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俗世边陲为两国交界处,商陆上常有盗贼行过路威逼伤人之事,三教九流混杂其中,经年不得安稳。
不过兰家一行自途径此处起就很意中,自建了房屋围栏、马圈菜地,至今已定居了一年多。
如今,只要是在边陲小镇上停留过的商队都知道,这里有一户从外地迁来的人家,由一单亲男子带着三个年幼的儿女过活。
听着势弱,其实不然,他们的名头可大着呢。
扬名缘由,一则是那男子的武力高超,骁勇能战,初来之时就曾有几个成伙的地痞流氓想要上前打压欺辱,还没摸近菜园子,就被发现了行迹。一打多毫不费力,流氓们哀哀叫饶,往后皆饶着兰家的大门走。
二则,始于男子膝下的幼女。不到十岁之龄,医药造诣却令几个资深镇医都自愧不如,尤其是她制出的那些闻所未闻的药品,功效比本土方子强了数倍不止。凡有难症,边陲镇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寻她以求治愈。
人吃五谷,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无病无灾,也因此,再蠢的人都不会去得罪一名有本事的医者。那些冒犯过兰家的地痞们把肠子都悔青了,在兰家人的面前愈发缩头缩尾,恭顺非常。
董闰和粟眠见他们这样顾忌,一经商议,想出了一个借力的好法子。
某日,便由董闰与三五面熟的流氓“狭路相逢”,轻轻一拍随身窄刀的刀柄,颇满意地看到他们脸上的慌色,洒然笑道:
“过往的事情,想让我不计较也行。我家粟眠擅于制药医人,只是这地方太小,生意也来得少。各位似乎与商道上的那些大哥们有点联系,既如此,就帮忙递个话,如何?”
地痞们做了多年令人退避三舍的狠角色,威胁恐吓、强取豪夺的事情没少做,帮人捎带消息却还是头一回。
姑且不论董闰是怎么知道他们曾与盗匪勾结的,其中一人隐似领头,便站了出来:“敢问,需要我们带的是什么话?若是有损已利,也不必多说了。”
董闰动动眉梢,“放心,对你们有利无害。”
他抱着臂,右手上食指与拇指互相捻了捻,“天下患疾者众多,难医者亦是。世人总赞医者高风亮节,可我们家却不是那等迂腐门户,你只需传出消息,兰氏有钱则医,概不赊账,即可。”
几个地痞你看我,我看你,正犹豫不决,一转头,却不见了那男子。
这下,不传也要传了,之前被打折的胳膊和腿仍在隐隐作痛中。
只是不知,这家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敢放出“有钱则医”的话,就不怕得罪一些不该得罪的人么。
他们不知道的是,搁在半个月前,粟眠一家当然会对权贵豪强有所忌惮。但变故的发生,也就在这半个月里而已。
粟眠不辞辛苦,分毫未有懈怠,终于将空间内所有的活性药种都培育了出来。她想尽一切可用的手段,甚至为其中百分之七十左右的药材留下了一批更具活性的新药种。
如今,空间药田中已是种满了各色奇异的药材,远望过去,艳丽者夺目,葱郁者鲜亮。它们虽然在形貌和名称上与俗世的那些大有径庭,但想在两者药效上找出一致之处,却不难。
空间里的药材本身便有更好的效力,加之田地中的灵气充分灌溉吸收,以及粟眠制药时素来都有着妙绝的鞣制炮弄手法,想要替代升级一些俗世的药方,简直易如反掌。
也因此,俗世医者与粟眠并不能相提并论,兰家敢让人放话“有钱则医”,乃是有确切的底气。至于究竟会不会漫天要价,他们将视情况而定,总之不会违背本心。
边陲之地鱼龙混杂,倒也不失为一个全力积攒根基的好地方。既能修行提升自我,还能救治伤病,比皇城那处规矩甚严的所在还要得心应手许多。
且说毒杀陶太监后,董闰便带着全家奔逃。他们一家的画像被兵士拿着到处张贴搜捕,可仅仅数月而已,皇帝就病重驾崩。其弟逼宫,囚禁了数个懦弱无能的皇子,在动乱纷争中如火如荼地登了基。
陶太监生前风光无限,死后一身骂名,自然也无人会去追究他死于谁手了。
追捕虽然告一段落,兰家人却不着急回去。董闰在锻体脱凡的章程上只剩下最后一步,他们自保能力已有,但所谓的天子脚下正值乱象,最易招惹是非,如何衡量抉择,还需再考虑一番。
而种种考虑所指,仍是当初那个不曾明言于纸的约定。
“已经快两年过去了,你说,那人会不会已然将我们抛在脑后了。”
董闰平日练刀炼体,都极勤快,有百草炼体汤相助后,整个人更是神采焕发,只极偶尔,望着外头一轮明月,才有这样的感怀。
