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伍

何萧没有走远，而是驻足在楼下，眯起双眼注视着二楼的窗户，目光变得深邃而叵测，刚才那一拳他是冲着打死祁义用力的，连沈余年都未必能接下。

        这个人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何萧脑海中临摹着祁义的面孔，这人如果是友，那么老师身边就多了一份安全保障，如果是敌……想到这里，何萧不由得心生阵阵寒意。

        如果是敌人，他终有那么一天会对沈余年下手。

        午后，小杨悄悄挪到沈余年身边，小声开口问道：“沈前辈，那个男人是谁啊？在门口坐一上午了。”

        沈余年抬眼望去，祁义正抱着胳膊倚在墙上打盹，头一点一点的，最后整个脑袋都深深耷拉下去。

        祁义真的做到了，现在他几乎寸步不离沈余年，沈余年反倒觉得自己一点隐私都没有了。

        沈余年是在小杨家开的餐馆打工，祁义就挑个角落坐下，一坐就是一天。

        “我说，”沈余年伸个懒腰，“你们劫匪不应该天天烧杀抢掠吗？你怎么这么清闲？”

        “抢够了就收手，不够再去抢。”祁义接过他手中的书摞，“你从哪搞到这么多书？”

        “借的。”

        夕阳西下，天边被染上红晕，沈余年仰起头，感受着风拂过脸颊，雨后泥土的芬芳钻进鼻腔，清爽怡人。

        “如果能活下去的话，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沈余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祁义凝视着沈余年的侧颜：“一定会活下去的。”

        沈余年眼神黯然了几分，他缓缓闭上眼，又猛地睁开。

        “你知道我第一次开枪打死的人是谁吗？”

        “是我的哥哥。”

        沈余年大步走到前面，回身驻足在那里。

        “我爸亲自把枪递到我手上，教我如何上膛，如何开枪，他把一个蒙着麻袋的人抬到我面前，骗我这是他潜伏在他手下的叛徒，让我开枪了结他。”

        晚风吹动少年的白发，“我连开数枪，直到看见鲜血把麻袋染红，麻袋下面是我哥哥被枪轰烂的脸。”沈余年眼中泛起波动，单薄的身影像在风中摇曳的枯叶，显得那么弱不禁风。

        “恶心。”

        沈余年错愕地抬起头，对上了祁义毫不掩饰厌恶的目光。

        “对自己兄长痛下杀手的人都很恶心。”祁义冷冰冰地说道。

        沈余年愣了愣，苦笑道：“你说的没错。”

        “我曾经为了私吞一笔脏款，亲手杀掉了包括我哥哥在内十多位亲人。”祁义低下了头，“他们活该，都说我是野种，说我是畜生，背负人命的脏活都让我去干，拿钱的是他们。”

        祁义面色变得阴冷：“所以我把我的哥哥们都杀了，他们一出生就有爸爸妈妈疼爱，可以拿着沾满人血的钱挥霍，可以和家人们一起在饭桌上吃饭，而我只能像老鼠一般躲在自己的破阁楼里吃馊饭。”

        “那天是除夕夜，我受了重伤，就快死在家里了，他们却把我关进阁楼自生自灭，一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我恨他们，恨意驱使我站了起来，我抄起阁楼的斧头，趁父亲出门的功夫，把妈妈、姐姐、还有哥哥都剁成肉泥。”

        祁义不再直视沈余年的眼睛，眼神不自然地瞟向一边，淡淡说道：“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可怕。”

        “你为什么不逃走？”

        “逃？”祁义低笑道，“逃过，我去卖报，被霸占那条街的报童带着小弟打个半死，我要是回家就会被我爸活活打死，之后我遇到了你，如果你当时放任我不管该多好，至少……”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至少我就解脱了。”

        沈余年想要给他一个拥抱，但脚下却像生根一样动不了。对生命都没有定义的孩子，就已经想到了通过死亡解脱自己，沈余年失去了再去拥抱祁义的勇气。

        良久，他还是踏出了那一步，一步一步，扑向祁义的怀中。

        两人都没有开口，任由泪水打湿沈余年的肩膀，祁义木然地望着远方渐渐散去的晚霞，他记不清上次掉眼泪是在什么时候了。

        因为只要掉眼泪，“爸爸”就会拿鞭子抽我，“妈妈”和“哥哥们”会再添上几脚，“姐姐们”笑话我是没用的废物。

        没有一个人会给他一个拥抱，没有人会给自己流血的指尖上药。

        奇怪，明明自己那么恨沈余年，恨他出手相救，恨他不管不顾，明明从再次相遇那刻起自己就应该杀了他，而不是一直默默守护着他。

        太奇怪了，祁义低下头，将脑袋埋入沈余年的颈肩上，贪婪地汲取着沈余年发间的香气。

        为了这么一个陌生的拥抱，他开始变得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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