心跳砰砰作响的似乎不止她一个人,她悄悄的抬眸仰望沈舟云那张被淡漠神色充斥的清俊脸庞,若不是心跳声做不了假,光凭表面上的神情变化,她绝不会察觉到对方也拥有和她一样紧张的心绪。
轻盈的脚步声在床底来回踏响着,李星鹭疑心梁司衣是否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她刚开始在心中预想最坏的结果,这时一声异响回荡在偌大的房间里,她明显感受到梁司衣的脚步声因此停顿了一下,而后调转了方向,离她越来越远。
“你这是在做什么?!”
随即响起的是梁司衣语调尖利的质问声,光听这道阴沉的语气,李星鹭就能想象到她此时狰狞的面目,只是先前她为了维持贤良的美名,对许菱态度还好好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令她突然间转变了情绪?
她推了推沈舟云,效仿他上次的动作在他手臂上用手指写字,示意他后撤一些,让她能够窥视房间里的事态发展,做完这一切后,她明显感觉到沈舟云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很配合的后退,令梁司衣攥着一本书与许菱对峙的场景完全映入李星鹭的视野当中。
听到许菱结结巴巴的解释后,李星鹭才反应过来梁司衣大发脾气的原因竟然是许菱撞掉了她的书。她目光错愣的盯向梁司衣握在右手的书,书的封面印着‘大业悬案录’五个大字,很显然,这也是一本悬疑话本子。
梁司衣就因为这本话本子而情绪失控?
虽然可以理解为这本话本子对她有特殊意义,但李星鹭没忘记梁司衣此时的嫌疑人身份,她本能的认为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还不等她展开更深层的推测,许菱就被赶出满脸怒气的梁司衣赶出了房间,眼看着许菱懵然的面容消失在视线中,转过身来的梁司衣却卸下了神色中的愤怒,反而带上了几分惊惶。
李星鹭惊疑的看着梁司衣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而后被她的下一个动作震惊到双目圆瞪——她从房间的角落里抽出一张火折子,点燃后将手中那本话本子置于其上,火苗逐渐吞噬了纸张,将它变为灰烬。
这本书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使得梁司衣做出了销毁它的举动?在目送梁司衣离开房间后,李星鹭不由得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只可惜拥着她的沈舟云一直背对着房间,并不知悉话本子的事,也无法给出答案。
李星鹭这才想起被赶出房间的许菱,但要出去与她会合,首先要做的就是从床底下出去。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被沈舟云抱着从床底下翻滚出来时,李星鹭已经完全没有了惊讶的情绪,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对这种行为习以为常了。
她从里面打开梁司衣房间的门,许菱果然就等在门外,一见面,她半点不含糊的问起了被梁司衣烧掉的话本子:“我记着,似乎是叫作《大业悬案录》。”
许菱听闻话本被烧掉,先是露出了十分惋惜的神情,但当听到书名后,她脸色一变,开始自顾自的低声嘀咕起来。李星鹭疑惑的凑近去听,只听到藏书阁三个字,末了,许菱一抬头,语气肯定表示她在皇宫藏书阁见过《大业悬案录》这本书。
藏书阁?
李星鹭不由得想到昨晚在锦衣卫刑司书房里见到的那片书海,那都是从藏书阁搬来的医书,整个皇宫中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怕是除了沈舟云再无他人了。她的目光望向他,恰好对上他那双星眸,从他眼神中,李星鹭分明读出了四个字——想去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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