“我觉得不会。他不像悔信之人。”
这里的“他”,指的当然就是长河无宣了。
董闰回头看向粟眠,轻轻一叹:“没错,急不得的事,多思反而令自己苦恼。”
粟眠曾在一处矿洞得了好处,使得空间升级,他们后来远走皇城时,有心再绕路去过一次,可到达的时候,原地只剩下塌陷和疮痍,想深入地底也不得其路。
边陲有人专贩消息,给出一定的好处便能获取。贩子所述,俗世各地除了各路为争夺利益而武斗揭竿的人马,却是再没有什么万众瞩目的异人异象了。
日子重新归于平静祥和,兰家四口现今的生活不可谓不丰富。
粟眠每日清晨从空间中走出,将所制成药拿于镇上的药房交易,又在相熟的医师处坐镇看诊直到晌午,这才回家,与董闰、鲤鲤及小弟一同吃饭。
午后则是教导弟妹习书练字的时间。鲤鲤如今大有长进,不仅把字认全了,还开始练习起御兽的口诀。再是小弟,虽还未起名,但一身稚童未铸的好根骨不可浪费,祛杂简易,锻体就要从小抓起。小小的男童自一岁多起就日日有上好的汤药泡澡,将来若入仙途,绝对大有裨益。
既然是一家人,那就谁也落不下这些好处。鲤鲤爱娇不喜舞枪弄棒,但劲体炼身过后,浑身气力足够,小女娃腰肢柔韧,下个腰翻个小筋斗都不费事,她腿脚轻快,极适合走轻盈身法那类的路子。
粟眠的身条一日日地拔高抽条,旁人过了一年半的岁月,她哪怕没有再像以往那般冒进,可综合下来,也有差不多三年花费了去。
吃食上虽然一顿也不曾落过,加餐更是常有的事,董闰在一家子的伙食上花费了不少心思,可粟眠仍是一把极细的腕子,身形在三姐弟里最是精瘦,仿佛风一吹就能倒。
同样锻过体,鲤鲤每日练一二个时辰就是极限,粟眠则至少花三个时辰,去苦修一根半人长的竹竿。等竹竿用得不趁手了,董闰就给她做了木剑,木剑渐轻,就有了一把真正的细剑。
武之广泛,董闰因上一世家学之故,皆有一定涉猎,只是指导幼童,已经十分足够。
“这一柄还是太轻了。”粟眠甩了甩腕子,投手一掷,将细剑利落地插入一块木板,“再加些铁末锻造,会更趁手些。”
董闰见状失笑:“原以为你只喜欢侍草弄药,舞枪弄剑都是说着玩的,没想到竟然坚持了这么久。女孩儿学武的好处很多,也罢,我明个再去找一回刘铁匠。”
粟眠从来就知道提升已身武力远比依赖旁人护持来得重要,所以在这方面从不懈怠偷懒。前世的她在丧尸怪物堆里靠野路子攻防,拼的主要还是一股狠劲,摸爬滚打很是辛苦。今生有人在旁纠正指路,真是再好不过。
“谢谢爹爹。”她欣然一笑,望了眼天色,预估着空间里有些药草即将成熟,便进去采摘了。
再出来时,粟眠两只手各拎着一只小桶,里面都装着满满的药浴材料。
没错,它就是百草炼体汤了。
室里已备好沐浴的桶和热水,稀释药汤之后,粟眠又往里面打了两个手决,用于融合药性。人入汤后,就不会有什么不适和刺激之感了。
点药炉和点柴火的原理相通,粟眠在鲤鲤面前一搓手指,旁边供暖的炉子里霎时冒出一个更大的火花来,小姑娘拍手赞叹不已,无论看了多少遍都没腻过。
“二姐,你是不是已经学会仙法了,好厉害啊。”
姊妹俩一齐躺在稍小的浅桶里,水汽氤氲,水面上飘着几片芬香的花瓣,都是出自于空间。
粟眠帮鲤鲤梳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头发,并不拿她当小孩子全都瞒着她,认真思忖了一会儿,道:
“这不是仙法,而是术,都说有灵才有术。我想,自从空间出现起,我就拥有了调用灵力的能力。不过准确来说,却是借用。”
鲤鲤尝试捏了半天的诀,而后垮下肩膀,脸色略有失望。
“这就挫败了?”粟眠挑眉。
小姑娘连忙摇头,把除了脑袋外的整个身子都浸在药浴里,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
“没。二姐每日辛苦,都是为了我们一家子。二姐能做得到的,等鲤鲤再长大些,也要一一做到。”
“小丫头,鬼机灵。你倒说说,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女娃娇憨地挠挠头,用手拘了几点水珠滴落到药浴的水面上,却是嘻笑着不再言语,好似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粟眠见状也不继续闹她,闭目又泡了约摸一刻钟,等药浴由深褐慢慢变浅,直至剩下浅浅温度,便算结束。
她会在夜间安稳地睡上四个时辰,然后进入空间,等炼制好所需的药材后休憩调整,再精神饱满地出来。周而复始,十分规律。
