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夫唯不争(下)
翠珠本生于洛阳,家中世代以编织畚箕为业。
六岁时,中州陆沉,天下大乱,翠珠的双亲皆丧命于胡骑之下。翠珠和长她五岁的哥哥侥幸免于死难,于是兄妹相伴,南渡逃亡。
二人一路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逃到广陵,不幸又遇上当地流民聚众叛乱。
翠珠与哥哥被乱斗的流民潮冲散,幼小的翠珠失了衣食的倚靠,几乎冻饿而死。后来幸而被一个拾破烂的妇人收留,才得捡回一命。
只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又被那妇人卖去了乐馆充了杂役。
在乐馆,翠珠度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已算不得什么,辱骂、毒打更是家常便饭。
乱世,人命最不值钱。翠珠每天出去浆衣洗碗,总能看见很多尸体,连官府的人都懒得收尸。
可年幼的翠珠心里明白,无论多难,她都必须忍,只有忍,她才能勉强有口饭吃,才能苟且的活下去。而也只有活下去,她才有机会再见到哥哥,见到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日复一日,无论翠珠如何卖力、隐忍,打骂还是有增无减,能吃到的饭却越来越少。
直到一日,翠珠终于也像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一样,被人用草席裹着扔进雪地里。那一刻,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人各有命。”
躺在冰冷潮湿的雪地上,翠珠的脑海中忽然回响起娘亲曾对她说过的话。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翠珠这么想着。
北风呼啸,雪花飞舞。在寒冷和麻木之中,翠珠昏睡了过去。
然而,待她再此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她的身上盖着一床绫罗锦被,周围的空气中飘散着兰草幽香,薄薄的纱障如天边轻云,在榻边徐徐飘动。一切如梦似幻。
一瞬间,翠珠认定自己死了。
因为娘亲曾对她说过,善良的人死后会去极乐世界,那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原来极乐世界便是如此。翠珠不由在心中微笑,安心的享受起‘极乐世界’的安逸。
未料,正在这时,一个男子的身影忽然闯入了翠珠的眼帘,
翠珠一惊,不由微偏过头打量那男子。只见那男子身着紫罗襦,外披狐裘敞,身形清俊,容貌散朗。
翠珠那个时候还不知,她眼前这男子,就是于时已位列三公,身份尊显的镇西将军、豫州刺史——谢尚。
未几,只听谢尚扬声招呼一人:“安石快来!这小娘子可算醒了!”
这是翠珠第一次见谢安。
彼时,谢安不过刚二十出头,面如凝脂,眼如点漆,萧萧肃肃,朗月清风。只这一眼,翠珠就爱上了眼前的男子。
即便那时,翠珠还不知爱为何物。她只是单纯的想,要永远伴他左右。
翠珠也不知此念缘何而起,却在不知不觉中已成了执念。直至今日,也未尝稍改。
回忆如潮,在心中起起落落。翠珠经不住回头,望向身后屋子里的融融灯火,那是对她来说可望却不可即的温暖。
看着映在窗纸上的那个清瘦人影,翠珠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那人影仿佛也有所感应,原本垂着的头不知几时抬了起来,像是也正望着这边。
忽一阵寒风吹在身上,冷得人直浑身哆嗦。翠珠赶紧裹紧了衣服,收拾心绪,独自往居所走去。
“卿在看什么呢?”刘夫人敏感的注意到自翠珠退出去之后,谢安就有些心神不宁。
谢安回过神:“没什么……这汤有些凉了,要不要再拿去热热?”
刘夫人不悦:“不必,汤热了二遍就不好喝了。”
谢万见这原本好端端的气氛被自己搅和黄了,后悔得直想抽自己一嘴巴,正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刘夫人的肚子,忽然灵机一动:
“呃……那个……阿嫂啊,我这小侄儿再没几个月也该出世了吧?孩子的名字可想好了?”
说起肚子里的孩子,刘夫人的面色果然渐渐和霁:“早想好了,安石取的,单一个‘琰’字。”
又道:“别瞧这名字简单,我和安石可没少翻古书典籍呢。”
“琰……谢琰,好名字啊!”
想了想,又奇了怪了:
“不过这‘琰’字写作一“王”二“火”,明明就是男孩的名字嘛!阿兄怎就笃定阿嫂腹中怀的一定是个男孩?万一到时阿嫂生个女孩,这琰字岂非用不成了?”
谢安:“女孩怎就用不成?”
谢万:“王、火皆是极阳之物,如此阳刚的字,女孩子家哪里用得?否则以后长大了岂非要上房揭瓦?”
谢安失笑:“卿单名一个万字,既无王又无火,还不照样上房揭瓦吗?”
“谁……谁说的?我可是出了名的安分守己!几时做过那种事?”
谢万最近不务正业,四处游荡,玩得太疯,谢安正愁没由头提醒他两句,这下可算抓住了机会:
“阿万,前些日子,会稽王殿下那里派人送了封信来,说是卿已有一段日子没在王府出现过了……”
谢安说着,眯起眼睛,筷子有意无意的拨弄着碗里的一块鱼。
谢万一听,顿时慌了神:“什么?殿…殿下给阿兄写过信?这……阿兄听我解释……我近来没去王府是有原因的!”
谢安本没接到过什么会稽王送来的信,只不过有意试试谢万,闻言不禁一笑:
“看来还真被我猜中了……”
“我……”谢万听着,渐渐觉出味来:“好啊,阿兄竟然诓我?!”
“否则卿怎么肯说实话?”
谢万气得一屁股坐回垫子上,扭着头一言不发。
过了会,谢安拍拍谢万:“好了阿万,说正事。如今桓温灭李势,平巴蜀,为朝廷拿回了益州,此番班师,朝廷必要论功行赏。可桓温现已是荆州刺史,又兼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其不臣之心,早已人尽皆知。此番论功若有不慎,后果非同小可。朝廷怕是少不了要为此发愁,卿之前在王府做事的时候可听殿下与人议起过这事?”
“呃……这个……这个嘛……”
谢万身为会稽王司马昱的抚军从事中郎,说起来是在会稽王府供职,可他平日里要么游乐山水,要么与名士清谈玄理,从没留心过这等军中朝中的尘务。所以他挠着头,努力回想了半天。奈何脑子里却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我倒没听殿下提起过……不过我之前听殿下说,那殷浩殷渊源已服阙,殿下好像打算委以重任呢!”
“殷渊源?”说到殷浩,谢安不禁陷入了沉思。
刘夫人对朝中之事向来大有兴趣,可谢安却不愿入朝为官,所以只能从常来窜门的谢万口中听个一鳞半爪。此时见谢安关心起朝事,忍不住例行对谢安开始了旁敲侧击:
“安石,阿万是会稽王殿下的抚军从事中郎,仁祖和无奕也都出仕朝廷,身居要职。大丈夫不是本该如此吗?”
谢安默然,片刻,叹一声:“夫人莫急,这官以后怕是免不了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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