安恭丸等药物虽在皇城断了销路,但于边陲处,则再次大放光彩。粟眠甚至大胆改良了药方,往安恭丸里加进红秞子、炎树心等灵力充沛的好材料,从效用上看,至少提高三成,至于卖价,自然也上提了三成。
因为商队来往时皆要哄抢此药,以致经常出现有价无市的情况,每到那时,她就再出售一批,利润几乎翻得人晃花眼。
不过,这日粟眠还未开始制药,天色灰蒙,鸡鸣未起,一张拜帖便被随从打扮的人恭恭敬敬地送到兰家门前,言明其主人身患难疾,诚心来此求医问药。
帖子描金画叶,含幽谧芬香,上面的字迹矜贵清隽,可见不凡。
“若是小神医能治愈我家公子,药资上的事您尽管放心,绝不会叫您失望。”
这话说得豪气,董闰非常满意,他拦住那个传完话就要离去的随从,问了一声:“事情我们应下了,不过,你家主人……好像不是我朝的吧。”
在边境开了许多眼界,从书写习惯和制式的差别就能看出一二的不同。
“没错。”随从知道董闰的厉害,倒也十分有礼,“我家主人来自邻国京都,是从胎里带的心疾体弱,年岁渐长后连双腿都开始不良于行。主人于列国求访多年,哪怕碰上一点希望,都是不能放过的。”
粟眠在得到所有已知信息后,脑海中形成的,便是一副忠仆护主求医的画面。她特意托人往镇上带药,同时于今日告假,专门在家等候新病患的大单子。
约摸在巳时,院里终于到了三位客人。
一位还是那个递话的随从,一位是个有些年纪的女嬷,剩下一个坐轮椅的,则是病患了。
跟兰家人想得不太一样的是,这位邻国朋友穿着素朴,衣角带灰,随行不过两个侍奉之人,明明体弱多病,却连个奉暖炉、抱披风的丫鬟小厮也无,全程就一个老婆子给他偶尔掖一掖衣领,动作稍大点,都能叫这弱质公子哥儿使劲咳上一阵。
“外面马上就快下雪了。”鲤鲤悄悄趴在粟眠耳边,小小一个女娃,已经懂得了怜悯之心,“我刚刚瞧见,他们好像还是一路推着轮椅来的,没有车马挡风,好可怜啊。”
粟眠抽动嘴角,“嘘”了一声让她帮忙往屋中暖炉加柴,心里其实也在打鼓。眼见这公子哥一副面白如纸的死人样,这一单子她们究竟能不能挣上钱,还真不好说呢。
只是……当粟眠工整地拿出一应的看诊器具,走上前去给病患把脉。
“有劳小神医。”
“不客气。医者本分……”
粟眠话语倏而一顿,手上动作也难得地滞了一滞,眉头轻轻蹙起,被一处亮光晃了眼睛。
灵台随之一颤。
“小神医,怎么了?咳咳咳……”公子哥又咳完一阵后,脸色病态地泛了一点红晕。
他略带迷惑地看着粟眠,秉承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对于这样年幼的医者倒也不是十分小觑,缠绵病榻多年,哪回不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期待了太多次,失望反而已是寻常了。
如果对方只在“望”之一字上就已却步,那就只当出门散了一回心便罢。
“没什么,你咳起来也挺好看的。”粟眠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完,继续伸过手,把在了男子的腕上。
病弱男子:“……”
虚症她见得很多,致瘫的情况在现代医学里也不是没有,想要根治,必要花上许多功夫。
粟眠借用空间灵力,调取一丝探入男子的各处经脉,亦能找到许多凝滞之处。一些对症的药方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脑子里,但最深刻的,还是刚刚触动她神思的一抹异芒。
“我能治你的病。资费上,就用你胸前戴着的玉坠子来代替,怎么样?”
收手凝思片刻,粟眠非常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诉求。
以防对方觉得她托大妄言,另加了一句道,“你可以选择病愈后再支付医资,如果治不好,我分文不取。”
或许是被粟眠的一番话震住了,病弱男子盯着她许久,才轻轻道了一句“失礼”。
他抚了抚胸前玉坠,眼中的沉思一闪而过,并不顾两个随侍之人的欲言又止,“若能治愈此残身,一切身外之物,尽无什么好强留的。”
这,便是答应了。
粟眠心里一喜,卖力开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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